第1页 :基本信息
书名:X生存手札
作者:小佚
出版社:江苏文艺出版社
内容简介:
以培养贵族、精英、武道、家族接班人闻名的穹苍学院二年级忽然来了一个身份神秘的少年——萧冰朔。
穹苍学院中基本分为以Gallant为首的贵族派、Mars为首的武道派以及一些分散势力,宛如一个小型社会。学院中的人大都欺软怕硬且极度排外,忽然出现的冰朔,无论身份、能力、目的都成谜,自然受到了众人的诸多刁难。
但慢慢地,他的智慧、淡定和善良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无论是优雅从容的陆昊远,还是冷漠的独行客徐曜、直率的普通人李家勇,都视他为最重要的朋友,更有温柔善良的慕婉仪真心喜欢上他。
然而,没有人知道,冰朔进入穹苍学院的真实目的是……
作者简介;
本质上是个非常懒散的人。每天得过且过,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除了自己分内的事情,绝不会伸手动脚多做一分。虽然在IT业摸爬滚打,天天与程序奋战,却对代码深恶痛绝,向往背着电脑去旅行的日子。
喜欢的东西,很少;不喜欢的东西,更少,典型的温吞水性格。对杨梅有着近乎痴迷的爱好,按照某个好友的说法:你丫的要敢说,爱我爱到拿全世界的杨梅来换都不干,那我就相信你是真的爱我。
代表作《潇然梦》《少年丞相世外客》《神魔手下好当差》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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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摘正文:
第一集 承诺×惊险×首次交汇
生活的意外在于,每时每刻都有预料不到的事情发生。
一
时针指向六点,紧闭的门忽然被打开,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从门后走出,又轻轻将门带上。
出来的是一个青年男子,年近四十,有着异常俊秀的五官,神情看上去却清冷淡漠。他一出门就愣了一下,只见宽阔的客厅中空无一人,沙发上随意丢着一个鼓鼓的旅行背包。硕大的等离子电视不知被什么人打开了,女主持人正用悦耳的声音播报着每日新闻:
三日前,随着Pandora号巨型豪华邮轮驶进维多利亚港,四年一度的亚洲赌王争霸赛拉开了帷幕。备受关注的上一届亚洲赌王叶胜曾蝉联四届冠军,多方猜测,此次叶胜再次问鼎亚洲赌坛的可能性非常高。然而……
男子愣了一下,忽然想到了什么,改变方向,沿着螺旋楼梯朝楼上走去。
第2页 :第一集 承诺×惊险×首次交汇
果不其然,第一间卧室的房门微敞,透过门缝,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一个十七岁上下的少年,身着一件样式普通的白色T恤和剪裁合体的牛仔裤,背影修长而美好。此时,他正坐在一张小床前凝视着床上小女孩可爱的睡颜。
男子走进房中,目光扫过微张着口好梦正酣的女儿,冰冷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柔和。“冰朔……”他喊了一声少年的名字,正要继续问话,坐在床边的人却忽然回过头来,食指贴在唇上,向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男子会意,两人悄无声息地走出女孩的卧房,来到隔壁,属于少年的房间。
“什么时候回来的?”男子神色淡淡地问。
少年,萧冰朔轻轻舒展了一下身体,脸上尽是疲惫过后放松的惬意:“凌晨三点多到家的。”他指了指别墅背面的围墙,“爸,那里的保全系统还有漏洞。”脸上带着点恶作剧的轻松笑容。
男子清冷的脸上也终于浮起了几分无奈:“对你来说,什么样的保全系统才算没有漏洞?”他眼中明显宠溺多于无奈,“这一次,准备待多久?”
冰朔惬意地靠在床上,捡起枕边的遥控器随便按了几下,屋内的荧幕亮起,画面依然是那个美丽的海港,维多利亚。停靠的Pandora豪华邮轮像是在炫耀着世间最无止境的欲望。女主持人的声音清脆动人,却难掩震惊和慨叹。
谁也没有想到,叱咤赌坛数十年的亚洲赌王叶胜会毫无招架之力地败给名不见经传的十七岁少年Shawn,险些因此赔尽家产……
明年八月,这个横空出世的新一代少年赌王将前往美国拉斯维加斯,向“世界赌王”的称号发起挑战。本台十五日讯。
冰朔微微皱了皱眉,按下了POWER键,房间里重归静寂。他抬头对上男子无波无澜却暗藏威严的双眼,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早上五点的飞机,一个小时后就上路。”顿了顿,又道:“这一次就别让琉璃知道我回来过了,免得她失望。”
想到因为日夜期盼着哥哥回家而哭闹不休的女儿,男子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要去多久?”
“少则半年,多则……我也说不准。”冰朔抿了抿唇,“爸,我想问你借一下‘绝’。”
“‘绝’?”男子以极其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他,“冰朔,如果我没有记错,十岁后,你就不需要任何武器了。”
“绝”是一件首饰,也是一件危险的武器。看似不起眼的外表下隐藏着重重杀机。
冰朔有些尴尬,修长白皙的手指拨了拨柔软的黑发,轻声道:“步杀……我是说有个人,曾教给我一种古怪的内功心法,‘不破不立,置之死地而后生’。前不久,我左右无事就开始练习,一夜之间内力散尽。眼下体内空荡荡的,完全提不起劲来。也不知道这样糟糕的状况会持续多久……”
男子皱眉听着,忽然心中一动,打断他的话:“你打算去哪?”
冰朔定了定神,用轻描淡写的语气道:“爸,你能不能想办法暂时抹掉我的资料?我是说,如果有人要调查萧冰朔,我希望他们一无所获。”
男子一怔,随即,琥珀色的双眸微微眯起,剑眉轻蹙,不怒自威:“冰朔,不要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你究竟想做什么?”
冰朔的目光有一瞬停留在隔开了他与妹妹的白色墙壁上。就在隔壁那间小小的卧室中,躺着他发誓用一生呵护的宝贝妹妹——水琉璃。当目光收回来时,他的眼中已是一片坚毅。
“我不会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同时也不允许琉璃受到任何伤害。冰朔轻轻拂开过长的额发,直视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爸爸,我有不得不做的理由,但是现在,还不能说。请你谅解。”
清润的声音温和而低缓,却透着不可动摇的坚定决绝。这个不足十八岁的少年,每当他露出这样的表情、用这样的语气讲话,就代表一切已成定局,绝无可能改变。
男子用深邃的目光看了他半晌,终于微微点头,从自己的脖子上摘下一个样式简单的挂坠交给他,起身朝门外走去。
当房门即将合上的时候,男子忽然停下了动作。他在原地静默了半晌,才用淡漠清冷却绝非无情的声音道:“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还有,早日回来。”
门轻轻地关上,冰朔望着木门良久,忽然露出一个灿烂柔和的笑容:“当然,爸爸。”
我们是亲人,而这里是我的家,不是吗?
二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乘坐美国联合航空公司UA895前往新加坡樟宜机场……Good evening, ladies and gentlemen: Welcome aboard United Airlines flight UA895to Singapore Changi...”
飞机在轰鸣声中缓缓升上高空,化为蓝天中的一个小黑点。
在飞机平稳飞行后,冰朔摘下蓝黑色的眼罩,打开了挂在耳上的微型收音机。过长的额发遮住了他的眼睛,他稍稍拨了一下。耳边清晰地传来女子柔媚的声音:
就在亚洲新赌王诞生不到二十四小时后,在美国的大西洋城、摩纳哥的蒙特卡洛、南非的太阳城中也分别诞生了新的美洲、欧洲和非洲赌王。而此次最令人瞩目的是,代表上一届“世界赌王”Steven King出赛的美籍亚裔赌王,年仅十八岁的Gallant赌王……
恰好这时乘务员过来检查他的安全带,冰朔微垂下头,低声道:“谢谢。”美丽的空姐因为这悦耳的声音而忍不住望了他一眼,只是过长的额发挡住了他的大半侧脸,空姐略带遗憾地走向下一个乘客。
冰朔笑笑,拿起手边的饮料尝了一口,暗道:飞机上的食物果然不好吃啊!
但最让人感到震惊的却是,刚刚打败叶胜夺得亚洲参赛权的少年赌王Shawn却突然宣布退出世界赌王争霸赛。更奇特的是,全球几百家媒体,居然无人能挖到这个化名Shawn的少年的背景资料。这一变故,也让这一届赌王争霸赛的走向变得扑朔迷离……
微型收音机里女声还在絮絮叨叨地分析着明年那场终极赌王争霸赛,冰朔抬手按了一下按钮,果断关掉这个频道。一边调出音乐,一边想着:琉璃好像长胖了一点,脸色也很好,看来身体应该没什么问题……
“哥哥,抱,抱……”一道稚嫩的声音打断了冰朔的思绪。他低头看到一张粉嘟嘟的可爱小脸,对他眨巴着大大的、水润的眼睛。“哥哥,抱抱……”
冰朔眼中流露出一抹温柔,动作娴熟地将她小小软软的身体抱起来。(小孩缘一向都好得不可思议的某人。)
胖胖的小手扯着他柔软的额发,小脸上漾出开心的笑容:“哥哥,漂漂……漂漂……”
冰朔将她小小的手握在手上,以免她再蹂躏自己的头发。他柔声问:“爸爸妈妈呢?”
小女孩歪着脑袋,眨了眨大眼睛,似是在思考什么,但很快又眉眼弯弯地笑起来:“玩……玩……哥哥,亲亲……静静要亲亲……”她指着自己胖嘟嘟的包子脸,期盼地看着冰朔。
眼看因为自己没有反应而开始泫然欲泣的小脸,冰朔简直要扶额苦笑了。一瞬间,他记起小时候的琉璃也是如此黏他,简直是二十四小时折磨他的神经。
幸好这时一个甜美温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静静,你又在调皮了。”
坐在冰朔腿上的小女孩闻声兴奋地叫起来:“妈妈!妈妈!”
一个秀丽的少妇弯腰将小女孩抱进怀中,向冰朔抱歉地说:“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冰朔坐直了身体,微笑着向她摇头。少妇身上有种淡定柔和的高雅之气,让人忍不住尊重又心生亲切之感。
少妇抱着小女孩朝自己的位置走去,小女孩却在她怀中不安分地踢腿:“要哥哥……哥哥抱……呜……静静要哥哥……”
砰——小女孩乱踢的脚踹到了某个乘客的手肘上,他捂得严实的口袋里忽然掉出一样东西。少妇正要道歉,却忽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开。乓!一声过后,她竟被那乘客狠狠甩了出去。
少妇几个踉跄,手上的孩子再也抱不稳。她啊地发出一声惊慌的尖叫,眼看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就要被重重摔在地上……许多人都不忍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此时,一个身影如箭一般蹿了出去。
一秒钟后。
“哥哥,哥哥……嘻嘻……”小女孩开心地抱住冰朔修长白皙的脖颈,脸上露出得意扬扬的笑容,“哥哥……厉害!”
冰朔好不容易松了口气,脸上却没有任何欣喜的表情。他抱着小女孩站起身来,脑中浮现出刚刚看到的景象:那从男子口袋中掉出来的物品,分明是一把手枪。难道说……
机舱里忽然传出一声暴戾的怒喝,方才那个乘客正将少妇抓在胸前,拿枪抵着她脑袋,用没有人听得懂的语言大吼。
几乎是同一时刻,两个乘客站起来冲向驾驶室,开始用力踹门。他们的手上也拿着枪。
机舱里一时间充满了恐惧和惊慌,乘客们战战兢兢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哇!”冰朔怀中的小女孩大哭起来,“妈妈,妈妈——静静要妈妈——”
冰朔连连安抚,生怕小女孩的哭叫声惹怒了歹徒们。他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发现劫机的歹徒总共有四人,此刻分散开来,占据着极为有利的位置,而且手中都握着武器。
那个劫持着少妇的歹徒用蹩脚的英语吼:“Be quiet, airhost, out!”
片刻后,一个年纪稍大的空姐从乘务室战战兢兢地走出来,也用英语回答他:“Sir, please calm down. Your request, we…we will try to meet.Please…do not hurt passengers.”
歹徒的脸上有一瞬的迷茫,随即变为羞怒的杀意。显然,他根本听不懂空姐这一长串的英语。眼看他的手指扣上了扳机,冰朔心口猛地一紧,他厉声喝了一句乘客和空姐听不懂的话。
可是歹徒听懂了,他用有些震惊的语气回了一句。冰朔用不太流利的语言,却镇定自若的神情与他对答。语毕,那歹徒竟露出几分激赏,神色也柔和了些。随后他又神色凝重地说了一长串话。
冰朔微微怔了一下,眼中的错愕一闪而过,秀气的双眉微微皱起。他转身面向乘务员,用凝重的语气道:“他要你带他们去美洲赌王Gallant所在的头等舱,并要求飞机改变航道,前往边境。他们手上有枪,还有微型定时炸弹。他说,他们随时准备和机上所有人一起去见上帝。对了,他说他们不是恐怖分子,只是想要向Gallant所属的维姆斯集团讨回公道的受害者。”
在紧张的协商后,机组人员终于决定先满足歹徒的要求。因为他们手上不仅有致命的武器,还有人质,而且在飞机上发生暴动,随时有可能机毁人亡。只是对于歹徒飞往边境的要求,驾驶员还以航道变更容易造成事故的理由拖延着。
冰朔因为略懂他们那儿生僻的方言——柯新特语,而被要求共同前往头等舱,于是他主动提出代替那位少妇成为人质。歹徒们商议后,否决了他的提议。于是留了两个人在原地监视乘客们的动静并挟持着那位少妇;另两个人则押着空姐和冰朔,前往头等舱。
三
头等舱的设施和服务自然是经济舱无法比的,而美洲赌王Gallant所在的头等舱更是豪华中的豪华——不仅仅有单独的包间,包间中还有独立桑拿水疗室、等离子挂壁电视、长毛绒毛毯和内置按摩功能的大床。
这是冰朔第一次见到被称为美洲赌王的Gallant。虽然早知道他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可是直到亲眼看到时,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豪华舒适的头等舱中,他正安静地埋首在办公桌前写着什么,看不到脸孔。褐色的短发染了微黄的灯光,显得柔和而温暖,即便坐着也能看出他身材修长,却不显瘦弱。他的左右两侧各站着一个身着黑色西装、强壮彪悍的保镖,更衬得他青涩且不具威胁性。
两个歹徒挟持着冰朔和空姐闯入他所在的机舱,歹徒手中还举着明晃晃的枪,而他和他的保镖却仿佛什么也没有看见一般。冰朔为这个人的深不可测感到一阵寒意。
挟持着空姐的歹徒因为被无视,恼羞成怒地朝他怒吼了一声。
坐在桌前的少年终于抬起头来。温和、俊秀、儒雅,优雅的笑容更是有着惊心动魄的震慑力。只是那双漂亮凤眼中若隐若现的戏谑和深不可测的精芒,却让人心生寒意。
他的表情停顿在幽深的笑容下,然后竟开口吐出一句流利的柯新特语:“你们究竟是维姆斯集团垄断下的受害者,还是……受雇于摩纳哥的蒙特卡洛?”
冰朔为他语调中的笃定和讥讽而轻轻叹息。
事实其实很明显。Gallant虽然是如今维姆斯集团旗下最耀眼的新星,但毕竟不是公司决策层,怎么会有人为一个区区亚裔美洲赌王冒险劫机?他们也没那个能力控制安检部门。可是身为四大赌城之一的蒙特卡洛却不同。在摩纳哥,绝对有人有理由,也有足够的财势权力,为了一个“赌王”的头衔劫持客机。
歹徒的脸上现出明显的震惊和恐惧。他们将枪口紧紧抵在冰朔和空姐的额头上,厉喝:“叫你的保镖出去,否则,我杀了他们!”
Gallant看看色厉内荏的歹徒,又看看吓得涕泪横流的空姐和低垂了头看不清表情的冰朔,像是觉得极为有趣,再忍不住般哧地笑了出来。他摊手道:“两位请便。他们的命,与我何干?”
所有人都被这句无情而残忍的话吓呆了,歹徒的表情瞬间变得狰狞而扭曲。空姐的忍耐和恐惧终于在Gallant无情的笑容中到了极限,她哇地哭了出来,歇斯底里地大吼:“救命——,救命啊!”
冰朔心叫不好,在歹徒发怒下杀手前,他忽然抬头看向Gallant,用柯新特语冷冷道:“先生,如果您不想让自己的锦绣年华断送在不久之后的坠机事件上,最好还是收起您那幸灾乐祸的嘴脸吧。”
Gallant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被挟持的人质会对他冷笑并说出这一番话。他左边的眉毛微挑,眼中闪过一丝兴味:“你是中国人?”
“是。”冰朔淡淡地回答,额发后的双眸闪过澄澈的蓝光。
第3页 :第一集 承诺×惊险×首次交汇(2)
Gallant用手指敲击着桌面,嘴边带着若有似无的笑:“好吧,就算是奖赏你的勇敢……”他朝后挥了挥手,“你们先出去吧。”
“是,少爷。”两个保镖面容沉静地鞠了个躬,转身离去,竟没有露出一点焦灼的表情。
冰朔看着Gallant的眼中露出了几分钦佩,这让Gallant嘴角的弧度又深了几分。当两个保镖走过歹徒身边时,一直坐在办公桌前的Gallant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狠辣。
他将修长完美的双手缓缓合十,然后轻轻地,击了两下掌。
突变,就在这一刻发生。
四
首先出手的是冰朔身边的高大保镖,只见他一把扣住歹徒的手腕,不费吹灰之力地轻轻一折。只听咔啦一声,一道凄厉的惨叫充斥在头等舱的每一分空气中。
紧接着,是锐物刺入肉体时哧的一声。
两秒,只是短短的两秒,方才还凶神恶煞挟持着冰朔的歹徒已经奄奄一息地躺倒在地上。鲜红的血浸透了灰色绒毛的地毯,而他还在血泊中做着最后的抽搐。
冰朔难以置信地看着黑衣保镖扔掉手上那把还沾着血的锋锐短刀。他想要蹲下身去检查歹徒的伤势,想用最快的速度救他,膝盖却僵直着弯不下去。
不是震惊,不是畏惧,而是愤怒。他们竟这样随意地在飞机上杀人,还搞出如此大的响动。他们到底有没有想过,方才歹徒的那声尖叫会从敞开的机舱门传递出去,引起所有乘客的恐慌?他们到底知不知道飞机上的骚动恐慌意味着什么?
然而时间已不容他继续思考。剩下那个歹徒惊惧之下拔枪就要向他们射击,与此同时,另一个原本离得稍远的保镖不知何时已蹿到了歹徒和空姐面前。眼见枪口对准了自己,他不慌不乱,竟一把扯过吓得瘫软的空姐挡在自己面前。
冰朔脑中有根弦被嘣的一下拉断了。他想也没想就冲到歹徒与空姐之间,抱紧了她僵直的身体,提气移步,用尽全力向旁边一扑。
然而,体内熟悉的真气没有涌现。冰朔只觉脚下一软,暗叫不好,待要再挪动一步,却听到砰的一声巨响,肩膀有锐物入肉,发出恐怖的嗤声。他只觉剧痛撕裂了肩膀上的血脉、隔离了骨肉,令他发出一声闷哼。
冰朔已没有余力再去顾及那深不可测的Gallant和被黑衣保镖撂倒的歹徒的命运。他只能用没有受伤的手一把拽起空姐,大声道:“快,想办法安抚乘客。就说Gallant的保镖已经顺利将两个歹徒制服。”
见空姐仍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他狠狠甩了甩自己的头发,将碍事的额发甩到一边,拎着她的领子大吼:“如果你不想有人牺牲就快去做!这是你的责任!”
空姐的眼中慢慢映出一张清秀绝伦的脸,如碧海蓝天般清澈的双眸正难掩焦虑地瞪着她,形状优美的唇中吐出沙哑却天籁般的吼声。
空姐猛地醒悟过来,她连应了几声是,跌跌撞撞地向乘务室跑去。冰朔单手捂着流血的肩膀,正要冲向经济舱,一个身影却拦在他面前。
Gallant眼中有一丝惊讶,随即露出高深莫测的笑,目光落在他右肩上:“你受伤了。”
“让开。”冰朔冷冷地道。
Gallant单手抵在舱门上,随意的举动却恰好拦住冰朔的去路:“先把伤势处理了吧。”
冰朔眼中寒芒一闪。他已经听到了经济舱中骚动的声音,对小女孩和其他乘客的担心让他再没有心思与眼前的男子纠缠。他的手指忽然无声无息地袭向Gallant搁在舱门上的手肘,一弹,一拨,修长白皙的五指如莲花瞬间绽放。
Gallant只觉手肘被一股轻柔的力道轻轻弹了一下,整只手臂竟然都变得酸麻无力。随后又被轻轻一拨,让他不得不后退三步。随后,一个身影从他身边蹿了出去,徒留一个白色的、渗着鲜血的背影。
Gallant扶着仍有一丝酸麻的手肘,脸上的错愕慢慢褪去,终化为一丝幽深的笑意。
五
当冰朔心急火燎地跑回经济舱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两个原本凶神恶煞的歹徒已经被撂倒在地。小女孩静静被一个年轻女子抱在怀中,而她的妈妈则脸色苍白地站在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身边。
那是一个俊朗挺拔的男子,金丝无框眼镜架在秀挺的鼻梁上,利落的短发,凌厉的气势,让他有种内敛的沉稳。一身铁灰色的西装和银色领带更使他平添了一分成熟的魅力。
他正理着凌乱的衣衫,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正对上了冰朔的目光。他露出一丝欣赏感激的笑容,走前几步伸出手道:“谢谢你刚才救了静静。”
冰朔看着他伸出的右手,勉强扯出个笑容,最终还是困难地提手握了上去:“不用客气。”
“哥哥,哥哥……”静静欢快地冲他跑过来,“哥哥抱抱。”
冰朔身体半倚在舱门上,方才提臂的动作,已让他背上冒出细密的冷汗。对面的男子眼中露出几分诧异,正要发问,却见冰朔本就苍白的脸唰的一下转为惨白。他心念一动,猛地回过头去。与此同时,静静稚嫩恐惧的哭叫声传到他耳中。
只见一个本该昏迷过去的歹徒竟抓住了静静的脚,然后将一个绿色如手表般的仪器咔嗒一声扣在她纤细的脚腕上。
嘀嗒嘀嗒嘀嗒……诡异的声音在静寂的机舱中一下又一下响起,催命符一般。
那个歹徒用只有冰朔听得懂的语言大吼了一声:“上帝与我们同在!”然后一头撞在了座椅的脚架上,鲜血横流,眼白外翻,竟就此昏死了过去。
所有人都傻了。没有人不明白那嘀嗒嘀嗒的声音意味着什么。那是死神来临时的狞笑,是刽子手落下的钢刀。
一时间,没有人还能做出反应,巨大的恐慌代替了生命即将得而复失的失望,弥漫在每个人心中,最终转为绝望。唯有又被惊吓到的静静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
冰朔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临危时的反应一向很快。他冲到静静面前小心地抱起她,坐回自己原来的位置上,轻声安抚她:“静静,听哥哥的话,不要哭,不要闹,安静地坐着,可以吗?”
静静眨了眨犹带泪花的眼睛,露出个甜美的笑容:“哥哥……静静听哥哥的……”孩童特有的纯净嗓音和她信赖的目光让冰朔心中微微一痛,他握紧了双拳。
“静静!”身后的男子和那少妇终于反应过来。少妇冲到冰朔面前,手颤抖地伸出,握住冰凉的扶手,眼泪决堤般无声落下。
“妈妈,妈妈!”静静开始不安地踢腿,“妈妈……不哭……静静吹吹,不痛……”
冰朔连忙抱紧了女孩:“这位夫人,请你……请你不要刺激到她,炸弹受了震动容易提前爆炸。我知道这很难,但现在请你一定要冷静。”
少妇身后的男子连忙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隐含期盼的目光望向冰朔:“你能拆解炸弹?”
冰朔苦笑,低下头握住静静的脚腕,细细观察并倾听:“我……尽力而为。”
“把、把她和炸弹一起丢出去!这样我们就能得救了!”一个被恐惧打垮了的男子忽然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吼声。
顿时,机舱里沸腾了起来,几个慌乱的乘客开始附和。
“对啊!没道理要我们这么多人陪着她一起死的!”
“把她丢出去!我们不想死啊!”
……
少妇砰的一下跌倒在地上,苍白的脸上满是泪水。她用手紧紧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君勉,静静她……呜……静静……”
扶住她的男子——谢君勉眼中一片愤怒,随后却转为冰冷的嘲讽。这就是人性吗?在己身的安危面前,什么都是微不足道的。哪怕是一条幼小鲜活的生命,也可以像蝼蚁般踩死。果然,从来没有变过呢。
“统统闭嘴!”一直低着头的冰朔猛地抬起头来,冰寒凌厉的目光一一扫过舱里被震慑到的每一个人,“请大家保持安静,否则我无法分辨炸弹的结构!”
嘀嗒嘀嗒嘀嗒……定时器上清晰地显示着时间:1分37秒69……
“哥哥……”静静迷茫而又有些无措地看着神情恐怖的冰朔。
冰朔低下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静静,相信哥哥吗?”
静静坚定地点头,眼底一片澄明。这就是孩子,哪怕只是初识,也可以毫无条件地信任和依赖他人。
冰朔脸上的苍白缓和了几分,目光落在定时炸弹上,他柔声道:“我要把这个东西从你脚上取下来,你不能动,脚可能会有些麻,你能忍受吗?”
静静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即露出个灿烂的笑容,大力地点头:“嗯,静静不动!”
冰朔闭了闭眼,将一切杂念清空,然后猛地睁开。此时此刻,他的眼中只剩下结构复杂的定时炸弹,他的耳边只能听到嘀嗒嘀嗒的死神钟摆声。
他取出手机,动作伶俐地从上面拆下一枚针般细小的转子,开始全神贯注地拆卸炸弹。
机舱里,短暂的安静过后,又有人想说什么。却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忽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厉声道:“如果我这条老命要一个小女孩的命来换,那我还有什么脸活下去!”
“没错!”一个戴着眼镜的女学生也站了起来,眼含热泪,“离炸弹最近的人都还在努力,我们又有什么资格吵闹?要我用一个小孩的命来换自己的,我宁可和她一起跳下去!”
