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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倾歌 图/倾歌

年岁知故

文/倾歌

01

宫仆慌慌张张推开梦温殿的殿门时,温故正长身玉立,执笔于琉璃灯下作画。

那幅画已经要题词落款了,被突如其来的惊呼打乱,他手一顿,笔端的墨渍不偏不倚落在美人如玉的面庞上。不过片刻,墨渍就散开,染黑了大半张脸。

这是今日毁掉的第五幅美人图了。温故握笔的手攥紧,看向跪伏在地的宫仆,忍着满肚子的怒火问:“陛下又闹什么了?”

宫仆磕了个响头:“温大人,您赶紧去流光殿,陛下……陛下又和关将军打起来了!”

温故眉头一皱,这都来来回回打了多少次了,能不能换个花样?

静了片刻,他最终还是收起毁掉的画,随宫仆出了门。

刚走了没几步,迎面撞上来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对方像是看见了他,身形明显一顿,在距离他半步之时停了下来,然后直直摔在地上。

“陛下既是九五之尊,竟如此不顾皇家尊威,成何体统!”温故声音不高,语气却冷。

趴在地上的沈辞仰起头,看着那张俊秀的面容浮起愠怒,咧嘴一笑:“温卿教训的是。”

然后在宫仆手忙脚乱的搀扶下起了身,对着紧追而来的关河扬手一指:“看在温卿的面子上,今日就先放过你,下回朕可不会手软了。”

关河翻了个白眼,拱手应了声“是”,心里却在腹诽:“您倒是打得赢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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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着温故的脸色越来越沉,关河留给沈辞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识时务地走了。

气氛突然安静下来。耳边是穿廊而过的夜风,送来庭前几缕清冷的梅香。

沈辞瞟了眼定定看着他的温故,头皮有些发麻,再三思索下,他指了指当空的皓月,对他笑脸而语:“温卿你看,今夜的月色可真美。”

花前月下,美人当前。这样的好景良辰,最适合把酒言欢。可温故不领情,逼过来冷冷地问:“陛下又是为何要和关将军动手?”

明明身为臣子,却从不行臣子之礼。沈辞与他对视良久,突然倾身而上:“若是温卿今夜肯在流光殿陪朕一晚,朕便告诉你。”

结果可想而知,温故拂袖便走,沈辞赶紧抓住他的衣袖,好声好气哄着:“你别动不动就生气,容易变老的。”

他顺着衣袖摸到温故的手,十指相扣,人也从身后行至旁侧,牵起温故,缓缓朝梦温殿走去,边走边说:“关河也是个死脑筋,朕不过是开玩笑说要封他为妃,他就恼了。”

温故一顿,便见沈辞捧着他的脸,认真道:“可我已经有你了,又如何对别人上心。”

那模样太过深情,他说不上心里的滋味,偏了头道:“微臣,送陛下回去。”

02

本来送沈辞回了殿,温故便准备离开,可沈辞拽着他死死不放手,最后干脆整个人附在他身上,胡搅蛮缠:“我不管,我就要你留下,这是圣旨。”

于是被逼无奈,温故当夜宿在了流光殿。翌日起身,沈辞已经去了早朝。

等他穿戴整齐步出殿门,外面正下着小雪,中庭重重冬梅开得正艳。

他命人取了伞,踏进风雪中,在争相斗艳的梅林里,寻到了那株刻着他名字的梅花树。

十年光景,那年折梅相送的孩童,如今已经成了天子,亦完成了他曾许给他的诺:为君揽山河入怀,拥万千宠爱于一人。

可温故并不高兴,他甚至厌恶沈辞给他的这一切。

初遇沈辞,是在远德二十一年的隆冬。那年,他的父亲领兵大败邻国军队,这场僵持了数年的战事,终于在大雪纷飞的时节,落下了帷幕。

接到捷报,文帝大喜,在宫中设宴庆贺,温故跟随父亲,一同进了宫。

他不是去赴宴的,只是应母亲的要求,给皇后娘娘送安神的香囊。

那是他第一次去流光殿,在宫仆的带领下,穿过长廊迂回,远远就能看见庭里的梅花。

等他走得近了,才发现重重梅林间,有个十一二岁模样的小公子,华服锦裘,钻在梅花树下,似乎在奋力挖着什么,头上是白皑皑的一片雪。

有宫人上前相劝,都被小公子凶了回来。温故看着好笑,问身边的公公:“那是谁?”