又有几人站起来坚决反对牺牲小女孩拯救大家的做法。最早提出这个建议的人在大家的怒视下,不由得心虚地低下了头。
这时,广播里传来空姐颤抖却坚定的声音:“各位乘客,各位乘客,请大家保持安静,扣好安全带,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不要随意走动。这个飞机上的每一个人,都是我们重要的乘客,我们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的生命。所以,大家哪怕帮不上忙,也请给予他们最大的支持。”
滴答滴答滴答……
谢君勉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那个低着头十指翻飞的少年。他的目光,犹如最幽暗的夜幕,谁也看不透其中的实质。
咔嗒。
那是比天籁更为动听的声音。
砰,扣在静静脚腕上的表型定时炸弹在众人惊惧紧张的惊叫声中掉落在地。
冰朔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脸上满是筋疲力尽的倦怠:“放心吧,我已经把引线全部切除了,也毁掉了震荡感应器,不会爆炸了。”
他低下头,温柔地看着怀中仍旧乖乖坐着的小女孩:“静静,已经……可以动了。”
“啊!”静静大叫了一声,踢着自己酸麻的腿,粉嘟嘟的小脸皱在一起,“好麻,妈妈……好麻!”
少妇松开捂住嘴的手,猛地将她抱进怀里:“静静!静静!吓死妈妈了!我的静静……”
“妈妈……”静静茫然地揪着少妇散乱下来的长发,“妈妈不哭……痛痛飞飞……”她学着妈妈以前哄自己的样子安慰了少妇一会儿,又不安分地从她怀里钻出来,仰头看着冰朔,一副讨赏的笑容:“哥哥,静静没动哦……静静乖……”
“嗯。”冰朔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脸色苍白如纸,“静静好样……的……”然后,他只觉眼前一黑,在所有人错愕的目光下,朝左前方重重栽倒下去。
“啊——”少妇发出一声惊叫。
离冰朔最近的谢君勉一把抄起他冰凉的身体,背上已经干涸的暗红的血迹触目惊心地刻入他眼中。
枪伤!他竟一直带着枪伤为静静拆除炸弹?!这样的身体状况,他竟然还能集中百分百的精神力?
这个少年……究竟是什么人?
这样的震惊,几乎在每一个乘客心中回荡,还有说不尽的钦佩、崇敬和感激……
“各位乘客,各位乘客,请注意。由于本机上有一个乘客受了重伤,为此我们不得不在附近迫降,让他尽快就医。因此耽误了各位的行程,还请见谅……Good evening, ladies and gentlemen, may I have your attention please. We regret to inform you that as a passenger on aircraft is seriously wounded, our plane has to make an emergency landing in no time. Please be seated and fasten your seat belt...”
六
半个月后,新加坡。
“Shit!为什么?为什么?!我的使命是创造和定格一切美妙的艺术,你却要我将如此完美的脸破坏掉。小朔朔,你想让我以后都做噩梦吗?”
冰朔忍着几乎要冲破耳膜的尖锐声音,无奈扶额道:“Daniel,我只是让你给我设计一个看起来有些蠢的发型,再给我做少许的伪装。又不是让你替我毁容,真的不需要如此大惊小怪。”
“毁容?天哪!”Daniel捂着脸疯狂尖叫,“你敢!你要是敢毁了这张脸,我就跟你拼了!愚蠢的凡人,你难道不明白这张脸有多么精致、多么珍贵、多么完美无缺吗?”
“OK,”冰朔摊手笑道,“我就是知道它有多珍贵,才不想让其他人毁了它。接下来的……一年,我需要伪装,需要掩人耳目,需要不让任何人把我跟凌云集团的萧冰朔联系在一起,OK?如果你不帮我,我就只能去找别人。Daniel,我想,除了你,没有人能在不毁了它的前提下,达成我的目标。”
Daniel停止了歇斯底里的尖叫和疯狂的跺脚,半晌,终于狠狠瞪了那有着一双蔚蓝眼睛的少年一眼,咬唇道:“You win! 但是就一年!恶毒皇后的诅咒只有一年。一年后,除了一个丑到爆的发型,什么伪装都不会留下。相信我,到时你一定会惊艳全场的。”
Daniel说到这里眼前一亮,仿佛被自己想象的“惊艳全场”给振奋了,肾上腺素嗖嗖飙升,灵感汹涌而来。
冰朔暗道:一年后我都完成任务回归了,怎么可能“惊艳全场”?不过Daniel好不容易松口,他自然也不会开口去泼他冷水。
“你想要扮演谁……不,我不是探听你的隐私。只是你的角色定义会让我的设计更接近完美,让你的伪装更加真实。”
“没有特定的目标。唔……好吧,就……自闭、腼腆、土气的计算机天才吧。”
“小朔朔,你可不是个擅长演戏的人。我是说,除了天才二字,你跟这个角色好像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没关系的。”冰朔凝视着在自己头上飞舞的理发刀,轻声道,“我并不是想要扮演谁,只是希望不引人注目地,尽快完成任务罢了。”
随后,他听到Daniel似笑非笑、毫无诚意的祝福:“愿上帝保佑你!”
三个小时后,当昏昏欲睡的冰朔再次来到镜子面前,忍不住发自心底地赞叹:“Daniel,难怪时尚界称你为魔术爱德华,你这双手真让人不可思议。”
Daniel扬扬得意地欣赏着镜中的杰作,动手前的悲愤抑郁早已消失无踪:“没想到,我不仅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甚至能让神奇重新变为腐朽。”
他兴奋地拿出照相机咔嚓咔嚓拍了三张照,啃着左手大拇指有些神经质地尖声大笑:“艺术!这是绝对的艺术!我是多么愚蠢啊,刚刚才会怀疑它的价值。”
“谢谢你,Daniel。”冰朔从牛仔裤口袋中抽出一张纸摊在Daniel面前,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配方和化学式,“这是我答应你的报酬。”
“嗷嗷嗷——”Daniel疯狂地尖叫了一声,冲过去把纸捏在手中,颤声道:“Mystery的配方,你真的愿意把它给我?”
“当然,这是你应得的。”冰朔抬起左手背对着他挥了挥,肩膀没有再感觉到任何疼痛,他忍不住露出笑容——很好,一切已经准备就绪。是时候去那个地方了!古老的传奇,连绵的山脉,神秘的学院,若隐若现的古文化,还有吉凶未卜的诡异任务……在那个遥远的城镇中,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呢?
“嘿,冰朔!”Daniel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忍不住问道,“你去的地方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回答他的只有门口风铃清脆的叮当声和少年早已消失的身影。
Daniel忍不住低头看了看手中无法估量市价的配方,又望向左手边单反液晶屏中显示的肖像——长而凌乱的刘海、粗浓的眉毛、耷拉的眼角、略显青白的脸部与颈部皮肤。照片中的少年略躬着背,灰黑的眼眸在散乱刘海后目光躲闪,暗淡而卑怯,活脱脱一个长久封闭在家中、孤僻腼腆的宅男。
嘿,他怎么会认为冰朔不擅长演戏呢?那家伙根本就是个无所不能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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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入学×考验×针锋相对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一
初秋的早晨有些冷,王阳穿着黑色的无袖背心,嘴里叼着根烟。一阵冷风吹来,烟头上的火星冒得欢快,他却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阿泰,你说这大清早的,少爷让我们等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到底是要接什么人?”
被叫作阿泰的男人正靠在一架小型直升机旁。他穿着黑色衬衣和西装裤,一头浓黑的头发自然卷曲,盖住了他呈倒八字的眉。
阿泰慢条斯理地拨弄着眼罩,淡淡地道:“有些事知道得太多,对你没好处。你只要记住,少爷很重视他就对了。”
王阳搓了搓手臂上泛起的鸡皮疙瘩,将烟丢在地上踩灭,正打算先进机舱里避避风,眼前忽然出现一个人影。
“嘿,来了!”王阳忍不住低叫了一声。
两人抖了抖精神,正要迎上前去,待看清了来人,却忍不住眉头一皱。
只见迎风走来的是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年,全身裹着一套土得掉渣的蓝色运动服,却还怕冷似的弓起背,缩着脖子;背上背着个硕大的运动背包,脚步虚浮,看上去弱不禁风。
“请问你们是不是王阳和刘启泰?”少年走到离他们三步远的距离,战战兢兢地从衣领中伸出脑袋,颤声询问。
王阳不耐地皱眉,阿泰微微挑了挑眉毛,道:“我们等你很久了。”
“对、对不起。”少年局促地看了看手表,有些委屈和不解地皱了皱眉,却最终不敢说什么。缩在外套长袖下的手递过来一张纸,他低声道:“麻烦你们送我去这个地址。”
飞机在巨大的轰鸣声中起飞。阿泰驾驶,王阳坐在副驾驶座,两人与后排的少年隔离开来,并不用担心被少年听到两人的交谈。
“这就是少爷重视的人?”王阳冲着驾驶座中正襟危坐的阿泰吐槽,“看外表完全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土包子嘛!”
阿泰专心开着飞机,并不理睬他。
突然,塞在耳朵里的无线通讯器响起嘀嘀的提醒,阿泰神情一肃,连忙接通来电:“邱叔……是,人已经接到了……我明白,我会好好看着阿阳,绝不会怠慢少爷的贵客……送他去学校?”
王阳正对着诋毁他的阿泰龇牙咧嘴,却见阿泰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疑惑和凝重。“邱叔放心吧,我和阿阳一定会看着他安全地进入学校。”
“学校?什么学校?”王阳忍不住压低声音,一脸八卦道,“阿泰,邱叔跟你说什么了?这小子不会又是少爷的便宜弟弟吧?”
阿泰却仿佛没有听到王阳的话,他忍不住低头将少年递给他的纸又抽了出来——宋体打印,标准5号字体,XX市莱阳镇717号。明明是很正常的地址。
阿泰将纸塞回储物格,轻声呢喃了一句:“穹苍学院,为什么我从没听说过XX市还有这个学校?”
二
莱阳镇知心旅社——
阿泰仰头看着那破旧得被风一吹就发出吱嘎吱嘎声的牌匾,一阵无语。
“喂,小子,你确定没记错地址?”王阳态度不善地问道,“这种鬼地方能有什么学校?学习家禽养殖吗?”
少年被他一吼,缩了缩脖子,目光闪烁地看向周围,脸色有些苍白。
阿泰叹了口气道:“别吵了,我们先进去看看。”说着,他敲了敲门。敲到第三下时,门发出吱呀的声音,缓缓弹开了,显然是没锁。
知心旅社的室内并不比它的外表看起来高档多少——发霉开裂的墙壁,结满了蜘蛛网的天花板,还有个肥胖的妇女正趴在破旧的柜台上呼呼大睡,口水流了满桌。苍蝇在她头旁一碗吃剩的红烧肉上嗡嗡打转,整间屋子都充满了霉味。
王阳嫌恶地掩鼻,在柜台上重重敲了几下。
肥胖的妇女被声音惊醒,嘶溜溜吸着口水,用肥厚的手背抹了抹湿答答的下巴,不耐道:“单人间38,双标间80。要几间房,住几天,自己登记。”
阿泰看了一眼她指的登记册,皱巴巴的封面上沾着五颜六色的液体,发着油腻的亮光,让人的胃部开始蠢蠢欲动。
“不,我们不是来住店的。”阿泰连忙摇头,“请问,穹苍学院的报名处,是不是在这里?”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阿泰的语气中带着十二万分的不确定。他甚至已经准备好了在女人不耐地喊出“什么苍学院,听都没听说过”的时候,礼貌地告辞走人。
然而,让他惊讶的是,穹苍学院四个字却让女人浑浊的眼中闪过一道精芒。只是转瞬间,这个满身油腻、市侩低俗的肥胖妇女仿佛变了个人一般。
她用锐利的目光扫过阿泰和王阳,最终挑剔而冰冷的目光落在他们身后瑟缩着的少年身上:“你们既然能找到这里,就该知道,现在并非穹苍学院的统招时间。”
阿泰怔怔地愣在原地,半晌回不过神来,直到王阳推了他一下,才如梦初醒般从怀中取出一张烫金的帖子,恭敬地道:“邱叔说,看了这个您就会清楚了。”
此时此刻,阿泰和王阳再不敢对这个女人有任何轻视。眼看着她用沾过口水和油污的肥厚手指漫不经心地接过帖子,谁又能想到,刚刚那一瞬间,这女人爆发出来的气势让他们两个身经百战的保镖都心惊胆战。
妇女看完帖子,微微皱了皱眉,目光落在少年身上,越发的挑剔和冷漠。不过最终她还是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2079号考核,请准备……何老亲自推荐的人,已经跟校长打过招呼了……是,半个小时后他会抵达一号考场。”
妇女放下电话,从柜台最底层的抽屉中取出一沓纸,重重拍在桌面上,冷淡地道:“签下这份合约,你就能去考场了。一旦进入考场,生死由命,伤残不论,法律和人情都约束不到我们。趁着现在还有选择权,你最好考虑清楚。”
阿泰和王阳满脸震惊地对看了一眼——究竟是什么样的学校考试是可能出人命的,而且连法律也不会追究?这个穹苍学院,到底是什么地方?
一直畏畏缩缩躲在王阳身后的少年,此时却站直了身子。他缓慢而坚定地走上前来,低头仔细阅读这张用中英日法等八国语言写成的合约。
十分钟后,他礼貌地朝妇女借了支笔,然后一笔一画,认真地在每张纸上都签下自己的名字——萧冰朔。
王阳愣了愣,他忍不住仔细打量了这个不起眼的少年一眼。总觉得这样骚包的名字与他完全不相配啊。
妇女眼中的鄙夷和冷漠终于稍褪了一些,她收起合约,转身道:“你跟我来吧。”
“等等!”阿泰连忙叫住她,“请问,我们能陪他一起去吗?”
妇女停下脚步,回头看了阿泰和王阳一眼,宽厚的嘴唇轻轻勾起,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当然,我们允许家长陪考。只不过需要签订保密协议,而且你们的生死安危一样没有保障。如果无所谓的话,就一起进来吧。”
三
阿泰一直以为他们会被带去乘坐某种交通工具,哪怕不是飞机汽车,至少也该是辆拖拉机。谁知那女人却把他们三人带到了旅馆一楼的其中一间客房——717。
为什么一楼客房的门牌号不是107或是117,而是717,阿泰根本不想去思考这些。他只是觉得,自己会不会被这个女人骗了——这架势哪像是带人去考场,根本就是黑店绑架勒索无辜住客嘛!
三人连思考的时间也没有,就被推进了房间,然后门外传来落锁的声音,而且是那种老旧沉重的铁锁。
“老肥婆,你搞什么鬼?快放我们出去!”王阳拍门怒吼。
门外传来妇女悠然且幸灾乐祸的声音:“如果不想死,最好抓牢扶手。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小伙子。”
扶手?阿泰回身打量这间房,这才发现,房里的布置虽然和其他房间差不多,有桌有床,但地面和墙壁却既非木头也非水泥,而是钢板。桌子、椅子和床的四脚也是铁制的,牢牢焊接在地面上。桌上、床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墙壁上却镶嵌着多个高高低低的半圆形扶手,无论什么身高的人都能轻易抓住。
看着这奇怪的房间,他忽然想通了什么,脸色一变,大声道:“阿阳,快抓住墙,啊——”
“啊啊啊——”
一切在电光石火间发生,阿泰感觉自己只来得及抓紧离自己最近的一个铁环,身体就已经被一股巨大的惯性甩了出去。
仿佛只抓着一个铁杆,没有任何保险措施地坐上过山车一般,阿泰觉得自己的身体被甩来又甩去,手脚不停地撞击着什么,让他全身如散架般疼痛。
耳边一直有惊恐的尖叫声,他几乎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阿阳的。长时间的高速运动和旋转让他的脑袋里一片糨糊,眼前甚至出现了朦胧的幻觉。他似乎看到一个黑影在剧烈旋转抖动的房中跳跃卸力,闲庭信步。
隐约中,阿泰听到一个潺潺如清流般的声音轻声呢喃:“……地下磁隧道吗?幸好磁极影响太大,无法安装监视器……对不起,暂时不能帮你们,还有五分钟……你们会安全的。”
阿泰敢肯定,自己见到、听到的一定是幻觉。因为在那声音消失后,他感觉自己再度迷失在高速旋转的风暴中,沉沉浮浮,如大海中的一叶扁舟,感觉不到尽头,怎么可能只有五分钟?!
等他再次清醒过来时,只觉得五脏六腑相互挤压,疼痛难忍,紧接着胃部一阵收缩,他随手抓过一个篓子,哇啦一下吐了出来。
“没事吧?”一个温文儒雅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询问,“要不要喝口水?”
阿泰抬头看到一个年约四十的中年英俊大叔,戴着金边眼镜,皮肤白皙,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显得格外亲切。
“谢谢!”阿泰感激地接过水漱了漱口,朝四周看了看,担忧地问道:“我的同伴呢?”
“他们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现在正在救治。”中年男子笑道,“不过你不用担心,这里的医疗条件很好,你朋友伤得又不重,只是轻微骨裂和脑震荡。半个小时后,就能恢复如常了。”
阿泰真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中年男子在一把沙发椅上坐下来,笑容一如既往的和煦温暖:“你好,刘启泰先生,我是穹苍学院第一场入学考核的考官,你可以叫我穆索。鉴于考生萧冰朔现在正处于昏迷治疗阶段,能请你帮他登记一下基本信息吗?”
“当、当然。”阿泰回想着邱叔传输给他的资料,腿脚颤抖着踉跄到桌前,接过穆索递过来的文件。
他一边填写,一边暗暗打量着房间。
看布局构造,这是一栋很普通的豪华别墅。这里是别墅的一层大厅,厅中有真皮沙发、摆放着水果的茶几、硕大的等离子电视和普通的电脑及办公桌椅。
入学考试的报名点在乡下破旅馆,考场却在豪华大别墅,这穹苍学院的招生方式也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待填到特殊技能这一栏时,阿泰的笔停了下来。其实他一直都很怀疑,这个看上去毫不起眼、懦弱畏缩的少年究竟有什么能力天赋,居然能让一所如此特殊的凌驾于正常教学体系之上的学校愿意招收他。
而事实上,邱叔并没有把这一项资料告诉自己。他只说:“如果你真的很好奇,可以亲眼去见证一下。”
就在阿泰陷入沉思的时候,穆索带着愉悦的声音响起:“恭喜,两位终于醒了。那么,是不是意味着,第一场考核也该开始了?”他低头看了看手表,耸肩道:“毕竟现在已经浪费了半个小时,而你的答卷时间总共只有90分钟。OK,现在,请告诉我,小伙子,你认为你凭什么能够进入穹苍学院?”
四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个瑟缩的少年身上。他穿着白色的宽大T恤,下身穿着蓝色牛仔裤,一只略显苍白的手紧紧抓着楼梯的扶手,指甲无意识地刮擦着红木上的油漆,昭示着它的主人是多么紧张和忐忑。
少年一步步、有些脚软地走下楼梯,在穆索面前站定。只看了大叔和煦的笑容一眼,就低下头不敢再看,他低声道:“我……我会计算机。”
计算机?!阿泰差点一个趔趄跌倒在地。这小子不是在开玩笑吧?会计算机也算特殊技能?
“哦?是吗?”出乎阿泰意料,穆索并没有惊讶或鄙视,却也没有半分动容,语调依旧平平,“计算机方面的天才本校已有不少,看来,你想说服我让你合格并不容易。”
在少年局促而期待的注视中,穆索缓缓地指了指一旁的电脑,笑道:“好吧,无论你专精的是哪方面,第一关都很简单。这部电脑有些特殊,包括BIOS、DOS、Windows,共设置了三层交互的64位密码,你需要在十分钟内解开它。”
“十分钟!这怎么可能?”瘸着脚从楼梯上蹦下来的王阳一听就惊呼道。
然而这一次,那个一直懦弱又畏缩的少年看上去却没有一点紧张退缩。他挺直了腰板,走到电脑前,暗淡的眼眸依旧隐藏在长而凌乱的刘海下,此刻却显得无比坚定。
嘀——一声过后,少年修长的十指开始在键盘上舞动。略显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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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的指尖映衬着黑色的键盘,伴随着啪啪声,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王阳的嘴巴张成了O形,阿泰的眼中也露出震惊的神色。没想到这个少年面对电脑时竟像完全变了个人一样。就如小猫步入森林,突然发现自己是百兽之王猛虎,终于露出爪牙,在它的领地君临天下。
三分钟后,一阵悦耳的音乐响起,少年捏了捏拳头,转身道:“好了。”
穆索一直挂着淡笑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诧异。他看了看手表,又望向密密麻麻显示着程序和“Success”的桌面,面色稍显凝重地点头道:“恭喜,你已经通过了第一关,请稍等。”
说着,穆索掏出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喂,杰森教授吗?这里有个插班生用三分钟破解了连环三交锁,请问是否需要安排对决?”
穆索听了片刻,点头道:“我明白了,教授,半个小时后我再联系你。”他放下电话,稍稍坐正了身子面对着眼前重新变得局促的少年,笑容越发温和亲切,“萧……冰朔是吗?看来你在计算机安全方面的造诣确实不错。那么,能否告诉我,你最擅长的是哪个领域?”
少年的眼神闪了闪,拳头捏得紧紧的,似乎很紧张,却又马上仰起头,一字一句道:“全部。没有最擅长的……我全部都很强。”
你小子还敢吹得再牛一点吗?王阳扶着险些掉下去的下巴撇嘴翻白眼,刚刚升起的那点崇拜立时烟消云散。
阿泰却担忧地皱了皱眉。刚刚他分明听穆索提到“对决”二字。这小家伙真不知轻重,难道就没想过他把自己的能力吹捧得越高,考核的内容就会越难吗?
连穆索闻言都忍不住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是吗?既然如此,那么从现在开始,正常的入学考核程序中止,我就当你接受计算机软硬件方向的随机对决考核了。”他顿了顿,继续道:“首先,我要向你简单介绍一下‘对决考核’。”穆索双手摊开,姿势随意地坐在沙发上,淡淡地道:“总体来说,穹苍学院是一所学生高度自治的学校。无论是入学考核机制,还是关乎首次席争夺战的对决,或是期末评审方式,都是由学员自行筛选议题,投票选举,最后通过学生会、诺博会、学委会层层审核,而立项的。在计算机安全这个领域,CISA第一任会长设下了这道连环三交锁,用于新学员的入学考核。穹苍学院建校至今,能在十分钟内解开密码及格的,不足八十人;能在五分钟内成功的,不足二十人;能在三分钟内成功的,只有六人。凡是在任一考核排名进入历史前十的考生,都将拥有一次挑战领域前三席的机会。”
一直沉默寡言、被动回答问题的少年忽然出声打断穆索的话:“最快的人……对不起,我想知道,最快的人用了多少时间。”
穆索微微怔了怔,眼中的精芒轻轻一闪,半晌才低声道:“二十八秒,三年前有个人用了二十八秒解开连环三交锁,打破了第一任会长保持了将近二十年的一分三十二秒的纪录。但他并非CISA或任何计算机协会的首席,他是整个东院的……算了,反正只要你通过所有考核,自然会知道他是谁。”
从穆索说出二十八秒开始,少年就一直低着头,长长的刘海耷拉下来,让人看不清他半点表情。穆索以为他在沮丧或不甘,看着少年裸露在领子外的白皙颈项,不由温柔地鼓励道:“你也不需要灰心,这世界上总有些人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就如普通人看你们,又何尝不觉得高不可攀呢?那么,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愿意接受对决考核吗?”
少年抬头望了他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穆索又道:“你依旧觉得自己擅长全领域,可以随机抽取对决内容和挑战对象吗?”
少年的眼眸闪了闪,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紧握,依旧点头。
穆索长长吐出一口气,拿起手机,最后微笑着说了四个字:“祝你好运。”
五
嘀嗒,嘀嗒——老旧的时钟机械而平板地转着圈。冰朔侧头望了那挂钟一眼,五分钟,还有五分钟。
对决考核马上就要开始了,可他的思绪却一直在那个二十八秒上打转。
因Daniel魔术般的化妆技术而略显青白的修长十指轻轻伸展又收拢,冰朔计算着,自己能否在二十八秒内解开那道连环三交锁。答案是,很困难,几率一半一半。
叮咚——悦耳铃声忽然响起,打断了冰朔的思绪。他习惯性地沉入角色,缩了缩脖子,目光却没有一丝闪躲地落在面前投影的大屏幕上。
一个长着大胡子和一脑袋软蓬蓬金发,犹如金毛狮王般的老人出现在屏幕上。他的眼睛带着几分蒙眬的醉意,凑近屏幕盯着冰朔看了许久,才晃着脑袋道:“你好,沈同学,我是负责监督和评审对决考核的杰森教授,你也可以叫我老杰森。”
一旁的穆索哭笑不得:“不是沈同学,他姓萧,杰森教授。”
“沈萧和萧沈有什么不一样?中国人就是啰唆。”杰森教授甩着脑袋侧过身,指了指旁边一个年约十六七岁的金发少年,操着生硬的中文道:“这位是我的得意门生,虚拟4D引擎领域次席文森特。今天要与你对决的人就是他。”
“杰森教授!”穆索惊呼了一声,“虚拟4D引擎涉及太多光学、电子方面的知识,与计算机安全相去甚远。这……对新人来说,太不公平了。”
“难道我会让他去设计电路图纸吗?”杰森教授还没开口,他身边的金发少年已经不屑地道,“这个编号B405的虚拟引擎早已由我们二年级组设计完成,现在只待辅助引擎核心代码编写完成,即可投入生产。我们整组人都忙得昏天暗地,你以为我有那么多空闲,来陪一个新生玩对决游戏?”
这个看上去比冰朔年纪还小的少年虽然一头金发,却说着一口流利的中文。冰朔抬眸细看,发现他有双黑色的眼睛和一身麦色皮肤,五官也没有西方人那么深邃,这应该是个地地道道的东方人。那头金发,自然是染上去的了。
文森特斜睨了微低着头、看上去神色紧张的冰朔一眼,不屑地嗤了一声,冷笑道:“我也不要求他能写出核心代码,只要他能看懂辅助框架,找到接口类,就算他合格,这样总行了吧?”
“那么,怎样算你输呢?”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打断文森特的话。
冰朔诧异地扭头看了阿泰一眼,没想到一路来都对他不假颜色的阿泰此时居然会为他出头。
“你……你说什么?!”屏幕中的文森特显然被激怒了,指着冰朔厉声道,“我堂堂VEDA次席怎么可能输给一个新生?你们真以为能破解那老古董一样的三交锁有什么了不起吗?”
“法螺吹得震天响,挑战却不敢接下来。”王阳在一旁笑得很欠扁,“还说自己是什么什么A次席,居然怕输给一个新生?”
“好!好!”文森特咬着牙重重喘了两口气,才狠狠地道:“你想死得难看,我一定成全你。两个小时,我们同时编写声道辅助引擎。谁的算法更优化、更省时、占更少的资源,就算谁赢。鉴于你从没接触过B405的设计图纸,我会额外给你两个小时,让你熟悉原理和构造。”
“两个小时怎么够?”王阳大喊,“黄毛小子,你敢不敢说出来,你们做前面部分的设计,用了多少时间?别告诉我只有两个小时。哈!”
“你——!”文森特气得身体都发抖了,咬牙切齿地道:“那你想怎么样?”
王阳得意地哈哈大笑,正想狮子大开口要个十天八天的,却忽然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缓缓响起。“就两个小时吧。”
冰朔缓缓抬起头,指向左侧墙上的大钟,低声却清晰地道:“离考试开始时间已经超过五分钟了,可以开始了吗?”
冰朔研究着文森特传过来的这份图纸,不得不说,心里是有些震惊的。
这并不是如今市场流行的游戏引擎,而是比3D电影更逼真的4D虚拟显像引擎。
设计这个引擎,或者说,提出这个引擎核心概念的人,大概是个介于天才与疯子之间的人。他用光影的交替、颜色的变幻和线条的距离,给人一种强烈的心理暗示。庞大而真实的MAX显影技术,能让人置身于虚拟世界中,而隐藏其中的心理暗示却能让观众感受到微弱却真实的寒冷、炎热、坠落、上升、痛苦等体验。
很显然,这项技术一经发布,定然能引起整个市场的轰动。可是,过于真实的心理暗示带来的恐怖感受,又是否会引发无法预估的后遗症呢?
冰朔忍不住暗自摇头,嘲笑自己想得太多。这世界上有害的东西多了去了,烟酒赌博,甚至一些危险的极限挑战运动,又何尝没有危险。但总有人乐意追求这些,也有权利追求这些。
两个小时很快就到了,冰朔将脑中乱七八糟的杂念过滤出去,慢慢伸展了一下双手十指。
紧接着,他听到文森特带着鄙夷的声音:“开始吧。两个小时后,要么你离开,永远别踏入穹苍学院;要么,我把VEDA次席的位置让给你!”
冰朔微微瑟缩了一下,低垂下脑袋,十指慢慢摆在了键盘上。没有人会知道,此时此刻,在黑发与灰黑色隐形眼镜掩盖下的眼眸,正绽放着怎样绚丽夺目的光彩。
冰朔想,不得不承认,他其实很喜欢这样的生活,充满了挑战与激情,却又没有流血和牺牲。平凡中的奋斗与热血,总是如此动人心魄,就如自己当初在篮球队中经历的短暂岁月。
或许,穹苍学院意外地适合他。
六
王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三个小时前,他亲眼看到少年破解连环三交锁,那双手在键盘上轻盈舞动,他以为那已经是极限。可是此时此刻,他看到那几乎出现残影的十指,简直无法用言语来表达自己的震惊。
“你……你打得那么快,不会出什么错吧?”王阳担忧的话语一出口,才发现声音是颤抖的。
少年的速度稍稍慢了下来,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感激而局促地笑了笑,轻声道:“辅助引擎的核心程序自成框架,可以独立编写和调试,对主程序不会有影响。所以即使错了也没有关系,先把逻辑理顺就可以了。”
王阳的嘴巴张成了O形,他机械地点点头,正要再说话,却被阿泰一把捂住嘴:“别打扰冰朔,你不知道他只有两个小时吗?”
穆索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少年如行云流水般敲击着代码,眼中的震惊和肃穆越来越重,几乎无法掩饰:“他说自己擅长全领域,也许真的没有夸张。”
屏幕的另一端,一直醉眼蒙眬的杰森教授不知不觉已经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顷刻之间密密麻麻的代码。
太……漂亮,太规整,太流畅了!杰森简直不敢相信,这样老练、标准却又充满创意的代码居然是出自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手中。
他忍不住瞥了自己得意弟子的进度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虽然还没有验证结果,可是光看速度和功底,文森特就已经输了。
然而,这样短暂的熟悉时间,这样仓促的编写,不可能正确吧……看这里的狄拉克函数怎么能衔接容错接口呢?与主核心程序的串联也不该用线程而是并发……
终究还是太年轻了,看不清本质。但无论如何,这个少年都是个值得栽培的好苗子,自己应该把他留下来。
正想着,少年的下一段代码已经跃然屏幕上。
杰森忍不住更加失望地摇头——辅助程序中根本就不适合加载Explosion Effects插件,他可真是越写越昏头了……
不,等等——杰森突然神色一僵,猛地瞪大了眼睛。他的手有些颤抖地拼命拖动鼠标,把代码往前面翻。
“天哪!这小子想要做什么!”杰森难以置信地轻声呢喃,“难怪,难怪他要用如此快的速度……不!他一定是疯了……他居然——居然——”
“他想用辅助程序去周期性检查和修正主核心程序中的漏洞。”一个浑厚而富有磁性的声音陡然接上了杰森教授的话,带着毫不遮掩的赞叹和愉悦,“多么天才的想法啊,而且短短两个小时,就能发现主核心程序中的致命缺陷,这小子太不可思议了!”
“吕致远!”杰森的脸色顿时黑了,双手捂住屏幕大声道:“我警告你,这个学生是我的,你别想再从我手中抢走!”
被称作吕致远的中年男子留着一缕长长的胡须,穿着黑色的唐装,乌发浓密,双目炯炯有神,第一眼看过去,就像个仙风道骨的老道士。但事实上,他却是计算机系数一数二的教授,身上挂的头衔和荣誉加起来足够组成一篇八百字的作文。
吕致远对杰森的愤怒不置一词,而是指了指屏幕道:“时间到了哦,杰森,比起跟我抢人,你还是想想怎么安慰你那从高处跌下来的得意门生吧。”
杰森皱了皱眉,抓了抓草窝似的脑袋,起身走了出去。
七
冰朔动了动有些发麻的十指,静静坐在原地,右手拇指轻轻摩擦着左腕上手表的表面。
文森特也停下了敲打,伸了个懒腰,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
刚刚那两个小时,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投入,灵感如泉涌,所以效率居然比平时高了将近一倍。他厌憎地看了一眼那穿着廉价衣服、低着头一副窝囊样的少年,哪怕隔着屏幕,都让他厌恶得想狠狠揍一顿。这种土包子居然也敢向他发起挑战。
“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作自取其辱!”
“文森特,萧冰朔。”杰森教授从文森特身后慢慢走近,来到镜头前。
文森特亲昵地看着他,嘴角向上勾起,露出个既似得意又似撒娇的笑容。
但杰森却没有什么反应,并没有如平时一般走到文森特身边,拍拍他的肩。他表情严肃地拿出一个对比报告,缓缓宣布:“2025年9月16日14:30,新生萧冰朔对决VEDA次席文森特,考核内容——B405产品虚拟辅助声道引擎开发,对决结果——新生挑战百分百成功。”
文森特脸色猛地变得煞白,他喃喃道:“不!这不可能!”
“对决结果已经公证,只要萧冰朔平安闯过问心阵,成为穹苍学院正式新生,就将即刻获得VEDA次席资格。该资格可使你享受每年十万美元的科研经费、别墅式宿舍租住权……”
“我不承认!”文森特突然厉声尖叫,“杰森教授,我要质疑对决结果,我要上报诺博会!我绝不承认他取代我的位置!”
“文森特……”杰森长长地叹了口气,看着自己得意弟子的眼光中有叹息,有怜悯,更多的却是失望,“看来你真的是高高在上太久了,以至于忘了你们中国人的古话——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对决结果已由学生会、诺博会、学委会三方公证,绝无转圜余地。他,萧冰朔比你强太多了。你自己好好看一看吧。”
啪!文森特狠狠打掉杰森教授递给他的代码打印纸,双目通红,恶狠狠地瞪着屏幕对面那个看上去又是惊喜又是惧怕的怯懦少年,嘶声道:“你不会通过问心阵的,你一定会在那里面疯掉,一定会!就算你能通过,我也不会让你好过。我一定会让你在穹苍学院混不下去!你带给我的奇耻大辱,我会十倍百倍地奉还给你!”
“你等着吧,萧冰朔!”
第6页 :第三集问心×教导×七月流火
第三集问心×教导×七月流火
人生就像一场舞会,教会你最初舞步的人却未必能陪你走到散场。
一
很小的时候,冰朔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别人家小孩两岁的时候在牙牙学语,他已经能阅读大部分白话书籍;别人学习武术需要朝九晚五地拼命练习,他呼吸间却已经拥有了绵长的内息;别人……牵着爸爸妈妈的手去游乐园玩耍的时候,他已经背起行囊独自旅行。
十七岁生日前,他从未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虽然名义上的爸爸——舅舅水冰烨和小雨阿姨一直当他如亲生孩子般疼爱,却始终无法让他找到归属感。
直到十七岁生日那天,人生在他面前打开另一页序章,崭新的、华丽的、让他窒息的序章。
他终于见到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在另一个遥远的时空。他明白了母亲抛弃自己的无奈和不舍,也知道了自己的与众不同究竟从何而来。
“无论有着什么样的理由,她终究还是抛弃了你。”
“在你和你的父亲之间,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她的丈夫,将幼小的你独自留在这个世界。”
“你让自己变得乖巧,变得善良,变得优秀,又有谁在乎呢?哪怕你在另一个时空感受到了她对你的眷恋和疼爱,也依旧无法改变你被舍弃的事实。”
“这世间根本没有人真正需要你。”
冰朔狠狠晃了晃脑袋,有些后悔自己为了演戏演全套而放任自己陷入这个问心阵中。
问心阵,说白了也不过是一个根据五行八卦原理摆设的阵法。阵眼是一块千年乌血玉,四面八方各开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
这个阵法说起来非常简单,阵心固定,八门连纵,连九转位移都没有,比起蓝姨和韩叔叔平日闲着无聊研究的奎阳阵和三始阵,这个地方简直像儿童乐园般没有任何挑战。
只是,在现代社会,别说是懂得破阵,就是知道五行八卦原理,能背齐八门的人都找不到几个。自己扮演着区区一个计算机宅男,又怎么可能轻易找到生门?所以他假装没看出这个园子的蹊跷,放任自己随意穿梭在八门之间,最后一个趔趄,陷入凶险万分的伤门。
是的,凶险万分。
冰朔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看似简单的阵法内,居然隐藏着如此高明的催眠术。一旦进入伤门,阵内的一草一木立时光影交错,杀机四伏,每一种色彩,每一道光线,都蕴含着强烈的心理暗示。
它会将人心底的阴暗面无限放大,再悄然引爆。
很多人说,萧冰朔是一个无所不能的人。
可是,只有冰朔自己知道,他的无所不能多么像一个美丽而脆弱的肥皂泡,只需一阵轻风,就能吹破,化为云烟。
他的一切仿佛都是那个男人的缩影。自己身上流淌着他的血液,继承了他的瞳色,仰望着他强大的背影,无论天赋武功,还是别人眼里出色的皮囊,都不过是他的复制品,且永远无法企及。
他的出色,他的善良,他的智慧,在那个人面前都仿佛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也许,从母亲抛下自己的那一刻开始,这个他该称为父亲的男人,就已成为他的心魔。
“你究竟想要成为一个怎样的人?一个优秀的复制品,还是崭新的传奇?”
“你总是拼尽所能地救助别人、保护别人、展现你的善良。可是,那究竟是真的善良,还是你想要区别于他的垂死挣扎?”
“看看吧,因为你的伪善,差一点儿害死自己的妹妹。”
“萧冰朔,你有……存在的价值吗?”
“……”
冰朔靠在假山上,紧紧捏住拳头。指甲不知何时嵌进肉中,鲜血顺着他白皙的指节缓缓流淌到地上。
他知道自己需要念清心咒来稳定心神,或者尽快离开这里。可是,全无内力的情况下,让他无法驾驭清心咒,也无法挪动无力的双腿。
问心阵……所谓问心,就是对人心的拷问。潜藏在意识最深处的黑暗、彷徨与欲望,一旦释放,就会如成群的白蚁,将人连皮带骨地慢慢啃食殆尽。
我有……存在的价值吗?冰朔摊开手看着自己鲜血淋淋的掌心。这个世界上,有人真正需要我吗?
“抱元守一,制心一处,致虚极,守静笃,凝心神……”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在脑海深处响起,“置之死地而后生。”
冰朔猛地抬起头,本能地想要寻找声音的主人,空荡的丹田却仿佛突然被注入了元气,自然运转起来。内力并没有如往常般涌现,昏沉的头脑却逐渐清晰,沉甸甸的胸口也如清风拂过般再无滞碍。
他忽然想起自己曾问过声音的主人:“你这样默默守着两个人,会不会有时候觉得自己是多余的,会慢慢失去自己的人生?”
那个人是怎么回答的?对了,他用一如既往冰凉冷淡的声音,没有一丝犹豫地说:“没有人能逼我做我不愿的事。多余,失去人生?……与我何干!”
冰朔闭了闭眼,轻轻吐出一口气,嘴角轻轻勾起,眼中闪过温暖的光芒。
二
从昏迷中醒来,冰朔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王阳焦急的面容。
他怔了怔,想起自己在问心阵中差点儿阴沟翻船,又因为步杀传授的心法置之死地后生,在驱逐了心底的阴暗后,睡意袭来,他没有反抗,放任自己进入了梦乡。
“小祖宗,你总算醒了,老子都快被你吓死了!”王阳拄着不知从哪里来的拐杖咋呼道,“逛个园子也会昏倒,你是有多宅、多体虚啊!”
冰朔一脸赧然和愧疚地低着头。穆索走上前来,用手摸了摸冰朔的额头,又按了下他颈侧脉搏,微笑道:“放心吧,已经没什么事了。闯问心阵,三分靠运气,三分靠实力,还有四分靠心志。‘死伤惊’三门看似凶险,一旦过关,却对你的心性稳固很有好处。不管你在阵中看到了什么,我都应该恭喜你。”
“九死一生,有什么值得恭喜的?”阿泰有些冷淡的声音在王阳身后响起,“如果他陷在问心阵中通不过考验呢?你们就眼睁睁看他疯掉?”
“有得必有失。”穆索无奈地笑着摊手道,“每一个来穹苍学院考试的勇者,都必然要做好承担后果的心理准备。”
阿泰冷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穆索回过身望向还有些迷迷瞪瞪的少年,轻声道:“恭喜,萧冰朔同学,你已经正式成为穹苍学院的一员兼VEDA次席,插班二年级B组,下周一正式上课。等一下会有专门的直升机下来接你;到达校区后,会有人安排你的宿舍;教材资料和设备仪器都会有人帮你准备好。”
穆索朝支起身、一脸欣喜若狂地望着他的少年微微一颔首,露出个亲切而鼓励的笑容:“祝你在穹苍学院有一个愉快的求学之旅。”
冰朔站在直升机前向王阳和阿泰告别。
只听王阳絮絮叨叨地说:“别跟个傻子似的被人欺负……有人让你受委屈就打电话给我,我帮你教训他……”冰朔心底涌起淡淡的感动和温暖。阿泰一巴掌拍在王阳脑袋上,把一张金卡塞到少年手中,淡淡地道:“邱叔给你准备的卡,里面的额度是多少我也不清楚。但少爷出手,绝不会小气的。”
王阳不满地揉着脑袋,接口道:“别舍不得花钱,老穿着这么土了吧唧的运动服,难怪那个文森特敢对你那么嚣张。钱不够了,哥赞助你。”
少年将金卡收进口袋中,抬头望了两人一眼,低声道:“谢谢!”过了片刻,他踢了踢脚下的石子,突然局促而尴尬地发问:“你们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自然是因为少爷很看重你。阿泰在心中毫不犹豫地回答,但他却没有开口。王阳撇嘴道:“看你这畏畏缩缩的样子,知道哥有多想欺负你吗?可为了少爷,我这一路都忍了。哥都忍了,凭什么让别人欺负你!”
冰朔差点忍不住破功,这王阳真不是一般的没心没肺。他强忍着笑意点了点头,向两人深深地鞠了一躬,才转身朝直升机跑去。
笨拙地爬上机舱,他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望着两人,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用唇语无声而缓慢地道:“回去告诉你们家少爷,合作愉快!”
直到舱门关闭,直升机隆隆起飞,王阳和阿泰被吹乱了衣服和头发,却还傻呆呆地站在原地,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刚刚……是我的幻觉吗?”王阳傻傻地问。
阿泰轻叹了一口气,呢喃道:“知道得太多,对我们没有好处。还是赶快回去向少爷和邱叔汇报吧。”
三
直升机缓缓地下降落地,冰朔有些呆滞地从机舱中走出来,目光却一瞬不瞬地瞪着前方,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
走下阶梯的时候,他还因为太过失魂落魄而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
一双有力的大手扶住了他,低低的轻笑在耳边响起,“每一个从飞机上走下来的新生,看到这片碧海蓝天、椰林银沙,都是跟你差不多的反应。”
冰朔呆呆地扭过头,看到一个理着板寸头、年约二十五六的青年,正对着他慷慨激昂地陈述:“你会来报考穹苍学院,相信多少知道它的神奇和特别。可是,我要告诉你的是,你很快就会发现,这个应有尽有、无所不能的学校,会超过你一切想象的极限。”
“无论是西方的优雅、中式的古韵,还是野性的冒险,你都能在这里找到。它融合了智慧与艺术的巅峰,凝聚了惊人的财富与权力,又带来无与伦比的创新。只需要一天,不,一个小时,你就会不可自拔地爱上它,为它沉迷,对它宣誓效忠……”
“咳咳……”海风袭来,冰朔掩着嘴咳了两声。
青年抹了抹唾沫横飞的嘴巴,颇有些遗憾地中断了演讲,伸出手笑道:“我叫高铭,是二年级的助教。欢迎你成为穹苍学院的一员。”
冰朔伸手与他握了握,微凉的指尖让高铭略带嘚瑟地叹息道:“看你的样子,是第一次坐直升机上学吧,是不是很紧张很害怕?别担心,以后就会习惯了。”
冰朔感激地点了点头。高铭看他背着个大背包,又一脸疲惫,连忙把“我带你参观下这伟大学校”的盛情咽了下去,接过他的包笑道:“我先带你去宿舍,办一下入住手续。”
冰朔乖巧安静地跟在高铭身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隐匿于山川之间、煊赫于传奇之首的穹苍学院。
一间学校居然坐落于连绵的山脉之间,学校周围有湖泊、椰林、瀑布,还有细腻如粉末般的白银沙滩,青山绿水包裹着一座充满了各国风情的标志建筑——宿舍与教学楼,这本身就是个巧夺天工的布局。
不说建造这样一所学校耗费的天文巨资究竟从何而来,单是如此独特奢华而令人向往的学院,居然能数十年隐匿在山脉间,地图上找不到,卫星也无法标记经纬度,却还保持着正常运转,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而且,明明他对道路建筑该是过目不忘的,可有些地方一眼瞥过去,却总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就像眼前的东西被施了障眼法,无论看到什么,都是虚幻。
“你的宿舍在B14栋302,三层别墅式公寓,两人一间,总共四个套间。一楼是物管、健身房和咖啡馆。按照记录,你有一个室友,已经取走了钥匙,但并没有登记名字……哦,我们这里实行学生高度自治制度,每个人都享有绝对隐私权。只要你不愿公开的,连老师都不会知道一星半点……当然,权利与义务是同等的,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学校不会为任何一个学生的伤亡和损失买单。”
高铭一边带路,一边把公寓钥匙递给他,又操作自己的手机给他看学校的平面图。看他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道:“看你老实巴交的样子,提醒你一声,虽说这个学校崇尚实力,人人平等,可是因为某些说不得的原因,总有一部分人是用金钱和权力为自己的入学通知买单的。高度的学生自治制度也给了这一部分人作威作福的舞台……当然,学院明面上禁止任何形式的私下斗殴,违者重罚;可是,伤害一个人,很多时候并不需要武力。你知道的,有钱能使鬼推磨。所以,像你这种插班生,没有后台,没有同伴,千万千万别去招惹他们,听懂了吗?”
冰朔连连点头,眼中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惧和迷茫。
高铭忍不住摇头叹气,这样的死宅,又怎么可能不被人欺负呢?
“高助教,原来你在这里啊!”清脆的女声打断了高铭的感叹,一个扎着马尾、长相秀气的女孩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急道:“吕教授正在到处找你呢,G科技馆,快去!”
“现在找我?”高铭诧异地道,“可是,我这边……”
“新生是吧?”女孩看了冰朔一眼,连忙道:“我带他过去吧,我看吕教授急得不行。”
高铭为难地看了冰朔一眼,无可奈何地道:“那好吧,他的宿舍在B14栋302,姚淑玲同学,真是太麻烦你了!”
高铭匆匆离开,那被称作姚淑玲的女孩上下打量了冰朔几眼,目光说不上是高是低、是亲近还是疏离,她嫣然一笑道:“萧冰朔是吗?听说你赢了文森特,成为VEDA的新次席?”
冰朔无声地叹了口气,眼中浮起几分紧张和忐忑,点了点头。
“只可惜……”姚淑玲轻柔的声音陡然一转,笑容变得冷厉而嘲讽,“我们VEDA没有人会承认你这个土包子凌驾于我们!文森特,你说呢?”
四
临近黄昏,夕阳的余晖温柔地洒在整个穹苍学院上,给山山水水、草木建筑都涂上了一层淡淡的橙红色,美得让人窒息。
鹅卵石铺就的蜿蜒小道上,一个瘦弱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她玩命地奔跑着,头发被风吹乱了,两旁的树叶剐伤了手臂,也无法让她停下脚步。
许久许久,身后再没有脚步声传来,她偷偷躲在一座假山后,蹲下身,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无声地痛哭起来。
哭了一阵,她感觉到自己兜里的手机在嗡嗡振动,取出来看到来电人显示,眼泪更是如大雨般滴落。
“爸爸……”她抽泣着对着电话哀求,“爸爸,我想回家。我讨厌这个学校,求求你让我回去吧,求求你!”
手机那头传来一个男人沉重而疲倦的声音:“岚岚,别任性了,你知道爸爸花了多少身家,才把你送进穹苍学院吗?你知道待在这个学院中的,都是些什么人吗?只要你巴结上任何一个,爸爸的公司就有救了。”
丁岚崩溃地甩着脑袋痛哭:“爸爸,这里根本没有人看得起我。他们都是天之骄子,而我呢?我只不过是个小商人的女儿,教授的课程,我一句话都听不懂,考试连两位数都没有。我凭什么去巴结他们?凭什么啊!”
“你有美貌啊!”男子焦急地低吼,“岚岚,你要知道,容貌才是一个女人最好用的武器。”
“呵呵……”丁岚紧紧揪着自己胸前的衣襟,犹如受伤的幼兽般哀鸣,“爸爸,你知道在这个地方,光有容貌的人算什么吗?她们连玩物都算不上!我真的不想连最后那点自尊和希望都失去。求求你,爸爸,让我回去吧!求求你!”
“岚……岚岚,爸爸突然有件急事要处理。穹苍学院可是无数人挤破了脑袋想进却进不了的,你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啊!爸爸先挂了,你自己好好想清楚。”
手机听筒中传来嘀嘀的忙音,丁岚茫然地盯着暗下来的手机屏幕,黑白分明的眼眸中逐渐染上了浓重的痛苦、绝望和愤恨。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丁岚紧紧地握着手机,咬紧牙关低喃,“爸爸,我是你的亲生女儿啊!为什么你能残忍地放任我被别人践踏?”
第7页 :第三集问心×教导×七月流火(2)
夕阳渐渐西沉,新月却没有升起。四周漆黑一片,只能看到远处辉煌的灯光,可是这些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只不过衬托得她更可怜、更孤独罢了!
她看着远处的灯光,忽然咯咯地笑出声来。笑声在静寂的夜中是那样刺耳尖锐:“既然没有人关心我,没有人需要我,我还留在这世上干什么?爸爸,爸爸!连你都抛弃了我,我还有存在的价值吗?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唉……”
她正这样神经质地自言自语,却突然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
“谁?”丁岚猛地转过身,背靠着假山,双手抱胸,紧紧搂着自己,颤声问道,“是谁?”
冰朔觉得自己跟这所学院真不是普通的犯冲。
刚接到任务要入学,就无意中练岔了心法,不得不散尽内力补救;前往新加坡寻找Daniel,居然能碰上百年难得一见的恐怖劫机;想要低调插班,隐藏实力,却遭遇神经质一般骄傲又记仇的文森特;好不容易不着痕迹地摆脱来找麻烦的人,想寻个隐秘的地方先避避风头,都能偷听到女孩子的隐私,甚至不得不出声阻止女孩自杀。
他忍不住轻轻叹出一口气。不知是不是因为女孩的话和今天发生的太多事让他感觉疲惫,他甚至连声音都不想再伪装:“你是什么专业的?”
漆黑的夜幕下,一个男子的声音轻轻响起,犹如暖风轻轻吹过紫贝风铃,又如溪水潺潺流过青草泥土,只短短几个音节,就能触动人的心灵。
丁岚着魔般轻轻吐出答案:“药物化学……”
冰朔暗自挑了挑眉,当真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柔弱的小姑娘居然会读药物化学。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丁岚猛然回过神来,警惕而小心地朝声音的来源地走了几步。
冰朔缓缓地道:“明天晚上这个时间在这里等我。我会为你准备药物化学的入门资料。”
“什、什么?”丁岚惊呼道,“你……你是我们系的学长吗?”她猛地加快了脚步。
冰朔脚下一个错步,瞬间消失在原地,声音却依旧稳稳传来:“死或许能远离所有痛苦。只是,如果连尝试都不尝试一下,就否定自己存在的意义,你不会不甘心吗?”
丁岚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场景,呆呆地站在原地呢喃:“我会……不甘心吗?”
是啊!被同学羞辱、被老师鄙夷、被爸爸抛弃,连自己也放弃了自己,我真的不会不甘心吗?
“学长,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学长……学长!”
丁岚低下头,用食指轻轻按了下手机的Power键,看到屏幕上显示的19:47,紧紧握了握拳头,转身大步离去。
五
一个借力跃上三楼阳台,冰朔翻身跳进窗户,打量着自己的临时宿舍,嘴角轻轻勾了勾。
穹苍学院的各种设施简直到了穷奢极欲的地步。
冰朔推了推左边的门,锁着。他耸耸肩,转身推开另一扇,低调华丽的卧房立时展现在眼前。
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冰朔擦着头发,打量着镜中的自己。虽然锁骨以下的皮肤色泽依旧白皙,但脸上和手上的伪装,哪怕经过热水浸泡,依旧没有任何褪色。苍白中带着几分病态的青灰,典型的常年少见太阳的宅男肤色。
他满意地点点头,穿上衣服,从背包中取出手提电脑,很快便用手机连上了网络。
这个房间中并不是没有网络,卧房中甚至配备了一台顶级配置的一体机。只是在确认这里的设备和网络没有被人监控前,冰朔并不想使用它。
“萧少爷,好久不见。”一个苍老的声音从电脑的扬声器中传出来,屏幕上却没有任何显示。
冰朔一边继续擦头发,一边打招呼:“邱叔好,我要的资料都准备好了吗?”