公公笑开了眼,回道:“温公子不常来宫里走动,不知晓也不奇怪。那是太子殿下,常常爱玩些稀罕的趣事儿。不能扰的,一扰就来气。”

温故又看了眼,心想果然是个孩子,也就不在意了。准备入殿时,却听到身后奶声奶气的一句厉呵:“站住!你是什么人,胆敢私闯母后宫殿!”

太子殿下没刨土了,转而两手叉腰,气势凌人地瞪着他。

温故正要解释,便见太子跑过来,身上是冰雪浸染的寒意,让他不由地一退。

“你身上有花香。”太子抬眸一笑,“你带了什么过来?”

温故惊愕于他的嗅觉,老老实实回答:“放了干花瓣的香囊,给皇后娘娘安神……”

不等他说完,太子把香囊夺过去,扔到一旁的公公怀里,拉起他走向梅林:“香囊让他给母后就好了,你来陪我玩。”

白雪皑皑,红梅泠然,太子殿下仰首望向他:“我叫沈辞,你呢?”

那双眼干净明亮,清清楚楚倒映着这一方雪景,以及他的脸。

他笑起来:“温故。温故知新的温,温故知新的故。”

03

那次之后,沈辞就缠上了温故,三天两回要他进宫,也没什么大事,就喜欢拉着他在宫里游荡。从冬雪凛然,游荡到春风渐暖,一转眼就是寒暑往来的两度春秋。

到了弱冠之年,温故跟着父亲进了军营,为保家国征战沙场。

因为驻扎在关外,沈辞见不到他,就常常给他写信,无非是说,他又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把皇宫搅得鸡飞狗跳,然后一个人笑了好久。

烽火连天的战场,温故身披银甲握着书信,被关外风沙浸染的眉眼,露出了无奈的笑。

远德二十四年的夏至,几战告捷,温故归来王城时,给沈辞带了关外的礼物。

都是些稀奇古怪的物件,他以为沈辞看到会开心,可见了面,沈辞却看都没看一眼,就卷起他的衣袖,沉声道:“听说你受了伤,给我看看伤在哪儿?”

马革裹尸的人,身上不可能没有一丝伤痕。温故不在意,按住沈辞的手,笑了笑:“只是背上几道疤,殿下不必担心。”

可沈辞执意要看,温故只好把衣衫褪去。那些刀痕凌乱不堪,深浅不一,有些已经结了痂,有些还渗着血。沈辞没说话,良久,才颤抖着手,抚上他的背,问他:“疼吗?”

温故说:“不疼。”

当天夜里,沈辞缠着他说了很多战场上的事,他避重就轻,把那些刀剑舔血的日子说得云淡风轻。沈辞听得认真,听到末了,他问:“战事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温故愣了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静了半晌,他说:“总有一天会结束的。”

夜色沉寂,灯火阑珊,沈辞背对着他,立在宫檐下久久不语,然后在他出声之前,沈辞突然指着星河苍穹,对他道:“等我登基了,定要这天下再无战乱,四海平生。”

少年衣袂飞扬,目光灼灼望向他:“到了那日,你可愿陪在我身边?”

那时,温故还不知道这句话里藏了怎样的心思,只是觉得当年的小太子,没了平日的玩世不恭,竟是那么耀眼,让他心头涌起一阵阵澎湃的热血。

他想,这会是个值得他倾付一生去辅佐的明君。

于是他撩起衣袍,折膝而跪:“末将愿为殿下赴汤蹈火,守江山永固。”

04

远德二十六年,远在边境的温故,收到了千里迢迢而来的书信。

那样熟悉的字迹,灵巧俊秀,一笔一划落下他的名。只是没来得及拆开,战事便爆发。

那场战争,两军在冰天雪地里僵持了数月,损兵折将,都已经是强弩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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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温故破釜沉舟,准备夜袭敌军时,军中突然一阵慌乱。等他闻声步出帐外,有小兵连滚带爬扑到他脚下,慌张道:“少将军不好了,主帅……主帅遇袭了……”