“当然,已经发到您的私人邮箱了。”邱叔回答,“萧少爷的任何要求,我们都会第一时间满足。”
冰朔笑笑,说了句:“合作愉快!”随即想到了什么,仿佛漫不经心般问道:“邱叔听说过连环三交锁吗?”
邱叔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道:“你入学考核那天的情形,阿泰已经都告诉我了。少爷说,他知道你想了解什么,所以马上命令我们去调查了资料。但很可惜,关于穹苍学院,我们所能得到的资料,实在太少太少了。”
冰朔嗯了一声,并没有接话,等着邱叔后面的转折。
果然,电脑中继续传来邱叔低沉而凝重的声音:“三年前的统招考核,穹苍学院将其称为‘七月流火’,意为此次过后,将来所有的对决与考核都将黯然失色,无法企及。这是邱叔唯一能告诉你的。”
“七月流火,二十八秒……”冰朔轻喃,“用二十八秒破解连环三交锁的人,就是出自那次考核。”
他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向邱叔道了声谢后,就挂断了电话。将擦头发的浴巾丢在一边,冰朔从邮箱中提取出附件,一目十行地阅读着几百兆的资料,眼中慢慢露出凝重之色。
他想的果然没有错,这个学校的位置和历史很不简单。
把一所设施如此完备的学校建在山峰之中,收纳各行各业的精英及贵族子弟,同时却又对整个社会隐而不宣,这所创建了三十余年的学校,必然有它存在的独特目的。而这个目的,很可能与这个山脉有关。
邱叔传过来的资料百分之九十都是关于山脉及周边环境的,甚至还有许多扑朔迷离的传说。从这些资料若隐若现的信息中,冰朔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这场合作,果然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完成的啊!
关掉资料,冰朔的目光落在下一封未读邮件上。看着寄信人“水琉璃”三个字,他的脸上露出惬意而柔和的笑容。
哥哥,我已经有好久好久……好久没有见到你了,你到底什么时候才回来呢?昨天劳动课老师教我们织围巾,别人都送给爸爸妈妈和老师,可是我一定会留给哥哥的。就算不好看,有许多洞洞,你也不许嫌弃,一定要戴哦!——最爱哥哥的琉璃。
冰朔轻轻关上电脑,嘴角轻轻勾起,因隐形眼镜而显得暗淡的眼眸在这一瞬间,仿佛亮起灿烂而柔和的光芒。
无论这场合作是否艰难长久,他都一定会完成的。只为了他在这个世间最想要守护和疼爱的妹妹——水琉璃。
六
时间刚过晚上七点,丁岚就迫不及待地等在假山后面。
这一天一夜的时间,她比往日更魂不守舍,也获得了更多的嘲笑和鄙视,可是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脑中不去回想那悠远如风吟般的声音。
她是那么渴望再听到这个声音,渴望声音的主人能带给她奇迹和希望。宛如溺水的人抓到了救命稻草,哪怕明知道如幻影般遥不可及,却依旧疯狂地期盼着。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手机屏幕明晃晃地显示19:50,假山四周依旧空荡荡,没有人影,更没有悦耳的男声。
丁岚轻轻地用手捂住脸,冰凉的指尖感受到眼眶的灼热。她的喉咙低低地震动着,发出破碎而断续的笑声:“丁岚,你是有多么愚蠢,才会相信一个玩笑。”
她的笑声刚落,耳边突然传来奇怪的嗡嗡声,很熟悉又很奇特。就像……就像……对了!就像是关闭铃声的手机放在桌面上振动时发出的声音。丁岚心头猛地一悸,飞快地在草丛中寻找。几分钟后,当她沮丧地以为自己肯定来不及接起电话时,她终于找到了一部黑色的、毫不起眼的直板机。
“喂……”丁岚紧紧握着这个看上去连一百块钱都不值的手机,小心翼翼地对着听筒询问:“是、是学长吗?”
手机的那端一阵沉默,半晌后,终于传来熟悉的、让她想要落泪的声音:“对不起,有些事情耽搁了,你……”
“我、我叫丁岚,一年级F班新生!”丁岚急促而又紧张地打断他的话,“学长,我……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手机那端是一阵更长的沉默,丁岚强忍住心头的恐慌和期盼,颤声道:“对、对不起,如果学长你不想说……”
“你手上的通讯器是我特制的,只能单向接收我的联系,防止截留电波和反追踪……”温和淡雅的声音缓缓打断她的话,“丁岚,我并不想任何人知道我的存在,请你谅解。”
丁岚拼命点头,如赌咒发誓般哽声道:“对不起学长!我、我一定不会对任何人说起你,我发誓!”
丁岚仿佛听到对方低低地笑了下,随即道:“今天太晚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开始,每晚七点到九点,你找个僻静的地方,我为你讲解生物化学原理与药剂学。”
“学长!我很笨的,教授的课我一点都听不懂……”丁岚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紧紧抓着电话,“学长,我很感谢你肯帮我,可是我……我怕你会对我失望。”
电话的另一头,正躺在摇椅上,塞着耳麦,翻阅着《药物化学案例研究》的冰朔动作顿了顿,随即毫无预兆地挂掉了电话。
他轻声自语道:“丁岚,女,十六岁,Y市新星证券公司老板的女儿,无后台无特长……如果真的毫无特长,穹苍学院又怎么会把你招进来呢?”冰朔扯掉耳麦,目光凝视着夜幕星空,轻轻呢喃:“激发一个人潜在的天赋,将她的命运导向一条截然不同的轨迹,我这样做究竟是对是错呢?”
七
丁岚一直觉得,自己这几日像在做梦一般。
她从不知道这世间竟有如此厉害的人,无论她问出怎样的问题,与专业相关或不相关,那个人都能毫不犹豫地给予回答。
他在电话中总是用着轻描淡写的语气,寥寥几句,点出原理,生动形象地举出实例——连她这样愚笨不堪的学生都能在三个小时中听得津津有味。
她甚至有种错觉,自己或许是适合药物化学这门课的。尤其是当学长讲到精神药剂相关的章节时,她全身的血液仿佛都燃烧了起来。
“学长……学长……”她的拇指轻轻摩挲过手中的通讯器,嘴角的笑容是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异样的温柔。
突然,她的眼前一暗,紧接着,手中的通讯器被猛然拽走,耳边传来女子奚落的笑声:“丁岚,我看你盯着这又丑又古董的手机半天,还露出那么恶心的表情,是不是在睹物思什么人呀?”
丁岚猛地站起身,瞪着眼前的女子厉声道:“姚淑玲,还给我!”
姚淑玲被她要吃人般的恐怖眼神吓了一跳,随即恼羞成怒地叱道:“你算什么东西,居然敢对我大呼小叫!”
“看你这么紧张这东西,不会是情郎送的吧?”说到这里,姚淑玲轻蔑地看看手中难看的“砖块”,又看向眼眶都红了的丁岚,笑得越发开心,“原来这么一个破东西就能将我们的大美女丁岚搞到手啊!这下我们班男生可有艳福了,你们说是不是?”
立时有个男生不怀好意地凑过去笑道:“丁岚,我送你个iPhone 6,你今晚跟我回宿舍如何?”
“把手机还给我!”丁岚狠狠推开恶意围观的人群,发疯般朝姚淑玲扑过去。
姚淑玲被她撞得连连后退,后腰磕在桌角上,疼得她直咬牙,看着丁岚的眼神越发愤恨。
终于,她冷冷地笑了一声,转身拉开身后的窗户,将手中的东西狠狠地丢了出去。
丁岚眼睁睁地看着她扔掉自己的手机——手机在空中飞得很远很远,随后直线坠入看不见的深谷,再也拿不到,再也够不着。
一秒又一秒,她的希望、她的人生,仿佛也随着消失的手机永远沉浸在黑暗中,再看不到光亮。天上掉馅饼叫作奇迹,馅饼在饥饿者的手中化为乌有,叫作绝望。
这世间本就没有奇迹,她为何还要去相信?
丁岚双目直愣愣地看着姚淑玲,又一一望向围观的嘻嘻哈哈的众人,漆黑的眼底泛起汹涌的波涛。好想……好想杀了他们、撕碎他们,让他们也尝尝撕心裂肺的痛苦和绝望。可是,自己却什么也做不到。哪怕再痛再恨,弱小的自己面对欺凌和伤害,又能如何反击呢?
“你瞪我们做什么?”姚淑玲有些心惊肉跳地看着丁岚姣美容颜上赤红的双眸。其中的痛恨和绝望让她没来由地恐慌,“不过是一个古董机,大不了我赔你一个就是了!”
丁岚垂下眼眸,咯咯笑了几声,转身坐回自己的位置。
她的手重重地打着战,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可她的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动作缓慢而认真地翻开《计算化学》,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往下阅读。
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强大起来?就如那个人一样,无所不能、淡定从容,想要掩藏便能掩藏,想要如救世主般从天而降就能从天而降……轻易掌控他人的命运兴衰,看着别人起起伏伏……究竟要到什么时候,她才能拥有这样的力量?
爸爸、学长、姚淑玲、所有所有人……你们一定会等到这一天的。
姚淑玲看着安静地坐在位置上,周身气压却阴郁得有些反常的丁岚,秀眉皱了皱,对身边的一个男子低声命令道:“大班长,我想凭丁岚的成绩,已经不适合留在我们F班了吧?”
处于情绪崩溃边缘的丁岚自然不会知道,她心心念念的学长此刻正拨通了她的手机,可是漫长的嘟嘟声后,手机听筒中传来的却是极其细微的属于男子的呼吸声。
冰朔迅速挂断电话,指尖一用力,手中本就不牢固的机身立刻分崩离析。他远远一扬手,将塑料零件统统丢进定时燃烧垃圾桶,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样也好,自己打这个电话,本来也是想要告诉丁岚,课程到今晚就该结束了。
无论是丁岚在精神药剂学上令人震惊的突飞猛进,还是自己的正式开学,这场意外的补课都应该到此为止。
只是,通讯器为什么会在一个男子手中呢?这个呼吸沉稳、内息绵长的男子究竟是谁?
“冰朔,在想什么呢?还不快跟上,插班生第一天上课还敢迟到,那是罪该万死的知道吗?”高铭焦急的声音远远传来。
冰朔扯了扯嘴角,连忙垂眉顺目,快速跟上去。
2025年9月22日,这将是他正式进入穹苍学院就读的第一天。
第8页 :第四集质疑×再遇×心脏衰竭
第四集质疑×再遇×心脏衰竭
无法准确预测的,除了天气,还有不期而遇。
一
冰朔跟着高铭进入二年级B组教室,第一眼望见的就是曾在视频中见过的杰森教授。只见他站在讲台上,眉峰紧锁,满脸怒气,整张脸都涨得通红。冰朔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一脸得意的文森特,再细看杰森教授眼中的失望和愤怒,心中不由涌起一阵不妙的预感。
二年级B组此时的氛围绝算不上轻松,冰朔和高铭刚一踏进教室,所有人包括杰森教授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
高铭被吓了一跳,低头看看表,连忙道:“怎么了?现在应该还没到早课时间吧?”
杰森教授仿佛根本没听到高铭的话,重重一掌拍在讲台上,冷冷地道:“文森特,你简直太让我失望了。自己技不如人,不想着进取,却用卑鄙的手段打压别人,我杰森没有你这样的弟子!”
文森特坐在位置上,眼中闪过一抹怒气,随即梗着脖子,大声道:“杰森教授,学院定下这个规矩自然有它的道理。你如果认为萧冰朔真的有插班和担任VEDA次席的资格,他大可以接受我们的‘质疑’,赢得挑战。到时,就算他想让我做牛做马,我都不会有丝毫怨言。”
“那么你敢用他擅长的计算机,对他进行‘质疑’吗?”杰森教授怒吼。
文森特脸色青红交加,一时说不出话来。他身边一个戴眼镜的少年却大声驳斥道:“如果被‘质疑’的人还能挑选考题,穹苍学院的‘质疑’也不会被叫作黄泉之门了!”
“质、质疑?!”高铭低叫了一声,难以置信地道:“你们想要质疑他?凭什么?”
文森特从位置上慢慢站起来,手上拿着一沓纸,随手甩在高铭面前,扬起嘴角笑道:“就凭我们二年级B组所有学员都不欢迎一个来历不明、凭关系横插一脚的窝囊废加入!”
高铭倒抽了一口凉气,颤声道:“联名驱逐?你、你们就不担心期末学分不够被降级?这样做值得吗?”
冰朔眼角余光瞥见底下许多学员脸上闪过了愤怒不甘的神色,但马上就惧怕般低下头,心底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穹苍学院是一所完全独立于正常教学体系之外的学校,它有着严格的优胜劣汰考核机制和截然不同于其他学校的教育管理制度。无论是惊险重重的新生考核,还是专业技能对决,都让学生在拥有展现才能的广阔舞台的同时也要面临严苛的竞争。而“质疑”更是学院中最残酷的淘汰机制之一。
穹苍学院分为东西两院,以生源地域划分,黄河以南的归为东院;黄河以北的则归为西院。每个分院各分为五个年级,只招收14到22岁之间的学员;每个年级分为A、B、C、D四个班,人员随机分配,每班不超过25人。班级的分配与专业无关,但每个人都有一个或多个固定的专业,按时间段跟从相关教授学习。班级的作用只在于统一学习基础知识和礼仪,传达学院信息,参加学校组织的活动,模拟小型社会和竞争模式,等等。
越到高年级,学员的人数就会越少。因为穹苍学院的升级考试难到人神共愤的地步,而最高等的五年级,东西两院加起来也只有区区几人。除了让人望而却步的升级考试,学生每学期还必须接受保级审查,如最终学分未能达标,则降一级。
想要对一个学员进行“质疑”,必须有十八位以上学生或六位以上教授的联名驱逐,被“质疑”的学员无条件接受任意三项挑战。只要这三项挑战是不违背校规,且曾有人做到过的,都属于合理范畴。对被“质疑”的学员来说,这项规则几乎是毫无公平可言的。所以提出“质疑”的学生或教授也要付出代价。扣除每个质疑者本学期三分之一的保级学分,这个代价不可谓不昂贵。
“质疑”被称为黄泉之门,是取其一步天堂、一步地狱的意思。失败者将被驱逐出学院的正常教学体系;而成功者则可获得高昂的赔偿金和反质疑权,并无条件升一年级。
高铭在一旁抖着手指着一脸桀骜和不屑的文森特,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震惊的,半晌才说出话来:“你们想让他接受什么挑战?”
文森特的目光瞥过瑟缩在高铭身后的冰朔,眼中闪过一道轻蔑的笑,扬声道:“放心吧胆小鬼,我不会让你去送死的。别说我故意为难你,这三个挑战当年可是有人轻松完成过的。”
文森特此话一出,不说高铭和杰森教授,就连跟在文森特身后的眼镜少年都猛然一怔,露出惊愕的表情。
穹苍学院的质疑挑战,匪夷所思、难如登天,别说轻松完成,建校至今,真正成功过的也只有三个。而唯一一个轻松完成的,是那个神一样遥不可及的存在,现如今东西院公认的王者……
果然,文森特刻意低沉的声音压抑着兴奋缓缓传来:“第一,两个小时内,找出现有Angel Holy智能引擎系统中的漏洞,并修正;第二,半个小时内验证阿尔法粒子散射偏转角,并推导出原子核式结构;第三,一天内徒手穿越云弄峰,到达西院。”
一刹那,所有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为这三个苛刻到非人力能完成的挑战而震惊到无以复加。这样的内容,这样的条件,真的有人能轻松完成吗?不说穹苍学院最强大的智能引擎系统Angel Holy凝聚了全球最顶尖的科技,拥有可比拟超级人工智能的中央控制系统,这样的智慧结晶哪怕真的存在漏洞,又怎么可能在短短两小时内找出并修正?就说看似简单的第三条,云弄峰终年云缠雾绕,漫山遍野的高大树木,人置身其间根本无法辨别方向,更不用说原始密林中毒蛇猛兽遍布,沼泽瘴气横生,稍不留神就会在里面尸骨无存,又怎么可能在一天内徒手穿越山岭到达西院?
高铭沉着脸道:“文森特,你这不是摆明了要驱逐萧冰朔同学吗?”
文森特甩给他一个“是又怎么样”的嚣张眼神,凌厉的目光扫向萧冰朔,哈哈笑道:“怎么样,土包子,与其做不到出洋相,不如现在就乖乖认输吧!”
文森特笑得无比得意嚣张,这几天憋在胸口的恶气直到这一刻才排解出来,他正享受着发泄的快意,却听到轻而低沉的嗓音在他的笑声中清晰地响起。
“我做不到,甘愿认输。”文森特的笑声戛然而止,脸色有些青白难看。明明是预想中的结局,却让他有种高亢的歌声突然被掐住喉咙截断的憋闷感觉。
杰森教授了然而失望地摇摇头,抱起讲义愤愤地走出教室。高铭叹了口气,无奈而怜悯地拍了拍少年瑟缩的肩膀。
冰朔低着头,低沉的声音从他唇中缓慢吐出:“我愿意接受反‘质疑’失败的惩罚。”
是的,反“质疑”失败的惩罚。
所有被“质疑”的对象,除了那幸运的三人,都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被驱逐出穹苍学院正常教育体系,转入后进班。
冰朔的脑中飞快掠过邱叔传过来的资料中简单而残酷的介绍:凡犯了重大错误或无法通过保级考核,导致校级积分为负者,转入后进班;反“质疑”失败者,转入后进班;身体或心理有缺陷且无法治愈者,转入后进班。
那里,是所有失败者最后的归宿,是被穹苍学院的学生称为废物集中营的场所,是被天才们遗忘的角落。
二
反“质疑”失败所要遭受的惩罚可不仅仅是转入后进班,还会丧失在穹苍学院的一切权利和地位,比如VEDA次席头衔、每年十万美元科研经费,以及别墅式宿舍的租住权。
冰朔提着寒酸的行李从豪华别墅的大门走出来时,真是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整理行李的这段时间,高铭一直在身旁默默陪着他,脸上的表情又是气愤又是怜悯,最终却也只是化为无奈。
穹苍学院奉行的是弱肉强食的原则,哪怕是杰森教授,也无法阻止文森特发起的这场“质疑”,更何况只是身为助教的高铭。
冰朔低着头,刚走出别墅正门就听到文森特得意又阴恻恻的笑声:“萧冰朔,我说过的,我不会让你好过,我一定会让你在穹苍学院混不下去!”文森特带着好几个人将少年围在别墅正门的台阶上,态度嚣张而恶劣。
少年半点反抗也无,微弓着背,下颌紧贴着胸前,长长的刘海垂下来盖住半闭的眼睛,怎么看都是个因恐惧绝望而强忍颤抖的弱者。
高铭实在看不下去了,冷声道:“文森特,你不要太过分了。他已经被你逼去了后进班,从此以后再无出头之日,你还来咄咄相逼、落井下石?你就不怕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有朝一日落得比他更凄惨的下场吗?”
文森特犹带青涩的面孔一阵扭曲,他勾起嘴角狠狠道:“废物本来就该去废物班,明知道自己只是个杂碎,居然还敢挑衅我的地位,妄图和本少爷平起平坐,今天的羞辱都是他自找的。高铭,别以为你是助教就可以对本少爷指手画脚,信不信我让你也在穹苍学院混不下去?”
“你!”高铭气得脖颈涨红,双拳握得死紧,正想上前,手肘却忽然一紧。
高铭低下头,看到有些青白的修长五指紧紧扣在他手臂上,是身后受辱的少年阻止了他的愤怒和冲动。
看似瘦弱卑微的少年,却让他半分动弹不得。高铭微微惊诧,还没来得及细想,却听少年微弱的声音响在耳边:“走吧。”
说完,他依然沉默地低着头,拖着并不沉重的行李,一步步走下阶梯。
高铭轻轻吐出一口气,紧绷的心神松懈下来,后怕顿时涌上心头。幸好……幸好他刚刚没有动手打文森特,否则凭着文森特家族的势力和他出色的天赋,自己一定会被整得很惨,说不定连助教的职位都会丢。幸好,萧冰朔拉住了自己!
高铭心有余悸地握了握拳头,正要上前帮看起来孱弱无比的少年提行李,眼前突然闪过一道人影。他的心脏陡然一缩,控制不住地低吼:“小心——”
不用高铭提醒,早在左侧有人脚步微动的时候,冰朔就已察觉到了。他本想装作无意地错开一步,避过这人的突袭。可是别墅大门前的小路上,一直有人三三两两地经过,不时对他们投以好奇的目光。而这个时候,冰朔灵敏的听觉恰好注意到,有几个人的脚步正在接近。那轻若无声的步伐和绵长而沉厚的气息,让冰朔肯定,这些人中必然有高手。
虽然很厌烦文森特的嚣张和胡搅蛮缠,但不得不说,对于他把自己逼去后进班的举动,冰朔权衡之下,其实是非常乐见其成的——目前而言,这是最好的藏匿方式。那里是被人遗忘的角落,也没有人会去注意自己。如果不是入学考试以前他对神秘强大的穹苍学院一无所知,估算失误,也不至于一来就跟文森特对上。至于将来……只要他愿意,总有让自己重新高调的方法。
也正因为这样,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风险,他也不能让自己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下。
心念电转间,一只手已狠狠拍在他背上。冰朔脚下一个趔趄,身边的行李箱咣一声滚落台阶,同时,他自己也狼狈地摔坐在路中央。
“哈哈哈……”台阶上的众人哄堂大笑。
冰朔半垂着眼帘,柔和的唇线慢慢绷紧。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阶梯上的所有人,将每张丑陋扭曲的表情都记在脑子里。
他没有如那个人般“人若犯我,天地同罪”的狠绝,却也不是宽恕仁慈的圣父。有些人,不给他一点血的教训,他就不知道何谓不作死就不会死!
冰朔脑中刚转过这清晰冷酷的念头,张狂的笑声却如被掐断喉咙般戛然而止。
冰朔撑在冰凉粗糙水泥地上的指尖微微动了动,他的眼角余光瞥到一双黑色的皮鞋,轻巧而优雅地踩在离他指尖不足三厘米的地方。
一刹那,所有大笑的人都变了颜色,就连高铭也脸色青白,表情由惊怒转为惶恐。空气中仿佛弥漫着沉厚如水银般让人窒息的压迫感,让人不自觉浑身僵硬、呼吸困难。
“哟,这是在上演全武行吗?我们回来的时间可真巧,居然能看上一场好戏,你说是不是?”一个公鸭般粗哑的声音在冰朔身后响起,“小子,你们在做什么呢?”
文森特几人浑身紧绷地互相看了几眼,神色中翻涌的不知是激动还是恐惧。最后,文森特上前一步,神色恭敬地道:“廖学长……”
“小子,是谁准许你居高临下跟我们说话的呢?”粗哑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打断他的话。
文森特等人脸色骤变,慌忙从台阶上冲下来,有几人甚至还因为慌张,踩踏在一起,差点儿绊倒。
文森特在路旁站定,微弯着腰,颤声道:“廖学长,我们……我们……”
“清寒,别逗他们了,看你把人吓得。”一个娇柔温婉的女声轻笑道,“你看这场景就该猜到……一定是又有可怜的孩子被驱逐到后进班了。别杵在这儿了,君勉刚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你还想不想让他好好休息了?”
“好吧!”公鸭嗓的少年无聊地叹气道,“我就知道,君勉一回来,你的眼里就只有他喽!”
轻柔的女声咯咯笑着,突然伸手挽住冰朔的手,动作轻柔地将他从地上扶起来,柔声道:“小学弟,没事吧?你也别太想不开,就算去了后进班,穹苍学院能给你的也不是其他学校能比的。好好努力,说不定有一天能回来呢。”
“切,说这种话你自己信吗?”公鸭嗓的少年嗤笑道,“莫涵灵你倒是说说看,东西院分立至今,有哪个进入废物班的人重新爬回来过?”
“清寒,别闹了。”一个温润沉厚的声音突然响起,“走吧。”
有些耳熟的音色让一直低着头沉默的冰朔一怔,他微微抬起眼帘,一张俊朗儒雅、戴着金丝无框眼镜的面容映入眼帘。
是他!冰朔惊愕之后连忙低下头。虽然休闲的装扮让他比当初看起来年轻了不少,但冰朔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
当日劫机事件中,小姑娘静静的叔叔,好像叫——谢君勉?
第9页 :第四集质疑×再遇×心脏衰竭(2)
这世界可真小啊!冰朔谨慎地收敛气息,装作瑟缩腼腆的样子,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当日自己在飞机上锋芒毕露,如果被眼前的人认出来,麻烦就真大了。
谢君勉说完话正要离开,文森特却连忙走上前来,脸上露出讨好又紧张的笑容:“谢会长,我是VEDA的次席文森特,我、我加入VEDA就是因为崇拜您……刚进入穹苍学院时,我就被您的光影虚质4D成像技术理论折服了。今天能见到您我实在太开心了!”
谢君勉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是吗?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文森特,杰森教授是我的指导老师。”
嗓子在变音期,于是像公鸭般粗哑的少年廖清寒不怀好意地笑道:“我怎么记得前几天东院论坛上有消息说,VEDA的次席位置被一个新人顶了啊?文……什么特,你确定你现在还是VEDA的次席?”
“他已经被驱逐了!”文森特尖厉的嗓音陡然响起,“他只是个废物,用卑鄙的手段侥幸赢了我。可废物就是废物,他只配去垃圾集中营,VEDA的次席还是我!”
“啧啧……瞧瞧这扭曲的嘴脸。”廖清寒哈哈笑了两声,突然愣了愣,转头看向旁边毫无存在感可言的瑟缩少年,不可置信地道:“不会吧?难道顶掉文什么特次席位置的就是你?小子,你叫什么名字?怎么赢了他的?”