不待他反应,周围已是火光一片,无数箭矢从天而降,马蹄声、厮杀声,震耳欲聋。

那真是一场人间炼狱。天光破晓时,温故浑身浴血站在悬崖上,望着山脚下连绵了一地的尸体,以及步步逼近的敌军,突然笑了。

从进军营的那时起,他便想过,有朝一日他若死了,也只能死在战场上。

温故持着长枪,从怀里掏出沈辞给他的信,已经血迹斑斑看不清字了。

他突然想起那夜,沈辞就站在他的面前,目光坚定,说要创立太平盛世。

那模样是如此夺目,让他忍不住去相信他会陪他等来那一天。可惜,他就要食言了。

只是坠下悬崖的温故,最后没死成,沈辞把他从尸体堆里找了出来,带回了王城。

这一路发生了什么,他在昏迷之中并不清楚,也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只是醒来后听陪侍的宫女说,殿下带他回宫的那日,王城下了场罕见的大雪,白茫茫的风雪中,殿下衣衫单薄,脸上染血,背着他跌跌撞撞回了流光殿。

他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人是沈辞,他守在他的床边,双目通红。

像是不敢置信,沈辞看了他很久,才抖着声音对殿外大喊:“宣太医!宣太医!”

因为伤了筋骨动弹不得,温故只好微微一笑,说了醒后的第一句话:“殿下,我回来了。”

养伤之际,沈辞命他住在宫中,几乎寸步不离地陪着他,朝中有政事处理时,能搬过来处理的,他就命人全部移到这里。又担心弄出动静吵到他静养,便在外殿临时放了屏梅花傲雪的屏风,一张梨花木桌上堆着大大小小的折子,宫灯一燃就是大半夜。

有时温故从梦中醒来,透过屏风看到沈辞的身影摇摇曳曳,便会轻唤他一句,看着他起身匆匆忙忙赶来内室,问他是不是哪里疼。

他说:“我不疼。可是殿下身份尊贵,不该为了我如此。”

沈辞就笑笑,牵过他的手,像是低喃,又像是祈愿:“那你就快点好起来。”

05

温故的伤还没有完全养好,宫里便出了大事。早冬时,皇后感染风寒大病一场,久久未能治愈,寒疾越积越深,终于回天乏力,在落雪的深夜殡了天。

沈辞好几日没来,温故担心沈辞想要去看看他,却因为行动不便,只能卧在床榻上,从宫女的口中听来有关沈辞的消息。

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终于在初晴的晌午,沈辞一脸倦容而来。他冲进他的怀里,揽着他大哭,那些温热的眼泪浸湿了他的衣衫,渗到皮骨之下烧起一片刺痛。

沈辞抱着他哭了很久,哭到累了就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黑,温故低下头,轻轻叫了他一声“殿下”。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沈辞抬起头来,问他。

他笑了笑:“殿下为君我为臣,君在,臣何能不在?”

沈辞定定地看了他良久,说:“今日你说过什么话,日后别忘了。”

然后就翻身吻上了他的唇,干燥冰凉的唇瓣,贴着他的嘴角又啃又咬。紧贴的身体是异常的柔软,震得他头皮一阵发麻。他的眼前突然闪过很多画面,尚且来不及抓住,便已将身上的人推开,他扒着床沿想下去,然而腿伤未愈,最后只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你终于发现了。”沈辞走过来,在他面前渐渐褪下冬衣,露出胸前缠绕着的白布,“这些年,我掩饰的可好?”

温故惨白了整张脸,他知道沈辞一向瘦弱,可他只当那是少年晚成,又怎会想到堂堂的太子殿下,竟是个女儿身。如此荒谬之事传到朝堂,皇家颜面何在,君主之威何存,而他这么多年来所坚持的信仰,又岂非统统都是一场笑话?