被突然关注到的少年似乎吓了一跳,脑袋垂得更低了,整个身体都在瑟瑟发抖,仿佛恨不得此刻能有个地洞,让他马上钻下去。
廖清寒鄙夷地皱皱眉,正要说话,却见一旁的谢君勉突然脸色一沉,目光落在左前方某处。
廖清寒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一栋别墅的二楼阳台上发现一个颀长的身影。他的瞳孔猛地收缩,几乎本能地飞快避开视线,垂在身侧的双手因为无形的心理压迫而紧握成拳,又微颤地松开。
那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廖清寒有些恍惚地想着。他心中带着恐惧,却又忍不住偷偷上移视线,观察着那个倚靠在阳台上姿态优雅的年轻男子。
可是这一看,他却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那个人站在阳台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因为惶恐,他看不到那人的表情,可依旧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人看的不是自己,不是莫涵灵,似乎也不是谢君勉,而是……这个低着头瑟缩颤抖的少年。
廖清寒正疑惑着,忽听谢君勉沉声道:“我们走。”说完,他毫不停留地转身离去。没有了谢君勉压阵,廖清寒哪还敢在那个人的目光下停留,连忙快走几步跟上。临走前,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又看了那个沉默怯懦的少年一眼。看上去明明没有任何异样,不过是个技术尚算出色,胆子却比老鼠还小的普通人。
可是,如果只是普通人,那个人又怎么会将目光投放在他身上?
难道,只是那人闲极无聊之下的巧合之举吗?
三
高铭带着冰朔往偏僻的廉租宿舍走去。一路上,他看冰朔总是紧锁着眉头,再想起他以后前途暗淡,就忍不住叹息。
“你也别想太多了,在后进班也比被逐出学院好啊。”高铭拍着少年的肩膀,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安抚,“虽然不会分配给你们专门指导的教授,也不让你们随意使用实验室和仪器,可是学校不会阻止你们去专业课旁听。只要你自己努力,以后出去了照样比普通人强。”
少年点点头,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忽然眉峰微皱了皱,轻声问道:“助教,请问刚刚那些人是高年级的学长吗?”
高铭跟少年接触了好几次,还是第一次听他说出这么长一个句子,很是愣怔了一会儿,才笑道:“那几个是四年级A组的高才生,谢君勉更是在今年年初升上了五年级,兼任VEDA首席会长与学生会主席,在东院,是仅次于Gallant和Mars的风云人物。”
“Gallant?”少年似乎愣了一下,有些恍惚地重复了一遍。
高铭看了他一眼,了然地微笑着道:“你刚进学院没多久,这几天可能也只来得及了解了一下校规和校史。Mars是东院的武道第一人,据我所知,目前为止,不管是东院还是西院,都没有人能在Mars手下挺过十分钟,他是东院当之无愧的武道派领袖;而Gallant……”
高铭露出有些不知该如何形容的复杂神色,缓缓地道:“你还记得文森特对你提出的那三个‘质疑’挑战吗?从被称为黄泉之门的‘质疑’写入校规开始,有九成九的人都倒在了挑战下。但这么多年来,也并非没有人成功过。可是……可是……却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像Gallant一样,完成得如此云淡风轻,仿佛喝水吃饭般易如反掌。”说到这里,高铭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继续道:“Gallant从三年前入校开始,创造了无数个让人望尘莫及的神迹。虽然,也许他的武力比起Mars仍有不及,不……或者该说,根本没有人能看到他全力出手,因为整个学校都没有人让他有兴趣动用武力。穹苍学院东西两院因为精英武道赛的缘故,久有纷争,哪怕武力强到逆天的Mars,也无法完全让西院的学生信服。唯有Gallant……他让所有人畏惧。表面上看起来温文尔雅,从不以势压人,但是也只有他——是东西两院公认的王者。”
一旁的少年听得愣怔了很久,甚至连脚下都迟缓了几步,半晌才问道:“Gallant是外国人?”
高铭笑道:“他是美籍华裔,学员册上登记的名字是Abel Azrael(亚伯·艾泽瑞尔)。但是他好像还有个中文名字,只是没有人知道。至于Gallant,则是他参加大小国际比赛的化名,也是知名度最大的,没什么忌讳和保密性,所以学院里也都这么称呼他。”
高铭看少年一脸魂不守舍的样子,拍拍他肩膀,无奈道:“这些人离我们都太遥远了,以后……恐怕会离你更远。所以别想太多了。看,你的宿舍到了。”
前面是一排单元楼,六层高,看上去与普通学校宿舍没什么不同。只是墙壁灰扑扑的,有些古旧,四面还爬了不少藤蔓植物,光线阴暗时,远远看去有种阴沉压抑、寒气森森的感觉。
高铭将宿舍钥匙交到冰朔手里,有些惭愧地道:“学院的人有过协议,不能随意进出后进班的宿舍,怕会沾染……”
少年点点头,伸手接过钥匙,诚恳地道了声:“谢谢!”
高铭对他的理解心生感激,忍不住又嘱咐了几句:“你的宿舍在303,这栋楼总共有三十几个空房间,每间宿舍能住四个人。而后进班现在统共也只有四十几人,所以如果在303宿舍住得不便,你可以随时找我,我会帮你换房间的。”说着,他从少年口袋中摸出手机,拨了个号码,打到自己手机上,这才递还给他。
只见少年默默接过手机,存入号码,脸上的神情一直很平静。高铭想起这波澜起伏的一天,简直是把这个才十七岁的少年捧上天堂又拖下地狱,可是他除了面对文森特时恐惧退缩外,却从来没有表现出一点偏激、仇恨和消沉,让高铭对这个善良坚毅的腼腆少年印象非常好。
只是,再多的善良坚毅又有什么用呢?如果说,能够进入穹苍学院的他们是人中龙凤,那么后进班的人就是被折断了翅膀的困兽。哪怕铁爪再利,长喙再尖,也无法重回广阔的蓝天。
看着逐渐消失在阴影里的少年单薄的背影,高铭长长地叹了口气,无限欷歔。
四
冰朔沿着满布灰尘的楼梯缓缓向上走。
这栋坐落在穹苍学院最偏僻角落、紧邻着一座小山丘的宿舍楼,看上去荒无人烟。一楼大堂中摆了一张棕色的实木桌子,上面铺着一层白白的灰;左侧布告栏上贴着几张不知何年何月的宣传报,布告栏底下横七竖八地丢着扫帚簸箕等打扫工具,除此之外再无一物。
沿着暗红油漆的指示走上左边的楼梯,楼道中亮着昏黄的灯,间或发出嗞嗞的声音,哪怕此刻外面阳光明媚,这里却还是透出几分阴森鬼魅。
冰朔提着箱子轻松走到三楼,用钥匙打开灰蓝色的木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上下铺的四人间宿舍。看上去挺干净的,其中两个下铺的铺位上已经铺了被子,另外两个却空着。
这里的布置和摆设与普通大学宿舍几乎没有什么两样,虽然与豪华别墅自然没什么可比性,但也不至于无法住人。
冰朔轻轻吐出一口气,浑身都有种松弛下来的轻松感。他今天被文森特那个中二少年折腾了半天,却还得装深沉、扮低调,半分不敢松懈。如今到了这鬼都不愿来的后进班,总算是可以松口气,不必再时刻伪装了。反正,听文森特和高铭的意思,一旦进了后进班,绝对会被遗忘,哪怕他突然表现得与从前截然不同,只要不是太出格,也不会有人关注到自己。
冰朔打开行李箱,正要取出被褥铺上,突然,一阵微弱的呻吟从寝室内浴室的方向传来。
他吓了一跳,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此时此刻,这个寝室里居然还有第二个人。直到这个人发出声音为止,他居然一点也没发现!
冰朔丢下行李,走前几步推开浴室的门,却发现门是从里面反锁的。
“有人吗?”冰朔敲了两下门,又将耳朵贴在隔音效果良好的门上。隐隐约约有微弱的喘息声和痛楚的呻吟声从里面传来。冰朔心中一紧,也来不及多想,抬起腿狠狠踹在结实的门上。
只听砰一声响,卫生间的门锁被他用暴力破坏,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要倒不倒地悬在半空,摇摇欲坠。
冰朔冲进浴室,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
只见一个衣衫凌乱的男子斜靠在浴缸中,紧闭双目,呼吸急促而微弱;他的头发全部被打湿了,半盖住脸,紧抿的薄唇透出妖异的紫色。
冰朔连忙上前将他扶出浴缸,看着他唇上透出的暗紫,心中微沉,抓起他一只湿漉漉的手。果然,脉搏微弱,而且每一枚指甲上都透出妖异的紫绀。
急性心脏衰竭,甚至已经引发了心源性休克!
这一刻冰朔哪还想什么低调隐瞒,他飞速从腰包中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手法快准狠地扎入昏睡男子的几个大穴。
微弱的呼吸似有若无,仿佛细软的蛛丝,随时都会被风吹断。
随着冰朔一枚枚银针扎下,以及在他心脏四周不停歇地按摩,男子微弱的心跳终于渐渐变得稳定、规律。冰朔低头贴近他的心口又听了一会儿,确定这颗脆弱的心脏不会再停摆,对方的呼吸也不再时断时续,这才从腰包中掏出一粒药丸,塞入昏睡男子的口中,长长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昏睡中的男子缓缓睁开眼,漆黑的眼眸氤氲着水汽,如最温润的黑宝石。
冰朔看着眼前脸色苍白、唇透暗紫的男子微愣。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这个有着严重心脏病、刚刚差点一命呜呼的男子,是个俊秀清雅得让人惊艳的少年。
“是你救了我?”虚弱的声音带着细微的沙哑,墨玉般的眼眸清澈通透。
冰朔笑笑没有说话,一一收回他身上的银针,又扶着他靠着浴缸坐下来,才道:“我扶你去外面吧?”
少年点了点头,艰难地站起身,在冰朔的搀扶下离开浴室。裹了条干毛巾在床沿坐下,他轻声道:“谢谢。我叫陆昊远,十八岁,主攻金融学。”
冰朔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笑容温煦:“萧冰朔,十七岁,主攻计算机。”
刚刚从鬼门关转了一圈的男子——陆昊远此时仿佛慢慢舒缓过来,慢条斯理地擦干身上的水珠,换下湿衣服,又随意扯出一件浴袍穿上,才道:“计算机吗?你的医术那么高超,不学医真是可惜了。”顿了顿,他按了按心脏的位置,笑道:“这还是我第一次感觉心脏轻松跳动,而不是压抑沉重如垂垂老妪。”
说着,他从书桌上取过一副黑色细框的眼镜戴上,遮住了那墨玉般温润通透的光泽。
冰朔将银针收回腰包,抬头诧异地看着他戴上眼镜后仿佛变了个人一般,浑身的气质瞬间从孱弱清俊变为优雅淡然,仿佛是一瞬间成熟睿智了不少,沉淀了说不出的内敛光华。
冰朔的目光最后落在他逐渐褪去暗紫的双唇,沉吟了片刻才道:“你的心脏衰竭症状已经很严重,奇怪的是,看上去像后天心衰竭,却又有很多先天征兆。另外,刚刚我虽给你做了紧急救治,但你最好还是及早去医院看看。”
陆昊远听到他的话怔了怔,却笑着没有接话,显然是不想讨论这个话题,冰朔便也缄口不言——两人刚刚相识,他自然也不会交浅言深,非要探究人家病因或强制帮他治疗。
陆昊远见冰朔整理起床铺,主动站起身,帮他将床单被褥丢到上铺。冰朔这才发现,陆昊远竟比自己高了差不多半个头。而且除了苍白的面色让他看起来有些虚弱外,他的身材并不瘦弱,反而如青松傲竹般挺拔。
“谢谢。”冰朔微笑道谢,换来对方云淡风轻的浅笑,“比起你的救命之恩,这点举手之劳就不用跟我客气了吧。冰朔……我能这么称呼你吗?”
“当然。”
冰朔跳上床铺,眼角突然瞥见对面下铺整洁的床单,忍不住出声问道:“现在不是上课时间吗?你怎么会……”
陆昊远微微一笑:“身体不适。更何况,后进班不需要那么严苛地遵守校规,偶尔翘个课,不会有人来管我们死活的。”
冰朔点点头,几下铺好床铺,靠在墙上,望着摇摇欲坠的浴室门苦笑道:“不知道后进班不怎么严苛的校规中,有没有规定损坏宿舍财物要赔偿。”
陆昊远嘴角弯起,连眼中都染上几分笑意:“放心吧,就算要赔,也是我出钱。就当是万分之一的医药费吧。”
冰朔怔了怔,想起那粒速效护心的药丸。当时陆昊远尚在昏迷中,但他似乎已经知道了什么……
陆昊远从书桌抽屉中拿出笔记本,仰头道:“现在我感觉好多了,准备回去上课。你呢,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冰朔沉吟了片刻,摇头道:“助教通知我明天开始上课,今天我想休息一下。”
陆昊远无所谓地点点头,打开寝室门时,他的脚步忽然顿了顿,低低的声音缓缓传来:“连你这样的人都会来,后进班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冰朔双手交握枕在脑后,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嘴角勾出似有若无的笑容。
后进班,传说中的废物集中营,好像并非想象中的模样啊!
第10页 :第五集惩罚×邻桌×似曾相识
第五集惩罚×邻桌×似曾相识
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块会是什么。
一
早晨八点,文森特神清气爽地从B14栋宿舍中走出来,青涩的脸上挂着志得意满的笑容。
“董浩,别磨磨蹭蹭的,知道今天对我多重要吗?”文森特瞥了眼后面捧着手提电脑和讲义、背着沉重背包的眼镜少年,有些不耐道。
董浩连连赔笑,把背上的包往上提了提,快走两步跟上文森特,恭维道:“今天可是你发布4D虚拟引擎B405阶段性成果的重要时刻,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文森特,你一定能让VEDA的成员震惊,并重新夺回次席荣耀的。”
“哼——”文森特双手背在身后迈出优雅的步伐,冷笑道:“VEDA次席本来就是属于我的,如果不是有只老鼠跑来搅局,我的引擎参数早就配置好了。都是那土包子,搞得我这几天火冒三丈,连代码都写不下去……总之,昨天能这么轻松把他踢去垃圾集中营,实在是让我心情舒爽。”
董浩谄笑着点头附和:“我也觉得,那土包子一走,连这宿舍区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两人说着,已经抵达VEDA集会场所。会场中已经坐了不少人,三三两两坐在一起谈天说笑。
穹苍学院中有许多不同专业领域的联盟,里面汇聚着学院各行业的精英,门槛极高。每一个联盟都拥有单独的集会场所和实验室,这些会所大楼虽然不能和东西学院主会场X与Y教学楼相比,却也设计独特,一应设施应有尽有。
学院中大部分学生都以成为本专业的联盟会员为荣,若是在联盟中积分能排进前十,甚或获得前三席位,前途当真无可估量。因为联盟每学期都会收到学院的拨款,那笔天文数字使得每个联盟争相发表轰动全球的科研成果。如果能在这些奖项产品上挂个名,可不仅仅是名利双收那么简单。而4D虚拟引擎B405就是VEDA联盟近两年极有分量的一个项目。
本着理科生直白务实的风格,会议略过浮华辞藻,直奔主题,由负责核心引擎研发的成员一一呈现自己近两个月的任务进展和创新建议。无法按时完成任务的成员会被第一时间剔除出团队;而完成出色的,则会被授予不同程度的积分奖励。
文森特排在第三位,他将笔记本放在Angel Holy虚拟中控台上,虚空中很快出现可操作的三维立体投影键盘。
文森特翘起嘴角笑了笑,眼神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众人,食指虚按,只听嘀一声响,屏幕旋转切换,伴随着轻盈的乐声,程序构造的讲解很快将以视频的形式展现。
“咳咳……”文森特清了清嗓子,“大家好,我是文森特,这个阶段我负责的代码是……”
“我现在被萧冰朔那个土包子烦得要死……后面的这段代码,你来替我完成!”
“可是文森特,我也有联盟的任务要在短期内完成……”
文森特陈述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有些惊恐地回过头,看着本该播放程序架构解析的屏幕上映出两个少年的影像。画面虽然有些模糊和晃动,可是任谁都能一眼认出,那坐在沙发上语气不耐的少年正是文森特。
啪——影像中的文森特一把抓起手边厚重的精装书狠狠砸在董浩左肩上,撞得他连连后退,痛呼出声。文森特恶狠狠地道:“董浩,你现在翅膀硬了,连我的话都敢不听了?别忘了是谁在这个学校罩着你?信不信我分分钟让你家的破工厂倒闭,看你还有什么脸在穹苍学院待下去!”
“我做!我做!”董浩忍着痛连连鞠躬道歉,语气卑微而惶恐,与他平日里跟在文森特身后张扬跋扈的样子简直天差地别,“文森特你别生气,你的任务当然比我的更重要,就算不眠不休,我也一定会帮你完成的。”
“哼!”文森特冷哼一声,暴怒的情绪这才稍稍消退下去,“别说我欺负你,这次的任务加上上次高色温灯光粒子化的构想,明天你就让你爸去Fastal集团找我舅舅。上次你提到的那个合作项目,会让你爸爸分一杯羹的。”
“你说真的?”董浩的声音陡然高亢,兴奋道,“谢谢……谢谢!我一定会尽快完成后面的代码……”
影片还在播放,三维立体投影,声音清晰,惟妙惟肖。底下VEDA的成员们早已低头窃窃私语起来,几个角落还不时传来压抑不住的讥笑声。
文森特面色铁青地站在讲台上。虚拟投影的灯光照在他忽红忽绿的脸上,将那张年轻俊秀的脸拉扯得几近扭曲狰狞。他紧紧握住双拳,怨恨的目光扫向台下满脸惨白震惊的董浩,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字:“董浩……董浩……很好!你有种……居然敢设计我!你死定了!”
董浩站在台下看着还在播放的影片和文森特扭曲狠毒的脸,只觉脑中轰一声巨响。他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耳边不断回荡着三个字——我完了。
这个影片确实是他暗中用针孔摄像头拍摄的,可是他一直把储存影片的U盘藏在极隐秘的地方,只等将来自己功成名就,可以把文森特踩在脚下时,再用来夺回属于自己的名誉。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U盘中的内容会被拷贝到文森特的电脑上,还赤裸裸地展现在VEDA所有精英面前?文森特本就记仇,自己让他出了这样一个大丑,害他名声扫地,董浩不需要去想,就能知道自己日后的生涯会有多么悲惨。
VEDA监察委员走上前,看着面色铁青的文森特,冷淡而厌恶地道:“文森特,鉴于你的行为触犯了‘校规第十二条’与‘VEDA联盟规范总章’,现收回你一切权利……侵犯他人知识产权罪不可饶恕,如查证属实,你将被驱逐出VEDA,并扣除校级积分一百。现在,请你留下包括电脑在内的所有电子设备,回宿舍等候调查。”
文森特将口袋中的手机狠狠甩在地上,握紧拳头,大步朝门口走去。每走一步,他都觉得周围的嘲笑声变得更肆无忌惮,每往人群中看一眼,他都觉得众人的视线是那样嘲讽轻蔑。这种被所有人耻笑奚落的场景是他十六年来从未经历过的难堪与耻辱,而这一切都是那个原本如蝼蚁般被他踩在脚下、被他呼来喝去的男人造成的。
“董浩——”文森特突然尖叫着朝吓呆了的董浩扑过去,“你去死吧!”
二
“冰朔……冰朔……醒醒……”
睡得迷迷糊糊中,冰朔感觉有人轻轻推了推他的身体,温和的语调带着几分无奈,在他耳边低喃:“虽然后进班基本没有纪律可言,但你也不至于第一天上课就迟到吧?”
冰朔迷蒙地睁开眼,看到一张戴着眼镜的温润面孔。他不情不愿地坐起身,抓抓头发,朝窗外看了看,果然已经太阳高照。
“你昨晚去做贼了吗?”陆昊远看着拥被坐在床上,双眼雾蒙蒙、头发乱翘的少年,好笑地道,“我瞧你九点钟就上床休息了,怎么到现在都没睡够?”
冰朔重重叹了口气,挥手示意陆昊远从扶梯的位置上让开。三两下换好衣服,整理好床铺,冰朔随即轻盈地落在地上。
半个小时后,冰朔打着哈欠跟着陆昊远走出宿舍楼,前往那传说中的“垃圾集中营”。
他落后陆昊远大约一步的距离,看着前方男子挺拔的背影、优雅的步伐和弥漫周身的温和气息,有种雾里看花般摸不透看不穿的感觉。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男人。冰朔想起第一天进入寝室时,一开始他居然察觉不到有人在浴室中。而今天早上,更是连有人靠近熟睡的自己,甚至碰触自己身体,都没能让他反应过来。
“陆昊远,你为什么会进入后进班?”
陆昊远回过身,看着脸色苍白、眼眸灰淡、笑容却让人情不自禁想要靠近触碰的少年,淡淡地道:“身体或心理有缺陷且无法治愈者,转入后进班。校规所限罢了。”
冰朔怔了怔,微微皱起眉,半晌才不好意思道:“抱歉。”
陆昊远无所谓地笑笑,阳光洒在他脸上,映照着小麦色的健康肌肤,让人怎么也无法把他和昨晚浴室中脸色惨白、嘴唇发紫的垂死少年相提并论。
只听他缓缓地道:“你呢?”
冰朔摊手无奈道:“反‘质疑’失败,转入后进班。校规所限罢了。”
两人很快来到一栋灰扑扑的破旧平房前。
冰朔转身看看不远处那隐约可见的一栋栋气势恢宏的奢侈建筑,再回头看看眼前这栋犹如乡村廉租房般让人不忍直视的简陋破屋,心里多多少少开始理解,为什么穹苍学院的学生对进入后进班会如此恐惧和厌恶。
后进班的人数从来没有超过五十个,所以一栋单层的平房作为教学楼绰绰有余。走进那唯一一间教室,一片嘈杂之声在耳边嗡嗡作响,很快映入眼帘的是如黑帮聚集会所般混乱无序的场面。
陆昊远带着冰朔走入教室内,一屋的学生根本没人睁眼瞧他们一眼。有人在呼呼大睡,有人围在一起看电影,有人在对骂互殴,有人在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也有人在窗台边烧烤……总之,这真不是一句乌七八糟可以形容的场所。
陆昊远绕过讲台,在一个捧着酒瓶斜躺在地上、胡子拉碴的中年大叔面前蹲下来,轻轻推了推他:“杨老师,有新成员加入后进班,请你安排一下。”
“唔……新成员?”醉鬼大叔睁开迷蒙的眼,露出满布血丝的瞳孔,含糊地道:“这么快又有一个?昨天不是刚来过一个吗?”
陆昊远搀扶醉鬼大叔站起身,扶着晃晃悠悠的他在讲台前坐下来。只见他瞥了冰朔一眼,将酒瓶在讲台上重重一敲,大吼道:“同学们,又有新的倒霉鬼来陪你们了,还不赶快欢迎这位刚刚从天堂堕入地狱的同胞!”
教室里有一瞬间的寂静,所有人都被他的破锣嗓子叫得回不过神来。
随即有人切了一声大骂无聊,也有人发出喔喔的怪叫声,当然更多人只顿了片刻,就自顾自继续找乐子去了。
醉鬼大叔也不恼,拿起空酒瓶指了指冰朔:“你——就坐在他旁边。”说着指了指陆昊远,又将酒瓶底对向左侧最后排的一个位置,“喏,就坐昨天刚来的那个倒霉女孩的后面吧。”
冰朔的目光顺着他酒瓶的方向望过去,陆昊远在一旁道:“我坐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你就坐我旁边吧。”
冰朔无所谓地点了点头,目光随意一扫,望见自己右侧的位置此刻空着,左前方是个长相普通、不时呼喝着手舞足蹈的男生;而正前方是个穿着白色低领薄羊毛衫、披散着长发的女孩。
随着冰朔与陆昊远绕过走道,走到她身边,女孩慢慢抬起头,与冰朔打了个照面。
只一眼的相触,女孩马上颤抖地低下头去,眼神木然,漂亮清秀的脸上表情呆滞,没有一丝波动。
冰朔的神情却是陡然一僵。他怎么也没想到,在进入后进班的第一天,自己居然就会碰到熟人,还是个他在穹苍学院接触得最久的熟人。
丁岚——那个自己教导了短短数日的女孩,那个才华天赋被层层掩盖的女孩,那个自称一年级F班新生的女孩,她……为什么也会来到后进班?
三
穹苍学院的班级通常只用来开班会和统一学习数理化等公共学科。这些学科基本上只涉及基础理论,再加上学院中大多是IQ远超一般人的天才,所以每周通常只有四五个半天的授课时间。
作为整个学院最被人鄙弃的后进班,这些基础学科安排的节数倒是跟普通班级差不多,上课老师也是学校定期聘任的有职称的普通教师。然而,哪怕是这些待遇与教授完全不可相提并论的临时任课教师,对后进班也是根本看不起的。
他们良心发现了就来上两节课,当然也只是草草走个过场;如果实在胆小或势利的,更是半年数月都不会在这个教室中出现一次。
这天上午,自然也跟平常一样,虽然课表上写着“高等数学”,但并没有什么任课老师出现。
“嘿,新来的,你叫什么名字?”冰朔正坐在位置上看着丁岚的背影发呆,一只黝黑粗壮的手突然在他眼前晃了晃,一张浓眉大眼、笑得有些憨傻的脸也跟着凑过来,“我叫李家勇,保家卫国的家,勇往直前的勇。”
冰朔略微垂下眼帘,低声道:“萧冰朔。”
“嘿,怎么又娘炮兮兮的!”李家勇拍着桌子低吼,“看你们两个,长得这么文文弱弱的,是不是男人!你就不能抬头挺胸,大声点儿说话?老子最讨厌的就是娘娘腔!”
冰朔嘴角抽了抽,看了身旁毫无反应、脸色如常的陆昊远一眼,忍不住对他又暗暗多了两分佩服。
“李家勇,你这个草包,谁准你这么跟昊远哥说话的?”一个尖锐的女声突然响起,恶狠狠地打断李家勇的话。紧接着,一股刺鼻的浓香传来,冰朔感觉自己被人狠狠推了一下,“小弱鸡,快走开,你不知道昊远哥最讨厌别人坐他旁边吗?要坐也是我坐!”
冰朔抬起头,只看到一张五颜六色的调色盘。这哪是女孩啊,简直是草鸡嘛,冰朔无语地腹诽。浓香刺激得他直皱眉,正准备起身走开,衣服下摆却被陡然拉住。
“喂,说你呢!”调色盘女孩见冰朔还不动身,霎时柳眉倒竖,猩红的唇一张一合,骂得咬牙切齿,“知不知道在后进班得罪我叶倩文是什么下场?你活得不耐烦了?”
冰朔正待起身,拉住他下摆的那只手却纹丝不动。他不由没好气地瞪了身边神色淡淡、仿佛对周遭一切充耳不闻的男人。陆昊远忽然抬起头,目光冷淡地扫过叶倩文:“我不知道在后进班得罪你叶倩文是什么下场,倒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得罪我陆昊远的朋友是什么下场。”
第11页 :第五集惩罚×邻桌×似曾相识(2)
“我——”叶倩文的脸色一变再变,随即娇笑了一声,伸出涂着绿色指甲油的手指轻轻抚过冰朔被拉扯过的衣领,“我不过是和新来的同学开个玩笑,昊远哥你用得着这么认真吗?既然他是你的朋友,自然也是我们所有人的朋友,你们说是不是?”
叶倩文身后的人干笑几声,随后在陆昊远冷淡的目光下,尴尬散去。
“搞什么啊!”还没进入状态的李家勇茫然地抓抓头发,“莫名其妙打断别人说话,又莫名其妙走了,女人都是神经病,不可理喻……当然,我的女神慕婉仪除外!”
冰朔低下头,不动声色地将衣摆从陆昊远手中拽出来,随即面无表情地从背包中取出笔记本电脑打开。
陆昊远侧头看了他一眼,眉梢眼角都带了几分笑意,随即转头继续悠闲地看自己的书。
李家勇很快就忘了刚刚对冰朔的奚落,开始在他面前比划起拳脚。因为其他人都对他的憨直和话痨避而远之,虽然冰朔也不怎么回应他的话,但至少没嫌弃他、打断他,所以这让他的兴致前所未有地高涨。
冰朔看了会儿笔记本电脑中的电子资料,抬头看到李家勇还在兴奋地手舞足蹈,口中念念有词:“你看我这记掀波逐浪,青龙出水——”
砰——一旁的椅子被他踢到,椅子上的女孩身子一倾,惊叫了一声,眼看就要跌倒在地上。
冰朔想也没想,左脚踢出,轻轻一勾,就将马上要翻倒的椅子勾正,女孩也险而又险地躲过了一次无妄之灾。
惊魂未定的女孩回过身,乌黑的眼眸望了望一脸不好意思、抓耳挠腮的李家勇,又看向对她微笑点头的冰朔,连忙低下头回转身去。
冰朔皱了皱眉,只见李家勇皱着脸,对他的同桌连声道歉:“哎,哎,丁……丁岚是吧?真不好意思,我也不是故意的。你知道的,拳脚无眼嘛,你没什么事吧?”
冰朔有心想要问问丁岚为什么会来到后进班,但总归没什么立场,只能按捺下来。
正在这时,一个戴着厚厚黑框眼镜、捧着本册子的矮小男生走到他身边,低声道:“新、新同学,你好,我叫史毅,是这个班的班长,请、请你登记一下个人信息。”
冰朔点点头,接过他手中的册子,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基本信息。
史毅接过去看了一眼,突然猛地尖叫起来:“你……就是你用三分钟破解了连环三交锁?!”
“对、对不起!”发现自己的尖叫声把整个班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史毅的脸涨得通红,压低声音结结巴巴地道:“我、我太激动了!萧冰朔同学……我、我也是学计算机的……很、很高兴认识你!”
冰朔还有些发蒙,就见史毅已经在他旁边蹲跪下来,双手颤抖地从口袋中掏出手机,输入一个网址给他看:“这、这、这个论坛你知道吗?全世界有名的黑客都、都聚集在这里,我、我在里面的ID是StoneLikeMe,很有名气的!”
冰朔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笑道:“我平时比较少接触这些。”每天都忙得昏天暗地,哪有时间当黑客逛论坛?
史毅遗憾地摇摇头:“你能用三分钟破解连环三交锁,如果加入这个黑客联盟,排名肯定比我高多了。我当年可是用了十分钟才解开……对了,你、你这么牛的人,怎么也会来后进班?以、以后我能不能请教你计算机方面的问题?”
冰朔笑着应了,并打开电脑,示意自己要学习了,史毅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冰朔正无奈摇头,却听身旁的陆昊远轻笑了一声,压低声音道:“在这里你也没必要刻意隐藏自己的实力,没什么大人物会把眼线放在这个垃圾集中营的。”
“垃圾集中营?”冰朔冷哼了一声,低喃道:“仅凭心算就能运用道琼斯指数的人也算垃圾?”
陆昊远修长的手指压着书页,纸张轻响,他翻过一页,嘴角被窗外温暖的阳光勾勒出细小的弧度。
四
下课铃声一响,史毅就冲过来,抓着冰朔的桌沿道:“冰、冰朔同学,今天上午十点钟有吕教授的讲座,吕、吕教授是我们计算机专业云计算方面的超级权威,你……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听?”
冰朔双手扶在电脑屏幕上,抬头看着满脸急切的史毅思索了片刻,正要说话,忽听身旁的陆昊远道:“云计算的核心运维与监测吗?我也挺有兴趣的,不如一起去吧?”说完,一把盖上冰朔手中的电脑,拉他起身。
冰朔瞪了他一眼,暗叹这人看着温和亲切,没想到骨子里这么独断专行,无奈只好起身,被欢呼的史毅半拖着拉出了教室。
吕教授全名吕致远,是二三年级计算机专业最顶尖的三大教授之一。他的讲座很少,一般一年只会举办四场,且每一场都在东院最著名的X大楼演讲厅中举行。
冰朔他们三个到场的时间已经算晚了,前面的位置早已被坐满,连角落都没剩几个空位。三人连忙坐下来,讲座很快就开始了。
“在座的各位应该也不是第一次来听我的讲座了,所以闲话少说,我的开场白还是那句话——我就是吕致远,东院计算机网络之神,只要给我一根网线,没有什么是我办不到的。”
演讲厅内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吕教授却一脸严肃,继续道:“下面我们进入正题。众所周知,云计算正在加速IT产业变革,集群、分布式计算、弹性计算等云计算新兴技术的植入,实现了动态分配……”
冰朔听得入神,这个吕教授的开场白确实让人捧腹,但演讲内容却出乎意料地深入浅出,几乎每一句话都触及技术核心,又点到即止。他本身天赋极高,再加上对计算机感兴趣,在此之前,他几乎以为自己在这个领域是无敌的。可是,入学考试中,考官穆索的那句“二十八秒破解连环三交锁”的话,让他陡然从潜意识的自满和骄傲中清醒过来。就算是今天这场听似浅显粗糙的讲座,言语间触及的理论又何尝不让他心惊。
冰朔一边听,一边随手夺过陆昊远手中的本子和笔,唰唰地在纸上写下心得笔记。
陆昊远侧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一脸专注、下笔如飞,不由一笑。
就在这时,吕教授的声音突然一顿,随手一指道:“这位同学,你来说说Hadoop如何运用在云数据中心。”
教室里一片静寂无声,紧接着一个紧张颤抖的男声结结巴巴地响起:“Had…Had…o…oop是、是……我、我曾经……Hado…op……在云数据……”
男声细弱而剧烈颤抖,他拼命地想要将话讲得流畅,可是因为紧张,他甚至结巴得连一个词语都说不完整。冰朔抬起头,看到史毅站在与自己隔了一个人的位置上,脸涨得通红,使出吃奶的力气想要将话说得完整,可是越渴望,声音却越艰涩,犹如卡带的机器般刺耳。片刻的静寂后,整个演讲厅中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史毅的脸由红转白,眼中有水光,笼罩着绝望和屈辱。
“算了,算了,你坐下去吧。”吕教授皱眉虚按了下手,指向他身旁的陆昊远道,“你来回答。”
陆昊远缓慢地站起身,声音温和平缓地道:“抱歉,教授,我对此一窍不通。”
“噗,哈哈……”
“他居然说他对此一窍不通,那他来听什么?”
“你还没看出来吗?那几个都是后进班的,回答不上来不是必然的吗?”
“这年头,明知自己是废物,怎么还老出来丢人现眼?浪费吕教授和我们的时间很好玩吗?”
吕教授脸色铁青,僵立在原地半晌,冷笑道:“看来我讲课的功底真是越来越退步了,那么这场讲座就到此为止吧。希望下次我的本事能长进点,至少别出现听了半天还一窍不通的人!”
说完,他收起笔记本,不顾下面学生们的急切挽留,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演讲厅。
冰朔被这一场变故弄得目瞪口呆,他低声问陆昊远:“你干吗故意气他?”
陆昊远笑得极为无辜:“我学的是金融专业,对计算机一窍不通有什么稀奇?”
冰朔突然觉得手痒痒,很想在这张温文俊秀的脸上狠狠揍一拳。
一旁的史毅满脸沮丧地将脑袋埋进书堆中,哽咽道:“我真的太没用了。那个问题,我明明知道答案的……”
“后进班的小结巴,你确定你知道的是答案,而不是怎么重复问题?”带着愤怒的嘲笑声从前方传来,很快,十几个高大的男生将冰朔三人团团围住,“好好的一场讲座被你们搞砸了。你知道我们等了多久才等到吕教授的这堂公开课吗?”站在中央一个戴眼镜的少年满脸愤怒不甘,双目几欲喷火,“既然没有这个实力,就要懂得谦卑自省。你们自己烂泥扶不上墙,难道要让我们也跟着你们倒霉吗?”
“要我说,学校早该把后进班的人统统赶出去!”
只听一阵乒乓巨响,桌上的东西,包括史毅的书、陆昊远的本子和笔、冰朔搁在桌上的手机,统统被扫到地上。
想要上前解释和理论的史毅也被狠狠推了一把,狼狈地跌倒在地。
冰朔刚走前一步想去扶他,马上也被人推了个趔趄。紧接着,他看到那愤怒的眼镜少年挥出一拳,狠狠击在陆昊远胸口。
砰——一声响,犹如闷雷般回荡在耳边。
“小子,这一拳是让你知道,什么叫作尊师重道。想要嚣张就回你的垃圾集中营去,别来玷污我们的学习殿堂!”戴眼镜的少年居高临下地看着脸色惨白跌倒在地的陆昊远,犹不解恨,左脚无声提起,向前踢去。
突然,他耳边听到一阵细若无声的嗤响,右腿膝弯陡然一阵酸麻疼痛,单脚站立的他身体剧烈摇晃,砰地跌倒在地。
“马骏!”
“马骏,你没事吧?”
戴眼镜的少年被众人扶着站起来,惊疑的目光扫过一脸惊愕的史毅和瑟缩着的冰朔,最后狠狠瞪了神色恢复平和的陆昊远一眼,厉声道:“我们走!”
直到演讲厅中走得只剩下三人,冰朔才走到陆昊远身边。他执起陆昊远的手搭了搭脉,发现心脏病并没有复发,才松了口气,没好气地道:“自作自受。”
陆昊远笑得格外温和无辜,看了一旁沮丧而疑惑的史毅一眼,双唇无声开合:“这是我欠你的,第二次救命之恩了。”
五
秋日的午后,阳光炽热,空气干燥温暖,偶尔袭来一阵凉风,让人忍不住昏昏欲睡。
冰朔独自一人行走在偏僻的小路上,路旁树木林立,遮挡着烈日。微风吹过,整条路上只听得到沙沙的树叶声。鹅卵石铺就的小路曲曲折折,尽头是一片小小的湖泊。
湖泊旁杂草丛生,地面泥泞潮湿,不远处栽种着几棵参差不齐的树木,毫无规律美感可言。湖泊三面环着小山丘,矮墩墩的土黄色丘陵映着碧绿的湖水,不管远看还是近看,这幅画面都显得简陋杂乱,让人生不出半点诗情画意。
这个地方是冰朔前几天探索地形时偶然发现的。因为穹苍学院依山傍水、地域广阔,这样一个偏僻脏乱又有蚊虫出没的地方,根本没什么人会来。
冰朔跨出最后一段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前方是一片齐膝高的杂草,指甲大小的山蚊在草丛间盘旋穿梭,好几只已经闻到了新鲜的血香气,扇着翅膀,朝人冲过来。
冰朔脚下轻轻一点,身体腾空而起,右脚在身旁的假山上重重一踏,借力一跃。须臾之间,身体已腾空飞过最茂密的草堆,稳稳落在湖边一块天然岩石上。
岩石不过半平方米大小,借力跳跃可以,躺坐休息却不可能。冰朔现在全身半点内力也无,全靠身法灵活,无法长距离腾挪跳跃。所以他在这岩石上休息了片刻,才一个纵身飞跃出去,落在小湖泊西侧一片巨大的岩石斜坡上。
这片斜坡岩石表面平滑如大理石,不长半株杂草,却在正中央莫名其妙地生长着一棵参天大树。这棵隶属大乔木类的高山榕,高逾二十米,直径大约四十厘米,根茎牢牢扎入岩石中,远远望去,像一把巨伞撑在湖泊上方。比起湖泊四周其他歪歪斜斜的柳树杨树,这棵古树简直如庞然大物般让人瞠目。
冰朔一面走向榕树,一面从口袋中取出被摔坏的手机,检查着各零件的损毁程度。这并不是一款普通的手机,小小的金属体中蕴含着许多精密的技术。缺少了它虽然还不至于头疼,却多少是有些麻烦的。
冰朔边走边检查着,脚步却突然一顿,目光朝着不远处的榕树下看去。
在榕树巨大的主干下面,斜躺着一个穿黑色衬衫的男子。微风透过枝干交叠的树冠拂在他脸上,吹动着他的发丝,这个画面犹如一幅最悠远静谧的水墨画。
冰朔怔怔地看着这一幕。黑衣黑发的男子在微风中合着眼,表情冷凝。湖水波光荡漾,树叶沙沙作响,可是男子周围的时空却仿佛静止了一般,淡漠清凉得让人屏息。
这样的画面何等似曾相识,翻搅起他心底最深处的思念。一瞬间,时空错乱,沧海桑田。
“步杀……”声音仿佛有自己的意识般,轻轻吐出。
有些记忆他总以为会被时间冲淡,事实上却如蛛丝般黏缠,无法摆脱;有些人他总以为不会时刻挂念,事实上思念早已植根心底,无法抹去。他的妈妈、他的爸爸、他的朋友,他的……另一方世界,如果能再见一面该有多好?
唰——
透体的寒意陡然在空气中弥漫,犹如一张冰蚕丝织就的网,将冰朔团团笼罩。
心神恍惚的冰朔猛然清醒过来,感受到如有实质的杀气及体而来。他的瞳孔陡然收缩,心念电转之间,只来得及抽出挂在脖子上的“绝”,挡在胸前。
叮当一声响,寒意在离他脖子不到一寸的地方停滞,紧接着,“绝”摧枯拉朽般继续向前,瞬间将逼近他喉咙的利器切成两截。
冰朔僵立在原地,垂下眼帘看到匕首断口紧紧抵在他颈动脉附近,冰凉的寒意与皮肤被利刃划破的锐痛,让他皱眉。
搭在“绝”的暗扣上的右手此时伸到自己的右前方,纤若发丝却韧逾钢铁的丝线紧紧贴在那只握刀的手腕上。不见血,却也纹丝不动。
冰朔的目光缓缓上移,对上一张冷峻瘦削、线条刚毅的脸。明明是毫无熟悉之处的面容,却让冰朔有种窒息的错觉。
不是身形,不是面容,甚至不是眼神,而是相似到极点的气息。
永远那么淡薄,永远那么冰凉,就如冬日里最静谧的夜空,明明只余漆黑一片,却还能包容满天星辰,月盈月缺。
然而下一刻,那双与他对视的漆黑双眸陡然迸发出一阵冰寒杀气,握住断刀刀柄的手翻转,无声划过冰朔那看似脆弱纤细的喉管。
第12页 :第六集徐曜×邂逅×一叶障目
第六集徐曜×邂逅×一叶障目
如果你的面前有阴影,那是因为你的背后有阳光。
一
“我说我是不是跟你们这种人天生犯冲啊!”冰朔捂着流血的脖子坐在岩石上,郁闷地说,“每次见面,不是亮刀子就是飙杀气,我都怀疑如今我是在法治社会吗?”
“你是谁?”冰冷的声音森寒得仿佛要掉下冰渣子一般。
“你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冰朔没好气地道,“我这个年纪,又在学校里,不是学生还能是什么?”
“我从没见过你。”
冰朔气极反笑:“你没见过我,所以一见面就要宰了我?这学校里成千上万人,难道你每个都见过,每个都记得住?”
这一次,声音的主人没有再反驳。长久的沉默过后,他冷声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冰朔抬头看了看僵立在原地,维持着手握断刀姿势、无法动弹的男子,嘴角微微翘起:“人体的一部分经脉气血和穴位会按照不同时辰开合变化的。我在某个特定的时刻,用截穴打脉的方式切断了你肩井、阳谷两穴的血气运行,导致你身体在短时间内麻痹僵硬。放心吧,顶多再过半个小时,你就能恢复如常。”
被他的截穴手法定住的男子没有再说话。虽然他行动受限,姿势僵硬,可是表情眼神却不见一丝慌乱,只冰冷地看着冰朔。
冰朔耸耸肩,心情莫名地愉快舒畅。他把手中的零件统统摊在地上,又取出手机中暗藏的螺丝刀,小心地一件件检查修理。
他的动作极快,十指在树影斑驳间交错飞舞,如莲花绽放又似白蝶穿花。只过了不到一刻钟,四分五裂的手机就已经被整合好。
冰朔松了口气,手掌撑地站起身,盘膝了太久的双腿有些麻痹。忽然,他起身的动作一顿,抬头望向不知何时走到面前的男子,笑道:“这么快就打通截穴了?”
男子神色冰冷,目光幽深,手握着断刃刀柄,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冰朔站直了身体,发现对方竟比自己高了差不多半个头,黑色的衬衫包裹着紧实的肌肉,敞开的衣领中露出古铜色的胸膛。他的腿笔直修长,却毫不显柔软,每一寸肌肉都仿佛蕴藏着爆发式的力量。
这是个真正的强者,浑身上下不带一点血腥煞气,却淡薄冰凉得让人毛骨悚然。刚刚自己能制住他,不过是因为“绝”挡住了他的第一次攻击,再加上他对截穴这种古老的手法毫无防备。如果实打实地比拼,冰朔自认如今没有一丝内力的自己,赢他的概率绝不足五成。
男子冷冷注视了他许久,终于开口道:“别再来这里。”冰冷的语调,低沉的声线,短短一句话并非商量,而是命令和警告
冰朔的指尖摩挲过刚刚修好的手机屏幕,触屏被点击到后发出叮的一声,他一手抚着屏幕,一手指着数人合抱粗的榕树道:“我很好奇,这里既不是你的地盘,又不是只能容一个人休息,为什么我不能来?”
男子眸光一寒,脚下轻微一错,握刀的手无声摆动,身形如幻影般在空气中若隐若现。
冰朔神情丝毫不变,一直摩挲着手机屏幕的指尖不知怎么一动,落在一张高分辨率的清晰照片上。他看也不看仿佛要融化在空气中的男子一眼,却盯着屏幕中的照片,悠然笑道:“你说,我现在如果受到攻击,会不会手一抖就把这张照片上传到校园论坛上去?”
手机屏幕中显示的,赫然是黑衣男子在空无一人的榕树下,手握断刀,身体半蹲,僵立在原地的场景。而一只修长的手指正虚按在“分享到XX”的按钮上。屏幕轻晃,好似随时都会让指腹和按钮碰触。
如魔似幻的身影陡然僵住,黑衣男子重新站立在原地,神情阴沉地瞪着眼前看似文弱的少年,冰凉如刀的声音一字一字地道:“你——敢——”
冰朔退了一步,满脸无奈,眼角眉梢却隐藏着忍俊不禁的狡黠笑意:“别动怒,怒伤肝。未经本人允许随意传播他人肖像,就算不用于营利,也是不礼貌的,我开个玩笑罢了。”
见男子阴沉的脸色稍稍和缓,冰朔继续道:“不过,虽然不能传播,这样难得的照片删掉总是可惜,所以要好好保存起来。如果你也想要,我可以单独分享给你。”
说完,他强忍住笑意,完全不去看男子要杀人的神情,脚下一点,飞一般纵跃出去,片刻之间,身形已消失在杂草假山之后。只留下黑衣男子站在原地,左手紧紧握着刀柄,容颜如冰霜、似寒雪,良久,才脚下一错,身影轻晃,消失在原地。
二
第二天上课,陆昊远等人都发现了冰朔脖子上缠的厚厚纱布。
李家勇奇道:“我说你不会是被逼来到后进班想不开,跑去割颈动脉自杀吧?”
冰朔嘴角抽了抽,对他的奇葩想象力无语:“你倒是割一刀试试,看自杀的第二天还能不能来上课?”
李家勇呵呵傻笑,看上去十分无辜:“我这不是看你们都跟白斩鸡似的,听说昨天又在X教学楼被精英班那群人欺负得很惨,怕你们钻牛角尖嘛。唉,要是哥在那儿,一定能拳打四面,脚踢八方,好好保护你们,也让咱后进班长长脸。”
不知何时凑过来的叶倩文冷笑道:“就凭你那草包一样的脑子,小丑一样的身手,别自己绊倒自己就不错了,还指望你保护昊远哥?做梦呢你?”
“丑八怪!老子跟我兄弟讲话关你屁事!要你在这里叽叽歪歪!”李家勇举着拳头站起来,一脚踩在椅子上怒道:“敢质疑老子的身手,信不信我分分钟把你打趴在地?”
“哈!打趴我?”叶倩文抓着冰朔的肩膀尖叫道,“你这个只会打女人的孬种,算什么男人?”
“我……我什么时候打女人了?我……气死我了!陆昊远,给我好好管教你的女人!”
靠在窗边看书的陆昊远抬了抬眉毛,淡淡地道:“连个女人都搞不定,你确实不算男人。”
“信不信老子揍你!”
“哈哈哈……昊远哥说得太对了,李家勇你就不是男人!”
眼看着李家勇暴怒,陆昊远煽风点火,叶倩文张牙舞爪,坐在李家勇身旁的丁岚瑟缩在椅子上,脸色惨白、泪光蒙眬。
冰朔终于从密密麻麻的资料中抬起头,单手扣住叶倩文细瘦的手腕,将她从自己酸疼的肩膀上扯下来,目光平淡地盯着李家勇道:“你还想再连累丁岚一次吗?”
李家勇一怔,看了看身旁单薄颤抖如风中柳叶般的美丽女孩,脸陡然一红,讷讷地道:“对、对不起,你别怕,我不会伤到你的。”
叶倩文瞥了神色淡然的冰朔一眼,啧了一声,冷笑道:“男人是不是都喜欢这种娇娇弱弱的白莲花?真是看了就叫老娘倒胃口!”
丁岚的背影瑟缩了一下,头几乎要埋到桌子底下去。
李家勇看着她恐惧孱弱的模样,心中一紧,也顾不得跟叶倩文斗嘴了,连声安抚道:“你别听那个疯婆娘乱说,她是嫉妒你。女人柔弱一些有什么不好?有我们男人保护你们,不是吗?”
叶倩文怒道:“你说谁嫉妒?”
冰朔望着叶倩文抓在他课桌边缘、涂着绿色指甲油的指尖,突然轻声道:“脉沉阴重,阳轻气滞,血瘀之症如此严重,更要忌忧郁和暴怒。”
叶倩文的声音一滞,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去。入目的还是那个其貌不扬,总是低垂着眼帘的少年。他表情淡淡,专注地看着电脑,仿佛刚刚根本没有说过什么话。
叶倩文静静注视了他许久,忽然冷哼一声,捏着右手指甲,转身走回了自己的位置。
李家勇一抬头看到叶倩文离去的背影,不由奇道:“那疯婆娘怎么突然走了?”
冰朔实在对他的迟钝很无语,正要说话,整个班级却突然如被按了暂停键一般安静下来。
冰朔和李家勇同时抬头看去,待教室门口那个黑衣黑发的冷漠男子映入眼帘,冰朔神色微变,同时听到李家勇倒吸一口凉气:“徐曜!他怎么来了?”
冰朔绷直了背脊僵坐在原位,眼睁睁看着昨天下午自己戏耍过的男人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冰刀子似的目光一瞬不瞬扎在他身上,仿佛一只凶残的野兽,随时都会扑过来将猎物撕碎。
直到那高大的身影停留在自己面前,阴影几乎将冰朔团团笼罩,来人才收回目光,转身在离冰朔只有一个过道的位置上坐下来。
李家勇深吸了两口气,看着只是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却给人强大压迫感的黑衣男子,凑近冰朔低声道:“你跟他什么关系啊?我怎么觉得他刚刚进来的时候,一直在看你?”
冰朔扯了扯嘴角,心道:这么近的距离,你以为压低了声音他就听不见了吗?
李家勇经过这两天的相处已经彻底习惯了冰朔的寡言少语,兴致丝毫不减地凑近他,将声音压得更低:“我说你可千万不要随意去招惹他,在这个学校,除了我的偶像Mars和Gallant,最神秘最可怕的就是徐曜了!”
老兄,你真的觉得他听不见吗?冰朔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抵不过好奇心,问道:“他为什么会来后进班?”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李家勇一脸肃穆道,“徐曜是唯一一个通过了入学考核,却直接进入后进班的。听说Mars曾经和他打过一场,没有人知道结果。这件事如今已成为东院十大奇案之一。”
冰朔瞥了不远处神情冰冷、闭目沉默的男子一眼,李家勇的声音继续传入耳中:“他虽然是后进班的一员,可是一年三百多天里倒是有二百九十天见不到他人影。没有人知道他平时去了哪儿,做了些什么。曾经有精英班武道联盟的人想要招揽他,甚至承诺联名申请让他脱离后进班,结果……被揍成几十个猪头灰溜溜地回去了,哈哈……”
冰朔无语地看着笑得前俯后仰的家伙,心道:你就不怕变成下一颗猪头吗?
李家勇丝毫没感受到冰朔的心思,坐在他身旁的陆昊远却突然开口道:“徐曜向来独来独往,与任何人都没有接触,也不在乎我们议论他什么。”他的声音顿了顿,注视着冰朔裹着纱布的脖子,目光慢慢变得饶有兴味,“所以他今天看你的眼神,真的很耐人寻味。昨天……发生过什么有趣的事吗?”
有趣没有,差点儿没命倒是真的。冰朔没好气地瞪了陆昊远一眼:“看你的书吧,没事这么爱八卦!”