然而沈辞没让他久想,便和他说起了那些隐秘的过往。

皇后还未入宫前,只是无权无势的民女,与邻家竹马相爱,本来不久后就要成亲,却因为一次林间偶遇,微服出巡的文帝对其一见倾心,回宫后便下了纳妃的圣旨。

当时她和竹马商量着要私奔,可他们没跑多远,就被御林军堵了去路,一番逃跑中,竹马为护着她被箭矢射中身亡,而文帝居高临下看着她,天子之颜,不怒自威。那一刻,她便知道她逃不掉了,于是她入了宫,成了皇帝的妃子,在后宫中步步惊心,最终成了皇后。

为了报复,皇后在生下她之后,隐瞒了她的女儿身,让她以男子的姿态长大,让她学习骑马射箭,通晓诗书卷文,成了文帝最宠爱的皇子。

“那么多年了,母后从来不肯告诉我,为何要隐瞒我的身份,直到临走前,她才告诉了我这一切,她是要以女帝上位的荒唐,让父皇蒙羞。”

殿内火盆尚暖,温故却止不住发抖,沈辞靠过来想碰他,被他一把甩开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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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他毅然搬离了养伤的宫殿,回到了将军府,因为气急攻心,伤势迟迟不见好,沈辞来找过他几次,都被拒之门外。那时冬雪还未消,家仆告诉他,殿下在雪中站了几个时辰,面色苍白如霜,身上覆了一片白,看着实在令人心疼。他只是听着,觉得胸腔里烧着一团火,屋外冰雪盖天也没能浇灭一星半点。

他躲了沈辞几日,终究也有躲不过的时候,那日天晴无雪,他在院子里散步,突然就见墙头冒出来一个头。沈辞见到他两眼亮了亮,手脚并用就要起跳,他心头一颤,那句“小心”尚来不及出口,她便栽了下来。

那一刻,他顾不得腿伤刚好,冲上去接她,动静惊落了庭前树的枝叶,他正欲开口训斥她胡来,就听她闷声道:“我很想你,可我怎么也见不到你。”

他不说话,任她静静抱着,过了许久,她继续开口:“很久以前,我以为我这一生,都要在这样的谎言中走下去。”

“可是,我遇见了你。”她慢慢直起身子,“温故,我喜欢你。”

“你要做一个贤臣,要保这江山的清明,我便成全你。我会向父皇说明我的身份,要是父皇念及旧情,我还能苟且偷生,要是不顾虑,温故,你就来看我最后一眼吧。”

她说得漫不经心,眼底盛着水光湿润,他明知道的,她是在赌他在不在乎她的性命,也知道他不可以轻易动摇,可他还是不禁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从她十二岁那年,他就认识了她,一直陪在她身边,看着她从青稚小儿长大,即便换了身份,他依然狠不下心来推开她。他想,他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出息的,君臣大义摆在他的面前,他明知不可为却偏偏向她给他设下的陷阱跳了进去。

他既然做不到接受,也无从置她于不顾,只好选择了逃离,于是开春之际,他请旨去了边城,这一去就是一年多,彻底断了和沈辞的联系。

远德二十八年,温故接到文帝驾崩的消息,连夜赶回了皇宫。惊雷轰鸣的长夜,他在文帝的殿门外候了许久,沈辞才出了殿。

他看着她步步而来,耳边雨声震动,连着他的心跳都快了几分。那年皇后殡天,她哭着不能自已,可是眼下,她只是露出一个疲惫至极的笑,问他怎么来了。

不待他说话,她又歪头哦了一声,似是恍然惊醒:“大抵我又梦见你了,从你离开的那日我就常常梦到你,醒来后总是不免失落。”

她执起他的手放在脸侧轻轻摩挲:“父皇走了,今夜你便在梦里陪我久一些好不好?”