李家勇笑够了,忽然拉着冰朔神秘兮兮地道:“你知道在穹苍学院,就算后进班也是有学分制的。虽然我们的酒鬼班主任对我们的管束一直都松散得很,可普通人如果像徐曜这么天天缺课、大考小考都不出席,肯定是要被赶出学校的。我们都在猜,他会不会是哪个校董的私生子,实力逆天却不好曝光……”
“咳——”冰朔低咳一声,撑着额头忍笑道:“任课老师来了,还不住嘴。”他的目光忍不住朝右侧飘去,却正对上徐曜陡然睁开的黝黑双眸,幽深如海,冰冷似刀。
“咳……咳咳……”冰朔莫名被寒气呛到。
陆昊远在一旁低声笑道:“徐曜对你,果然是不太一样啊。”
三
之后的日子里,冰朔很快融入了后进班的生活中。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群体,比起穹苍学院的精英班,这里的成员大部分缺乏天赋和毅力。他们中有九成的人每天过着得过且过、混吃等死的日子。颓废和绝望已经深深植入他们的骨髓中,让人从他们身上看不到半点希望。
但其中仍有一成的人,比如史毅,比如李家勇,他们才智平平,毫无建树,却有着乐观的心性和坚忍不拔的意志。哪怕在最萎靡不振的垃圾集中营,也坚持着自己的信念,朝梦想一步步攀爬迈进。
至于剩下的特例,陆昊远和徐曜,冰朔只能说,如果他们都算垃圾,那么穹苍学院精英班中也就没几个是上得了台面的了。
一晃一个月过去,这一个月冰朔过得可谓是如鱼得水。
穹苍学院不愧是C国最神秘最强大的学校,师资力量雄厚得让人无法想象。尤其是学校的图书馆,其中藏书之丰富珍贵,让冰朔流连忘返,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泡在里面。
穹苍学院总共有三个图书馆,分别坐落在银沙湖两侧,呈三角形。碧蓝的湖水映着青青的杨柳,无论从哪个楼层的阅读室往下望去,景色都让人心旷神怡。
三个图书馆分别以博知、博文、博宇命名。博知图书馆对校内所有人开放,无需任何证件都可进入;博文图书馆只对各领域精英联盟成员开放,里面除了一些国内外孤本手稿,还有部分研究成果的展示,须凭特殊证件有偿进入;而博宇图书馆属于穹苍学院一级机密场所之一,听说里面存放着各种设计图稿和研究成果,以及各国机密科研资料,除了有限的几个教授及五年级学生,没有人有资格进入。
以冰朔的身份,能进入博知图书馆就算不错了,但他真正感兴趣的书却都在博文和博宇两座大楼中。幸好陆昊远这深藏不露的家伙手上早就有博文图书馆的入读证,这才打消了冰朔偷偷侵入学院网络,伪造个证件的疯狂念头。
博文图书馆中的孤本数不胜数,饶是冰朔过目不忘,也没法在短时间内将它们全部看完。所以,这也暂时阻止了他去打那学院禁地之一——博宇图书馆的主意。
后进班处于整个学院权力体系的最底端,接触不到任何高端的精密仪器,得不到学院的重视培养,同时却拥有了远超其他学生的自由。
冰朔在这一个月中,有时钻进图书馆啃书,有时被史毅硬拖着去计算机各专业旁听,有时还要被迫听李家勇胡侃、看他和叶倩文斗嘴。闲暇时与陆昊远下下围棋、辩论辩论时事。日子一天天过去,惬意而不失新鲜感。
第13页 :第六集徐曜×邂逅×一叶障目(2)
这样的生活是冰朔梦寐以求的。宁和却不死寂,新鲜而不惊险,惬意得让他几乎忘了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直到……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冰朔……”熟悉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让冰朔脸上浅浅的笑容瞬间收敛。他打了个手势,示意李家勇和叶倩文安静下来,起身从后门走出教室。他走出很远,直到走到一个偏僻无人的角落才停下来,低声回道:“何少,好久不见。”
手机那头的男子无奈笑道:“冰朔,你非要跟我这么见外吗?”
冰朔笑了笑,淡淡地道:“习惯了,总是不容易改过来。”
电话那头的人静默了片刻,才声音如常道:“事情进展得怎么样?如果有困难,千万别逞强。”
冰朔沉默地站在原地,半晌没有回话。只听对方继续道:“冰朔,我再说一次,你已经不欠我什么。更何况,就算真的欠了,也不至于要用命来还。我永远也不希望看到你为了别人让自己身陷险境,你明白吗?”
“谢谢……何大哥。”冰朔的声音带着几分艰涩,缓慢而低哑地道,“你当初舍命救下琉璃,无论如何,我欠你一条命,不可能不还。放心吧,我有分寸,也有能力应对危险。”
电话中的男声低笑了两声,语音宠溺:“这一点我相信。这世间,能困住你萧冰朔的险地,太少太少了。你能小心谨慎,我就放心了。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需要,尽管联系邱叔,我会无偿给你任何支援的。”
冰朔放下电话,再也没有了回去教室的念头。他一个人离开这座简陋的教学楼,随意朝一个方向缓慢走去。
半年前,他刚从另一个世界回来,经历了与父母朋友的离别,满心孤独与思念。养母小雨阿姨看出了他的彷徨,让他带着最宝贝的妹妹水琉璃外出旅行,调整心情。
妹妹水琉璃对冰朔依赖到了极点。而对于冰朔而言,在这个与他格格不入的世界上,也唯有妹妹才是他心底最深处的寄托,是他坚持回到并留在这个世界的最大原因。
回想起半年前那如噩梦般的一天一夜,恐惧懊悔就如附骨之疽般附着冰朔全身。他在这个世界向来无往不利,从来没有什么人或事物真正阻碍到他,就如当初步杀想要让他学“破劫心法”时,他回复的话:“我生活的世界,远比你想象的和平。会武功的人本就寥寥无几,轻功、灵觉更等同于天方夜谭。并非我自大,而是内力对于我来说真的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斩钉截铁的话犹在耳边,很快,妹妹在眼皮底下失踪,遭人绑架,就如一个老大的耳刮子抽在他脸上。
这世界上哪来的万无一失,又哪有人是真正的无所不能?就连他那如九天神魔般能力逆天的父亲,也说过“人力有穷尽,要永远对强者心怀畏惧之心”。他又怎么敢、怎么能如此自大自满?以至于让最宝贝的妹妹身陷险境。
冰朔闭了闭眼,不愿再去回想那身处地狱般的每一分每一秒。浑身的血液就仿佛被冻僵了般凝固停滞,心却像被放在油锅上煎熬。
如果不是亚洲赌王的私生子、自己刚刚结交的朋友何佑君受琉璃连累被一起绑架,如果没有何佑君舍命替琉璃承受了药剂注射,如果……如果自己再晚一刻找到他们,冰朔无法想象,如果失去琉璃,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
他一直看不透何佑君这个人,也不知道他让自己来到穹苍学院,究竟想要得到什么。但他不会问也不会拒绝,因为这是自己欠他的。
只是,这一个月是他半年来第一次感到那样轻松惬意,就连一直以来的孤独感和思念似乎都逐渐离他远去。如今,终于也要从这场美梦中醒来了吗?
冰朔的手按上眼睛,掌心下覆盖的脆弱部位是那样灼热而干涩。
忽然,远处仿佛传来隐隐约约的乐声,随着吹拂的暖风,拂过他耳畔,也掠过他逐渐冰凉的灵魂。
冰朔的心猛然一悸,瞬间从冰凉绝望的心境中超脱出来。他一直都知道,半年前的回归与琉璃被绑架已经成为自己的心魔,否则心志坚毅如他也不会在问心阵中轻易入魔。可是,他怎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竟脆弱到这等地步了。
幸好,他听到了小提琴演奏的乐声。虽然演奏的技巧不能说出神入化,琴声中却蕴藏着演奏者无限的希望与善意,让人干涸的心灵被滋润、孤寂的绝望被浇熄。
冰朔停顿下脚步,突然转身朝琴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四
冰朔沿琴声传来的方向行走,脚下的路越来越窄,路边的花草树木很明显有人打理,而且刻意按不同方位纵横栽种。树木之间留下了仅容一人通过的空隙,置身其间,很容易迷失方向,最终绕回原地。
这种没什么技术含量的草木阵法当然拦不住冰朔,他几个转弯,很快就离开这片树木范围。眼前豁然开朗,最前方竟出现了一栋两层楼高的小别墅。
同时,冰朔也在别墅前的小庭院中看到了小提琴的演奏者。那是个穿着白色雪纺连衣裙的女孩,从背面看去,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身后,直垂到不盈一握的纤腰,双腿大多掩盖在白色的裙摆下,只露出洁白如玉的小腿肚和纤细精致的脚踝。
她的肩上搁着一把价值不菲的小提琴,头微微侧着,正入神地演奏着。悠扬的乐声伴随着沙沙的树叶摩擦声、青草拂动声,在花香弥漫的空气中缓缓流淌,沁人心脾。
冰朔的脚步无声地踩上庭院的草皮,前方的女孩却陡然惊觉转身,下一刻,一张秀丽温雅如古画的面容出现在眼前。
女孩有着一双湖水般澄澈的眼睛,眉目如画,长睫如扇,明明站在现代感浓郁的建筑前,却给人一种古色古香、一尘不染的温婉细腻之感。
女孩看到冰朔,显然有些惊讶,却没有发怒,也没有质问,只是放下了小提琴,问道:“你……怎么来的这里?”
冰朔沉默了片刻,不答反问:“刚刚你拉的是什么曲子?”
女孩怔了怔,半晌才有些羞涩地笑了笑:“是我自己胡乱编写的曲子,还没来得及命名。”
冰朔看着她如诗如画般美丽的容颜,轻声道:“很好听,谢谢。”说这一句话时,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终于没再掩藏自己的声线,犹如风铃琴音,又如竹叶飘落水面,清透温润得让人连心脏都要融化了。
女孩仿佛怔住了,直到见来人已转身离去,才急急上前两步道:“你……你叫什么名字?”见冰朔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她低声又道:“这个别墅很少能有人进来,来了也只是为了监视我的一举一动,你是第一个为我的琴声而来的人,是我该谢谢你!”
冰朔回过身,发现女孩已走到了自己的面前,目测一米六五的身高,大概只到自己的下巴。此刻,她因为第一次挽留一个陌生的男人而尴尬地低下头,让冰朔只能看到她乌黑的发顶和修长洁白的颈项。
冰朔换回伪装的声线,缓缓地道:“萧冰朔。”
女孩抬起头笑了笑,两颊梨涡若隐若现,平添了几分俏皮感:“哦,我知道了,你就是前段时间赢了文森特,又被他赶去后进班的新生。”
冰朔怔了怔,他倒是不知道,只在精英班露过一面又无比低调的自己,居然会这么有名?
女孩解释道:“我刚入学的时候,高铭学长也是我的助教,所以听他说起过你。他一直对你被逼去后进班感到很内疚,也时常关注你,知道你没有被欺负,过得很好,才逐渐释然。不过我反而有点羡慕你,能去后进班……”
女孩的声音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住口不言,沉默了片刻才道:“你想不想听我完整演奏一遍?”
冰朔点了点头,在草地上席地坐下来,看着女孩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闭目演奏起来。
音乐再一次回荡,依旧充满希望与温馨,却又隐隐透露出对自由的渴望、对生命的期盼和被思念缠绕的孤独。
冰朔看着女孩美丽的容颜,如水墨画般宁静柔和,长长密密的睫毛覆盖在眼睑下,轻轻颤动,如脆弱的蝶翼沾了露水,仔细一看却又分明什么都没有。
这该是一个多么寂寞的人啊!冰朔想,她甚至寂寞得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寂寞着。
一曲终了,女孩睁开眼,乌黑明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充满了渴望和兴奋:“你觉得这首曲子还有哪里不足吗?”
冰朔沉默了片刻,右手托着下巴,缓缓地道:“第二小节和第三小节的起承转合还可以更圆融一些,用升调或许会比降调好。最后一节高潮部分,坠落得太过突兀,没有留给人酝酿情绪的余地。总体来说,这首曲子很温馨,能治愈人心,但你演奏时情绪却带了丝压抑,无法完全融入其中。”
女孩瞪大了眼看着他,水眸中满是震惊和赞叹,片刻后,却又沮丧地垂下眼帘:“爸爸说得对,我果然,还是没什么音乐天赋的。”
“不,恰恰相反。”冰朔道,“你对音符和节奏有着异于常人的敏感,曲子不够圆融完美,只是因为你接触音乐的时间太短。至于以情入曲,本来就是最难的,你用孤独压抑的心情去演奏温馨而生机勃勃的曲调,却还能抚慰人的心灵、带给人希望,这样都不算音乐天赋,这世间就没有几个音乐家了。”
女孩暗淡的眼眸陡然发亮,就像夜空中突然升起璀璨的烟火。可是这样的灿烂却只持续了短短数秒,随即变为更深沉、更压抑的黯然:“有没有天赋又有什么区别呢?我的路还不是摆在那里,怎么可能容许我随意改变。”
冰朔看着女孩苍白脆弱的容颜,心中突然有些压抑。他想要说些什么鼓励女孩,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女孩却突然甩了甩脑袋,将柔和的笑容重新挂回脸上,看着冰朔道:“我听你刚刚说得头头是道,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如你演奏一次让我听听?”
冰朔一愣,连忙站起身:“我该回去了。”他知道自己今天有些反常,否则也不会肆无忌惮地闯进这危险之地,还和陌生的女孩说了这么多不该说的话。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更不能再待下去,否则谁知道头昏脑涨的自己还会再泄露多少秘密。
说完,他不去看女孩陡然消失的笑容和暗淡的容颜,转身离去。就在即将进入树林的瞬间,远远地,他听到女孩低若不可闻的声音传入耳中——
“我叫……慕婉仪。”
慕婉仪,穹苍学院东院传奇人物之一,五年级唯一的女生,年仅十六岁的金融学博士,百分之九十东院男生心目中的女神、爱恋的对象。
冰朔扶了扶额,加快脚步,让身影消失在层层树影之中。
五
第二天上午,陆昊远不在,冰朔坐在他的位置上,靠着墙壁、晒着太阳看书。
李家勇凑过来,满脸纠结地盯着他,直到冰朔都被他盯得发毛了,才听他道:“冰朔,我听说你的计算机能力很强?”
冰朔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怎么?”
李家勇搔了搔头,又抓了抓衣角,满脸扭捏,“你、你能不能帮我……不、不,是帮丁岚一个忙?”
冰朔一怔,直起身问道:“丁岚怎么了?”
李家勇狐疑地看看他,忽然板着脸道:“小子,我老早就发现了,你好像从第一天来后进班起,就对丁岚的事特别紧张啊?你不会是喜欢她吧?”
尽管此刻丁岚并没有坐在位置上,可是教室中还有其他同学,李家勇的声音又大,所有人唰地将目光投射过来。
冰朔拿起手中的书重重拍在李家勇头上,没好气地道:“你不是说你的女神是慕婉仪吗?现在这么关心丁岚做什么?到底是你喜欢她还是我喜欢她?”
李家勇脸一红,连忙扑上去捂冰朔的嘴:“萧大哥,萧大爷,算我怕了你了,这种事能随便嚷嚷吗?被丁岚知道,我还要不要活了?”
冰朔冷哼道:“你现在知道不能活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快点说清楚!”
李家勇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道:“昨天下午我看到她红着眼跑去偏僻的后山,我怕她一个人出事,所以跟了过去,结果听到她哭着跟她爸爸打电话。”
冰朔皱了皱眉,李家勇看他脸色不太好,连忙解释道:“我并不是故意探听别人隐私的,只是……只是……”
“你听到了什么?”冰朔打断他的话。
李家勇神色立刻凝重了起来,眼中隐隐透出怒火:“她爸爸好像公司投资失败,欠了很多钱,居然异想天开,让丁岚主动去接近一年级D班的范胖子。你不知道那个范胖子有多猥琐恶心,仗着家里有钱,每学期都砸给学校几千万买积分,才能留在精英班,最可恶的是他还……”
冰朔面无表情地打断他:“说重点。”
“好吧。”李家勇挠挠头,把话题绕回来,“丁岚当然不肯了,她说她会去求外公帮爸爸还钱,求她爸爸不要把她卖给别人……这种浑蛋算什么父亲,虎毒还不食子呢!”
冰朔看他气得满脸通红,牙根咬得死紧,双拳死死攥着,知道他是真的为丁岚担心,也不再揶揄他,问道:“既然有丁岚的外公帮忙,还需要我做什么?”
李家勇收回情绪,叹气道:“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我躲在旁边听丁岚挂掉她爸爸的电话,又打给她外公求助……可是,她外公家最近似乎也出了问题。你知道我这人性子急,丁岚挂了电话就一直哭,我实在按捺不住,就跳出去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冰朔低咳一声,笑看着满脸无奈的李家勇,暗道,这也确实是他能做得出来的事。
李家勇继续道:“丁岚被我磨了半天,总算把事情告诉我了。原来她外公是一家企业的负责人,公司主要经营虚拟平台交易等业务。结果这几天服务器居然接连遭到黑客攻击,损失惨重,眼看就要顶不住了。”
冰朔皱眉看着他:“你想让我去对付黑客?”
李家勇理所当然地点头:“我们和丁岚可是同学,还是朋友,我们不帮她还有谁帮她?而且就算跟她不认识,你忍心看到一个无辜的小姑娘被她爸爸卖给范胖子吗?是个男人都不能忍受!其实,我已经找史毅帮过忙了,但他昨晚鼓捣了一晚上,也拿那个黑客没辙。就是他告诉我你比他厉害得多……”
冰朔无语,自己刚刚才想说让他去找史毅,敢情这家伙已经找过了?该说他雷厉风行好,还是一根直肠通到底好呢?
李家勇板起脸道:“这种事情还用得着犹豫吗?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
冰朔拿起书啪的一声拍在他脸上,冷冷地道:“你是男人,有本事自己去帮。”
李家勇闻言连忙讪笑讨好,说了一箩筐好话,甚至连请冰朔吃一个月午餐的招都拿出来了。
冰朔被他缠得没法,终于无奈道:“把服务器的IP地址拿来,我今晚会上去看看。”
“别啊!”李家勇飞快地从背包中拿出笔记本,掀开盖子,按下开机键,满脸期待地道,“救人如救火,晚一小时两小时的,丁岚外公的企业可能就垮了。反正你现在也没什么事,不如马上帮忙看看?”
冰朔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直看得李家勇头皮发麻,才慢慢将双手搁在电脑的键盘上,打开DOS界面,将李家勇报过来的服务器地址输进去。
第14页 :第七集同情×选择×暗夜杀机
第七集同情×选择×暗夜杀机
一寸前是黑暗,回头看还是黑暗,但是这个黑暗,谁也没有注意到。
一
李家勇一直觉得这个新来的少年萧冰朔是个很木讷很脆弱的人,从初见起就时常低垂着头,身形瘦弱,肤色呈不健康的青白,眼神又往往暗淡无光。他一向都知道自己话痨又人来疯,正常人十有八九都受不了他,这个少年明明也是觉得头疼的,却从来不敢打断他的话。
从种种迹象看来,这分明就是个懦弱秀气如娘儿们的宅男。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人给他的感观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呢?
明明不过短短一个月,明明容貌形象都没有任何改变,可那个刚刚悠闲地靠在窗边看书的少年,还有此刻将双手搁在键盘上慢慢输入地址的少年,他的一举一动都带着行云流水般深不可测的感觉,仿佛这世间万物根本没有什么被他放在眼中。
究竟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还是从一开始,懦弱无能就只是他的伪装呢?
很快,黑色的DOS界面打开。修长的十指轻轻按压了几下,短暂的停顿过后,陡然如闪电般爆发。白色的手指,黑色的键盘,交错相映,无影无形。
李家勇瞪大了眼睛,怔怔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前的少年端坐在不起眼的黑色笔记本面前,神情专注,灰黑色的瞳眸如星辰般闪亮,竟还隐隐投射出琥珀色的光芒。他的十指仿佛有自己的生命般舞动着,啪啪的键盘声随着满屏幕英文字符的流泻而回荡在空气中。明明是那样单调而枯燥的声音,听在李家勇耳中却恍如天籁之音般让他失魂落魄。
这小子到底深藏不露到什么地步啊!李家勇白着脸在心底歇斯底里地呐喊。为什么这种人都会来后进班?还让不让我们这种废柴活了?
李家勇正看得失魂落魄,那流畅的啪啪声却突然一停。
冰朔轻轻地在虚空中动了两下手指,皱眉道:“只封锁,却不破坏也不窃取,这个人到底想做什么?”
李家勇奇道:“你一个人在那儿嘀咕些什么?”
突然,他看到那黑色的屏幕上弹出一个对话框,上面写着一段英文,还没来得及细看,冰朔却猛地关上笔记本屏幕,脸色阴沉。
李家勇道:“怎么了?为什么突然……”
冰朔沉着脸在位置上僵坐了良久,才低声道:“抱歉,这件事我也帮不上忙,你还是找别人吧。”
李家勇一怔,随即惊愕道:“我看你刚刚敲代码的速度都跟无影手一样了,怎么可能帮不上忙?刚刚弹出来的那个到底是什么啊?”
冰朔淡淡地道:“打字快并不代表实力强,丁岚外公的这家虚拟交易平台现在被人全面封锁,数据流通完全隔绝,此刻就像一座弹尽粮绝的孤城,只要入侵者愿意,随时都可以让它崩塌。我介入得太晚,现在无论是暴力破解还是寻找空隙都已经来不及,如果强行突破很可能让对方警觉,马上破坏服务器。”
李家勇呆滞了半晌,显然没有听懂,可冰朔话语中的意思他却还是听出来了:“那……怎么办?难道真的任由丁岚被他爸爸卖给范胖子?”
“有些事……”冰朔长长叹了口气,正想说些什么安慰李家勇,忽听一个女声在他背后哽声道:“萧冰朔,求你帮帮我外公!”
冰朔愕然回头,发现丁岚竟不知何时已站在他们面前,鬓发凌乱,满脸憔悴,红肿的双目泛着晶亮的水光,牢牢凝在冰朔身上,仿佛溺水的人看着那救命的稻草,既绝望又充满希冀。
冰朔皱眉道:“我刚刚告诉李家勇的话,恐怕你也听见了,不是我不想帮忙……”
扑通一声,丁岚不等冰朔把话说完,竟一个屈膝跪倒在他面前,弯下身砰砰地拼命磕头!
“丁岚!”李家勇猛地冲过去,死死扶住她的上身,厉声道,“你有话不能好好说吗?冰朔又没说不帮你,现在也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用得着这么伤害自己吗?”
丁岚的额头此刻一片红肿,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从她眼眶滑落。这一番变故动静可不小,还在教室里的人都围了过来,对着他们三个指指点点。
大部分人都是怀着幸灾乐祸的心理。在后进班这样萎靡的环境中,任何人的不幸都让他们体会到扭曲的庆幸和优越感。但也有人看着丁岚的悲戚绝望心生同情,忍不住埋怨冰朔的冷漠。
“苦肉计这一招可真好用,尤其是这么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叶倩文尖刻的声音在一片嘈杂声中显得格外刺耳,“你这样到底是求人,还是道德绑架呢?”
“叶倩文,闭嘴!”李家勇怒道。
叶倩文冷哼了一声,不去理他,伸手搭上冰朔肩膀,肆无忌惮道:“小弱鸡,同情是要付出代价的,你可千万不要一时心软把自己搭进去啊。”
冰朔也被丁岚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看她此刻凄惨无依的绝望模样,若说心中没有一点纠结是不可能的。这个女孩子与他虽说只是萍水相逢,可自己到底教过她几天,知道她在精神药剂方面的惊人天赋,知道她看似柔弱实则执拗的内心,知道她对自己是何等崇拜仰慕,如果此刻放任她不管,那么她所有的天赋和信念都将崩塌,化为乌有。
可是,那段留言,那个自己死也不想在此刻招惹的人……究竟该怎么做呢?
丁岚仿佛丝毫没有听到李家勇和叶倩文的话,她跪着膝行到冰朔面前,细瘦的手指紧紧抓着他的衣摆,全身颤抖,声音嘶哑犹如垂死的幼兽:“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外公,救救我。你的恩情我一定会牢记在心,从今以后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听你的,哪怕你要我的身体……”
“丁岚!”冰朔陡然开口打断她的话,皱眉看了神志恍惚的她许久,终于叹了口气,缓缓地道:“我可以尽力尝试一次,但是,结果如何就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了。”
丁岚一怔,随即眼中绽放出狂喜的光芒,她颤抖着用手捂住自己的嘴,眼泪扑簌簌落下,嘶哑的喉咙不断发出含糊的声音,诉说着感谢。
李家勇拍着冰朔的肩膀嘿嘿笑道:“就知道你小子不会见死不救的,不过……你自己也小心点,别……别……嘿,其实我真不知道黑客对决要小心什么!”
“你以为你是圣母玛利亚吗?”叶倩文面无表情地看着冰朔许久,随即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冰朔长叹一口气,将电脑放进背包,起身道:“明天早上之前不要找我,明天这个时候,我会告诉你结果。”
他背起包一转身,就看到陆昊远站在不知何时敞开的后门门口,双手环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中沉淀的光芒不知道是同情还是幸灾乐祸。
冰朔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快步离开了教室。
二
冰朔自己也想不通为什么,竟然会重新来到偏僻湖泊旁的这棵榕树下。
此时此刻,这里空无一人,并没有见到徐曜的身影。冰朔靠着榕树主干坐下来,双腿交叠,神色凝重地打开了处于待机状态的笔记本屏幕。
穹苍学院的整个校区都是有无线网络覆盖的,而且网速极快。冰朔手上的笔记本看似普通,实则经过他自己改装,性能绝不比市面上的高端台式机差。此时此刻,巨大的榕树树冠又隔绝了阳光,给了他舒适的阴影和视野。可以说,软硬件已经俱备,再没有什么外部条件能影响他的发挥。
可是,冰朔却盯着笔记本的屏幕,眉头越皱越紧,眼中甚至闪过烦躁。
只见那黑漆漆的DOS界面上方,依旧弹出着一个对话框,上面用英文书写着一句很简单的话:Shawn, catch me if you can!
“Shit!”冰朔关掉那个对话框,正要输入命令,第二个对话框却马上又弹了出来:“你猜,如果我现在开始攻击服务器,我们谁的速度会更快?”
冰朔看着这嚣张欠扁又熟悉的问话,忍无可忍地回复道:“Eaves,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Eaves这个单词,可以翻译成屋檐,也可以是人名伊夫斯,但如果它与另一个单词dropper组合在一起,就成了Eavesdropper(窃听者)。
冰朔第一次碰到Eaves,就是因为无意中发现他竟侵入了养父公司凌云集团的安全网络。凌云作为在整个上怀市乃至全国影响力深远的集团,核心秘密资料无数,其对网络安全的重视可想而知。可就是面对这样一个由无数顶级网络安全专家搭建的防护体系,却有人能无声无息地潜入其中,来来回回看遍了集团的所有机密,而没有被一个人察觉。当然,Eaves没有被发现的另一个原因是,他侵入了凌云的核心网,却除了看看资料,清扫清扫垃圾,什么都没做。
冰朔与他第一次交锋时刚满十六岁,不过就是一年多前。可那时他还没有经历如此多的坎坷,藏下如此多的酸甜苦辣在心底。那时,他还有着少年人的飞扬跳脱,一时技痒,就忍不住与Eaves切磋了一番。两人对计算机的造诣都高过了普通人所能理解的极限。那一次较量,直把整个凌云集团的服务器都搞得几乎瘫痪。
最终的结果,是Eaves退让,冰朔为凌云集团重新稳固了防火墙,外加凌云集团上下层的一番鸡飞狗跳。
可是,让冰朔崩溃的是,Eaves的短暂退让,换来的却是他神出鬼没、无休无止的纠缠和骚扰。这人简直就如附骨之疽一般,仿佛无时无刻不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随时随地都会在他连上网络时,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就好像……半年前那场灾难发生时一样。
冰朔回复后只过了三秒,Eaves就在底下写道:“别紧张,这一次我不会做什么。你只需要破解我设置的数据屏障,就能抵达服务器核心。相信这个对你来说易如反掌吧。”
冰朔皱了皱眉:“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吗?我只是觉得人生太过无趣,能遇到你这样逆天却矛盾的存在,实在是上天赐予我最大的礼物。半年前也好,现在也罢,只要想象着你徘徊在伪善与邪恶边缘痛苦挣扎的样子,我就兴奋得浑身颤抖。”
冰朔面沉似水,双手冰凉僵硬,半晌才在键盘上敲击出一个字:“滚!”
屏幕上的对话框静止了好几秒,底下才重新映出一行字:“真可惜,现在还看不到你痛苦的表情。不过,相信我们很快就会见面,在穹苍学院的某个地方。”
冰朔的瞳孔猛地一阵收缩,搁在笔记本键盘上的手拳起又松开,这样的动作重复了好几次,他的心跳频率才稳定下来。
尽管从Eaves再次出现开始,他就意识到对方可能已经猜到了自己的身份,但多少还抱着侥幸心理。明明半年前最后一次交锋时,对方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为什么刚刚进入穹苍学院,就被发现了?唯一的解释就是,Eaves也在穹苍学院中,而且见过自己。
冰朔从没有如此刻一般烦躁过。只要一想到在这个学校中,正有一双如毒蛇般的眼睛无时无刻不紧盯着自己,就忍不住遍体生寒。更何况,从短短几次交锋来看,冰朔总觉得这个Eaves实力强到逆天,脑子却有问题。被这种人盯上,在网络中还好,在现实中真是如芒在背,不得安生。
冰朔皱着眉,意识半分散地在屏幕上敲击出命令。正如Eaves所说,如果只是破解数据屏障而非人为阻碍,这样的过程对他来说可谓是易如反掌。哪怕此刻心不在焉,也不会出什么问题,顶多是速度稍稍慢一些罢了。
突然,他的眼前一暗,抬头只见黑衣黑发、神情冷漠的徐曜正不善地看着他。
冰朔扯了扯嘴角,停下手上的动作,低声道:“好久不见。”
徐曜冷冷地盯着他,目光暗沉,浑身气息凛冽,最终却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到榕树主干的另一侧,背对着冰朔坐下来。
冰朔轻轻笑了笑,刚刚还烦躁的心不知为何突然沉淀下来。他一面敲击着键盘,一面轻声道:“谢谢……”
偏僻的湖泊旁只剩下风吹拂树叶的沙沙声和敲击键盘的啪啪声,良久良久,这一片树影仿佛自成一片天地,冷清静寂,却也平淡宁和。
终于,笔记本中发出悦耳的提示音,冰朔看着瓦解的壁垒和逐渐被粉碎的垃圾数据包,长长舒了口气。他一一检查着虚拟交易平台服务器中的漏洞,正准备安装自己研发的防火墙系统免除后患,目光却突然定格在服务器后台的一组数据上。
片刻之后,他的脸色一片凝重,灰色的瞳眸中笼上了一层惊悸。
“只要想象着你徘徊在伪善与邪恶边缘痛苦挣扎的样子,我就兴奋得浑身颤抖。”
Eaves的话仿佛还响在耳边,冰朔怔怔地看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数据,脑中只觉嗡嗡作响。
Eaves,你真的以为只是这种程度的选择就能让我痛苦挣扎吗?冰朔看着屏幕在心底无声地问。是的,他自觉这件事并不需要有什么犹豫挣扎,可是脑中却不期然地浮现出丁岚额头磕破、双目红肿的凄然绝望模样。
冰朔闭了闭眼,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此时此刻,他那掩藏在灰色隐形眼镜下的瞳眸,赤红如血。就仿佛长久的痛苦悲伤在这一刻交织在一起,情绪已经不由他自己掌控。
为什么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决定,涌上来的却是沉淀在灵魂中的痛苦记忆?那些他死也不想去回顾品尝的记忆。
“徐曜……”冰朔突然哑声道,“你有做过错误的选择吗?”
他这一生,短短十七年,总是被人夸赞聪慧睿智,每个人,包括养父水冰烨都相信他的每一个决定。然而,是人总有错的时候,但为何他的错却要用最亲近的人的鲜血去偿还?哪怕最终有惊无险,却也留给他噩梦般的记忆,让他时刻恐惧着,什么时候将要连本带利地偿还。
“有。”冷淡的声音突然传来,就像寒风吹散雾霾,利剑划破黑夜。冰朔陡然从魔障般的自我否定中清醒,胸口似痛似空虚,却也让他神志变得无比清醒。他手速快如疾影般将几个数据界面截图保存,合上笔记本盖子,轻声道:“抱歉,我好像打搅到你了。”
这一次,徐曜并没有再回话。冰朔将笔记本放在一边,靠着榕树半躺下去,脑袋枕着双手,看着上方斑驳的树影间闪烁的阳光,缓缓地道:“徐曜,上次见面我就想说了,你体内的气息似乎有些奇怪,四肢处稀薄几近消失,五脏处却蓬勃如欲沸腾,这样的状况持续下去,早晚有一天你会五脏俱焚……”
“别动杀机。”冰朔在空气中弥漫开冷冽寒意前,迅速开口道,“我并没有窥探你隐私的意思,也绝不是想于你不利。事实上,我真正的主攻领域是医学,其次才是计算机。”
“你想要得到什么?”徐曜的语调寒凉冷漠,显然丝毫没被冰朔的说辞打动,却也没再如第一次见面时那般,直接下杀手。
冰朔无声笑笑,道:“谁知道呢,可能是看你顺眼,想和你成为朋友吧。”
“我没有朋友。”冰冷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一丝转圜余地。
“扑哧——”冰朔喷笑出声,随即被自己呛到,咳了好几下,满心的压抑郁闷却陡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徐曜冷声问道:“有什么好笑的?”
冰朔笑着摇了摇头,意识到徐曜看不见,才噙着笑意道:“我笑我自己,跟我父亲果然是同一类人,连挑朋友的眼光都没什么差别。”
树干背后突然传来轻微的声响,冰朔知道那是徐曜起身了,也不知道他是实在不耐烦了,还是怒不可遏了。
冰朔闭目想着,突然猛地睁开眼,目光下移,看着紧紧扣在自己脖子上的冰凉的五指,感受着周身弥漫的冰冷杀意,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我说过,不要再来这里。”如铁爪般的五指紧紧收拢,仿佛下一刻就会掐断他的脖子。徐曜蹲跪在他面前俯身冷冷看着他,漆黑的瞳眸中泛起赤红的血色,“这是你自找的!”
冰朔单手撑着地面,另一手挪到胸前,脸色因被掐而涨得通红,神色却平静中隐隐带了几分无奈:“前一刻我才靠着你的声音摆脱心魔,没想到现在你却因为我的一句话入魔。你心脉处郁气盘结,情绪激荡时,血液就会冲击百会、玉枕等穴,导致你无法自控,如果不及早医治,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闭嘴!”
第15页 :第七集同情×选择×暗夜杀机(2)
“好吧。”冰朔神情温和,语调平顺轻缓地道,“你睡一觉后好好想想,如果需要帮忙,尽管来找我。”说完,他的手指在胸前“绝”的暗扣上一按,一枚透明的银针疾射而出,扎在徐曜裸露的肌肤上,透体而入,随即消失无踪。
徐曜漆黑的瞳孔猛地收缩,随即身体轻晃了晃,终于砰的一声跌倒在地上。
冰朔坐在一旁看着昏迷的他,揉着酸痛的脖子苦笑:“我果真是跟你们这种人犯冲的,每次见面总要受点皮肉之苦,合着我还真是自作自受啊!”
三
第二天课前时间,冰朔趴在桌上看着窗外的蓝天发呆。
陆昊远看了他恹恹的神情一眼道:“既然做了不开心,为什么要勉强自己?”
冰朔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难道你每做一件事都是合乎心意的?世间不如意事十有八九,我又不是上帝,可以心想事成。”
陆昊远翻了一页手中的书,淡淡地道:“歪理一大堆,可惜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芝麻绿豆大的事情,一晚上翻来覆去,吵得我也睡不着。”
冰朔闭上眼睛,不去理他。
“冰朔,冰朔!”李家勇咋咋呼呼的声音从教室门口直传到冰朔面前,“怎么样?怎么样?你昨天成功了吗?丁岚她外公没事了吧?”
冰朔连眼睛也没睁开,有气无力地道:“别吵了,你最好还是别知道结果。”
李家勇抓耳挠腮地道:“什么意思?我太吵了,所以你不告诉我结果?那我不吵还不行吗?中午我请你吃铁板烧,吃烤肉,吃寿司,快告诉我吧!”
史毅跟在李家勇身后,也忍不住结结巴巴地道:“冰、冰朔……你真的破解了那、那道防火墙?你、你实在太厉害了,我就说你行的!”
冰朔直起身,正要说话,忽听一道尖锐的女声撕心裂肺地响起:“萧冰朔!”
那是丁岚的声音,虽然凄厉高亢得几近扭曲,可是李家勇和冰朔还是第一时间就认了出来。
李家勇转过身看到眼前的丁岚,吓了一跳。
只见两三天前还如白莲般柔弱清纯的女孩,此时头发披散,面部浮肿,双目迸射出凶戾如恶鬼却又绝望如死兔般脆弱而扭曲的光芒,让那张原本清丽的容颜平添了几分腐朽的妖媚。
冰朔坐直身体,怔怔看着眼前仿佛变了个人的丁岚,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一句话。
丁岚冲到他面前,双手死死抓住课桌的桌沿,嘶声道:“萧冰朔,你对我外公做了什么?”
冰朔叹了口气,打开笔记本屏幕,把数据截图呈现在几近崩溃的女孩面前,柔声道:“丁岚,你外公利用虚拟交易平台挪用交易款项,替毒枭和军火商洗黑钱,我不可能假装没看到。”
冰朔的话一出口,大清早本就空无几人的教室中更是一片沉寂,李家勇和史毅都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脸上满是震惊。
丁岚呆呆地看着那几张复杂的数据截图。她看不懂这几段数据所代表的意义,她只是悄若无声地呢喃:“为什么不能假装没看到?为什么不能?”
“丁岚……”
“你知不知道外公是我唯一的希望?!”丁岚猛地甩开李家勇安抚她的手,冲着冰朔歇斯底里地嘶吼,“我外公是不是挪用交易款项,是不是洗黑钱,跟你有什么关系?谁让你多管闲事?谁让你私下举报?你以为你是正义使者吗?你这个伪善的恶魔!刽子手!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为什么要找你帮忙!”
“丁岚!”冰朔还没说话,李家勇已经厉声喝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冰朔没有做错什么,你外公犯了法就该受到惩罚……”
“他没有做错什么?难道我做错了吗?”丁岚尖叫道。
“你也没有做错,可是你不能把自己的不幸归罪到无辜的冰朔身上。”李家勇看着她憔悴崩溃的容颜,柔声道,“别担心,我们会帮你的,你爸爸没有权利出卖你去换取利益。如果他敢这么做,我们就把他告上法庭。如果他不给你交学费,虽然我家不是大富大贵,可是多交你一个人的学费,还是能凑出来的。”
丁岚怔怔地看着他,冰朔等人也怔怔地看着仿佛变了个人的李家勇。良久良久,两行清泪从丁岚的眼眶滑落,她哇的一声扑到李家勇怀中号啕大哭,哭声撕心裂肺,没有任何美感,却让人忍不住心中酸楚,几欲流泪。
史毅凑近冰朔低声道:“没看出来李、李家勇还有这能耐。乘虚而入、不卑不亢、声情并茂……俘获女生芳心,这、这一手简直绝了。”
冰朔唇角含笑,看着眼前手足无措、耳根通红的大男孩,无声地说了句:“谢谢!”
恰在此时,冰朔看到将脑袋埋在李家勇胸口的丁岚,突然将脸侧向自己这边。她的发丝凌乱地贴在被泪打湿的脸上,哭得通红的双目微微张开一条缝隙,若隐若现的瞳眸隐秘地对上含笑的冰朔。
下一刻,冰朔的心口陡然一悸,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揪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在一瞬间脉搏消失,无法呼吸。
他看到,丁岚微微勾起的唇角、半开半合的眼帘和被凌乱发丝遮盖的面容,勾勒出一幅诡异而扭曲的画面。
他看到,那个曾经崇拜而羞怯地叫他学长、如白莲般清澈柔软的女孩,此刻避着众人,对他露出如恶鬼修罗般怨恨狰狞的表情。
那嫣红的唇,被贝齿轻咬,又松开,仿佛勾引,又似魅惑,随后吐出无声的字眼:“魔鬼,你去死!”
四
那天以后,丁岚的外公和爸爸双双入狱,她的学费最终并没有让李家勇资助,而是在陆昊远的帮助下,不知怎么申请到了学校的助学贷款。
穹苍学院的助学贷款申请并非如普通学校般简单。哪怕学生真的贫困到了极点,如果没有过人的天赋,学校也根本不会给予半点同情。毕竟,如果既没有财力又没有才能,根本没必要打肿脸充胖子,继续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学校就读。
可是,冰朔只是在研究校规时简单提了一句,陆昊远就马上为他办到了。
冰朔一直觉得看不透陆昊远这个人。
比起徐曜,陆昊远在整个东院,甚至后进班简直低调如隐形人一般,专业学科方面更是全面平庸、毫无建树。可是,相处久了却会发现,往往大家都觉得棘手的事,陆昊远不言不语,轻描淡写间却已经找到了最轻松的解决办法。他的势力和信息网早已无声无息地渗透入了东院的每个角落,却让人无法轻易察觉。
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对身边的人和事总是抱着无所谓、漠不关心的态度。就像看戏的观众,无论台上的人演得多热闹,在他眼中都不过是虚无。
然而,说不清什么原因,比起同样看不透的何佑君,冰朔感觉自己明显更愿意亲近玩世不恭的陆昊远。
时间转眼又过去了一个礼拜。坐在冰朔前面的丁岚仿佛与从前没有丝毫改变,依旧腼腆安静,只是对着李家勇时多了些笑容和亲近,平日学习也更刻苦勤奋,甚至刻苦到近乎自虐。
李家勇劝她不要太拼命,免得伤了身体,她却只是坚毅地一笑:“我现在能依靠的只有我自己,我不想再给你添麻烦。”
这让李家勇心疼钦佩之余,也是万般无奈。
Eaves的突然出现和丁岚这件事情的彻底落幕,让冰朔真正意识到,事情随时都可能出现变数,自己再也不能拖延下去了。
下着秋雨的夜总让人觉得沉闷黏腻,细雨笼罩下,仿佛只剩下淅淅沥沥的声音连绵不绝。
冰朔就是在这样的深夜,悄无声息地离开宿舍,来到穹苍学院的禁地之一,档案室。
这一个月来,他看似不务正业,但基本将整个东院的地形摸了个遍,也不动声色地试探过学校各个级别的保全系统。
穹苍学院拥有全球顶尖的智能引擎系统之一,Angel Holy。它的主程序一天二十四小时连轴运转,随时随地连接着苍山上空的一颗小型卫星,监控学院的每一个角落。
冰朔曾经间接切换了一百多个代理服务器作为跳板,试图入侵Angel Holy的核心网,可是刚刚突破外围第二道防线,就触发了防御警报系统,被围追得毁坏了三十几个服务器,才狼狈逃脱,吓得他再也不敢胡乱尝试。
当然,Angel Holy并非毫无破绽,当年Gallant接受“质疑”挑战时找到的漏洞,冰朔也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整个智能引擎设计结构的缺陷所在,并非简单填补一下就能完善的。
可是,破坏或者说强行入侵Angel Holy的代价太大了,无论是对冰朔还是对穹苍学院来说,这都将成为一场灾难。他来到这里只是为了还债,而不是破坏别人的生活。所以权衡利弊之下,冰朔选择了闯入档案室,窃取或者说偷看学生资料。
何佑君传达给他的任务有两个:第一,是在能力范围内尽可能调查出穹苍学院背后的秘密,以及它建校的原因;第二个,却是他此行真正的任务——寻找几个特殊的人,然后悄无声息地把他们带出穹苍学院交给何佑君。
何佑君对这几个人的身份,甚至特殊能力一无所知,他所能透露给冰朔的信息只有一个,那就是这些人的特殊性,无法通过肉眼或感官辨别,而必须从Angel Holy的S级核心系统或穹苍学院的档案资料中获得。
冰朔持着雨伞,仿佛深夜无法入眠的忧愁少年般,漫步走过档案室的南面,又绕了一圈来到档案室的北面。
北面正门的摄像头在蒙蒙细雨中,记录下修长少年持着伞逐渐远去的背影。
雨夜里的一切都是安静的、宁和的,被Angel Holy自动判别为“无异常”。
一个小时后,夜更深、更暗,黏腻恼人的细雨绵绵不绝,烦扰了人出门的兴致,也让整个校园仿佛时空停滞般,陷入万籁俱寂。
没有人发现,此时此刻,在档案存放大楼某个任何仪器都监测不到的角落,正有一个漆黑如墨的身影如幻影般消失又出现,眨眼之间,已在数米开外。
冰朔的舅舅兼养父曾是S市有名的杀手,而在半年前的异时空,与他相处时间最久的,既不是他的母亲,也不是父亲,而是那个永远黑衣黑发、神情冷漠,却痴迷于武道的天下第一杀手——步杀。所以,虽然冰朔本身的气质并不适合潜藏暗杀,却完全不妨碍他对这一方面的精通。
三分钟后,冰朔站在一扇厚重的涡轮钢门前,将不知何时戴在手腕上的手表表面对准钢门旁的一个指纹检验器。
刺耳却尖锐的嘀嘀声响了三下,每一下都只维持了0.1秒,随即戛然而止。最终,一阵悦耳的声音响起,涡轮钢门发出一阵吱吱嘎嘎的声音,缓缓打开一条缝隙。
冰朔一个闪身从那道缝隙中进入,按亮手表上的微型手电筒。在幽暗昏黄的灯光映照下,层层叠叠犹如多米诺骨牌般的档案架豁然呈现在眼前。
冰朔一扶额头,看着这一屋子数之不尽、看之不完的档案资料,只觉得后脑勺一阵阵抽搐般的疼痛。他甚至想:不如还是兵行险着,去入侵Angel Holy算了。就这么偷偷摸摸地翻阅,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的,得到什么时候才能看完啊!
整整两个小时后,刚过凌晨三点,冰朔脑袋昏昏沉沉地从档案室中逃出来,直到过了禁地范围,他才缓下脚步,不再潜形匿迹,躲避摄像头和Angel Holy的监控。
要知道,每个人都有隐私权,哪怕穹苍学院再不可一世,也不可能让一台智能计算机随时随地监视每个学生的一举一动。所以,在行动前,冰朔早已调查清楚,Angel Holy的监控追踪只有在特定范围,如图书馆、档案室、教务处等高机密地区才会随时随地进行。至于学院的其他范围,除非触发了Angel Holy的安全警报,否则所有监控是自动屏蔽的。
所谓的触发安全警报,包括火灾指数、热兵器反馈、血腥味浓度等。而半夜在校园里闲逛,只要不被摄像头拍到,却是完全不用担心的。冰朔拍了拍脑袋,让自己清醒,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快速赶回宿舍,心头却陡然掠过一阵如万蚁爬行般酥麻难耐的躁意——那是天生的敏感在危机临近时给他的启示。
他迷蒙的双眸一凝,脚下步伐交错,转瞬之间人已跃上不远处一个停止运作的喷水池,目光朝底下杀机四溢的方向望去。
清晨的细雨像银灰色的蛛丝,织成一片轻柔的网,网住了漆黑的世界。远处用于指路的昏黄灯光,影影绰绰地照射过来,映着细密的雨丝,也映着凌厉的寒光,交错成一幅让人窒息的画面——杀机四溢。
冰朔只一眼就看出那是十几个人在围攻一个男子。每个人的脸都隐藏在黑暗中,交融于光影雨丝的斑驳间,让人看不清真面目。只是那群围攻者手中都握着精钢铸就的棍子,一样的长短,一样的制式,在静寂的黑夜中每甩动一下,都带起一阵呼啸的风声。
冰朔明知卷入这种事情肯定会麻烦不断,可是他看着那被围攻的孤独清冷的身影,却隐隐觉得无法迈动脚步。
围攻的十几人中很快有人发现了冰朔的存在,他们的动作短暂停滞过后,很快分出三个人朝喷水池冲过来。
冰朔一个侧身避开狠狠甩过来的钢棍,脚下一顿,身体腾空而起,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视线和光线折射角度的改变,让他终于确认了被围攻者的身份——徐曜,果然是徐曜!
只见他黑色的短发凌乱地贴在颈项和额头上,雨水掺杂着鲜红的血液,蜿蜒着从他的发梢划过眉梢眼角,掠过鼻梁双唇,又落进衣领中。
冰朔从没有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模样,整个人都仿佛从血水中捞出来的一般,不用靠近就已经能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可是,他的眼神……漆黑如墨的眼睛看着周围如狼似虎的十几人,却没有半分波动,冰冷而淡漠,犹如机器般不带一丝感情,也感受不到半分痛苦。
越来越绵密的雨冲淡了浓稠的血腥味,也干扰了Angel Holy的信息末梢感应,以至于谁也不知道有一场暗夜逃杀,正在看似平静的校园中悄无声息地进行。
冰朔不知道这是徐曜第几次经历这样的围攻和暗杀,以至于面对生死存亡的陷阱、穷途末路的围攻,他竟能如此平静以待,仿佛家常便饭。
就是这样的冷漠和平静,让冰朔无法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地离去,无法弃他不顾。
一个侧身避过从左侧挥过来的钢棍,冰朔右手轻抬,顺势抓住来人的手腕,单脚提起,朝着对方胸口狠狠踹去,同时指尖微错。随着砰一声巨响,一个巨大的身影被他踹飞出去,而那根手腕粗细的棍子却已经落入冰朔手中。
冰朔单手提着棍子慢慢朝茕茕孑立的黑衣黑发男子走去。
徐曜的神色冷如冰霜,望着他的眼中却闪过一丝惊愕,随即哑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冰朔笑道:“我说恰好路过你信吗?”
徐曜冷冷看着他,那神情分明是:我信你才有鬼了。冰朔摸了摸鼻子,却只摸到一脸的雨水,无奈道:“你全身上下别说内息了,连力气都没有,估计现在唯一的感觉就是胸口火烧火燎般的痛,怎么还有胆量一个人单挑十几人呢?我该说你蠢还是白痴呢?”
徐曜同样握着钢棍的手颤了颤,一直冰冷的脸上终于浮现出类似凶狠实则恼羞成怒的表情:“关你什么事!”
冰朔叹了口气,转身一个回旋踢迫开逼近的人群,徐曜也同时挥棍挡住一波攻击。两人身影转动间,借力卸力,自然而然地形成了背靠背战斗的姿势。
十几个从头到尾不发出半点声响,戴着酷似人脸的面具的高壮男人将他们团团包围。赤裸裸的杀机,冰凉的雨水,让裸露的肌肤感受到刺骨的寒意。
冰朔用背部抵住身后仿佛随时随地都要倒下的沉重身体,苦笑道:“不逞强能死吗?看来也只能用最后一招了,但愿现在已经是最倒霉的了。”说完,他突然从手表中取出一颗米粒大小的黑色金属块,刮擦了一下手表表盘,随即猛地砸向地面。
只听砰一声巨响,巨大的烟雾弥漫开来,刺鼻的味道呛得人剧烈咳嗽。还没等那十几个面具男反应过来捂住口鼻,一阵尖锐的警报声陡然响起,传遍了整个校园。
等烟雾散尽,戴面具的男人们看着空无一人的包围圈中心,互视了一眼,只听一个低沉的撤字响起,下一刻,刚刚还杀机四溢的喷水池旁,眨眼就变得空无一人。
而此时此刻,在距离这处几公里远的地底核心机房中,伴随着嘀嘀的警报声,智能系统Angel Holy的主控屏幕上,一遍遍弹出“烟雾指数超标,启动火警警报”的提示。突然,一只温润修长、精致完美如玉石雕刻般的手轻轻碰触过主控屏幕,警报随即消失,主控屏幕上显示出一个幽暗的画面,正是刚刚发生着雨夜械斗的喷水池旁。
那双手轻轻拂过主控台,十指如弹奏钢琴般在虚拟操作平台上优雅拨动,片刻后,Angel Holy发出清脆却急切的提示:“空间足够,请勿删除数据!请勿删除数据……”
急切清脆的声音如被人掐断喉咙般戛然而止,那双手离开了主控台,轻轻敲击了下屏幕边缘的玻璃,随即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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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脚下一个错步,瞬间消失在原地,声音却依旧稳稳传来:“死或许能远离所有痛苦。只是,如果连尝试都不尝试一下,就否定自己存在的意义,你不会不甘心吗?”丁岚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场景,呆呆地站在原地呢喃:“我会……不甘心吗?”是啊!被同学羞辱、被老师鄙夷、被爸爸抛弃,连自己
们会被带去乘坐某种交通工具,哪怕不是飞机汽车,至少也该是辆拖拉机。谁知那女人却把他们三人带到了旅馆一楼的其中一间客房——717。为什么一楼客房的门牌号不是107或是117,而是717,阿
坐下来,讲座很快就开始了。“在座的各位应该也不是第一次来听我的讲座了,所以闲话少说,我的开场白还是那句话——我就是吕致远,东院计算机网络之神,只要给我一根网线,没有什么是我办不到的。”演讲厅内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吕教授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