他心里蓦地一疼,说不出话来,只听得耳边是她的低语,一声又一声,唤着他的名字。

07

温故没有再回边城,沈辞登基后,撤了他的将军之职,封了他为一品帝师,留在朝中辅佐政事,接领这道圣旨时,他正欲抗旨,便见下旨的公公弯下身子,低声道:“陛下托奴才带一句话,温家老小的性命,全在将军一念之间。”

听到这话,他的脸色白了白,终于颤抖着双手,接过了那道圣旨。

第二日,沈辞亲自来了他的府邸,遣散了宫人后,便拉着他去到小花园,边走边说已将流光殿临廊相望的那处宫殿改为了梦温殿,过几日他就能搬过去。

他眉头一皱,头回说出恭维的话:“多谢陛下,只是微臣习惯了这里,怕是受不起。”

“我要随时都能看见你,即便你恨我拿着温府上下的人命要挟你,我也不甚在意。”沈辞停下来,认真地看向他,“我只要你。”

“我理解了当年父皇要让母后进宫的心情,爱一个人不过如是,想把他留在身边日夜看着才觉得真实。既然你没狠下心来阻止我,到了今时今日,这天下已经是我的了,那么你也不例外。我不能将你放置于后宫,但也绝不会让你再离开我半步。”

说着,她择下了一小簇金桂给他,一字一句说:“温故,做朕的男宠吧。”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她要给他帝师之位,不过是为了顾全他的男儿尊严,以这样自欺欺人的方式,也要让他成为她的“宠妃”。

许久之后,他认命般地闭上了双眼,扯出一个笑容来:“臣,谢主隆恩。”

很快,他就搬进了梦温殿,搬过去的当天夜里,沈辞派人把他宣去了流光殿,他到的时候,整个宫殿寂静无人,只余下凉风吹进殿内,拂落了桌案上的书卷和奏折。

他缓步过去,就着烛火看书页上的字迹,灵巧清秀,一如写字的人。

他正要伸出指尖拂过那些笔画,便听到沈辞唤他,只是当他循声抬起头时又愣了。

明灯旖旎,沈辞一袭火红宫裙曳地,聘聘婷婷向他靠近,等她走到他的跟前来,他才注意到她的眼角勾勒着一抹深深的朱色,一展眉便是秋水潋滟,风华无双。

“这是我头一回这么打扮,好不好看?”她提着衣角,女儿姿态尽显。

他险些就要点头,下一秒又清醒过来,别开目光:“陛下如此又是演的哪一出?”

“好不好看?”她不依不饶,见他作势要躲,索性整个人挂到他身上,硬掰着他的脑袋与他对视,“好看吗,你喜不喜欢?”

那双眼里映着星星烛火,亮起一方小天地将他锁在里面,他正要开口,对方却是吻上他的嘴角,阻止了他要说出口的言语。不同于第一次的啃咬,她一下,又一下,笨拙的,却又无比温柔的,缓缓亲吻着他。

许久之后,她离开他的唇,脸颊泛着大片的红晕,对他说:“温故,我喜欢你。”

她说过很多遍喜欢他,可没有哪一次,会让他如此心乱如麻,又生生扯出一丝疼来。

08

沈辞登基后的第三个月,邻国敌军趁着新君上位,根基暂时不稳,领着五万大军直逼边境,不过十来天的功夫,就连失了三座城池。沈辞常常要和朝臣讨论到深夜,温故便在旁边默默候着,不时会依着还在军营的性子,指着地图出谋划策。

可是纸上谈兵终归比不得亲自上阵,温故想领兵出战,不等他说完,沈辞想也不想就断了他的念头,她说:“你是帝师,要陪在朕的身边。”

边境节节败退的急报不断传来,可不论他怎么请求,沈辞始终不肯让他带兵,终于有一日,他再也按捺不住,掷了她递过来的兵书,怒道:“陛下的眼里,还装着黎民百姓,装着边境的将士们吗?!边境频频告急,国不将国,作为人臣却只能躲在宫里享受安逸,要我于心何忍,于心何安?!”

座上的沈辞红了眼睛:“可是温故,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去送死。”

“那么多人的性命竟比不过我一人?”他愣了愣,“我向来只当你是胡闹惯了,你要我当男宠,我当了,要我留在你身边,我也留了。我事事顺着你,甚至违背了我的道义,不过是因为我舍不得,我放不下。”

“我第一次去军营看士兵操练,父亲便指着脚下的土地告诉我,这里的每个男儿都是为了固守国土而存在,生来人臣尽忠君主,马革裹尸终不怨悔。”

“那时我就想,将来就要做这样的人,于是二十岁那年,我参了军,随父出征关外。我见过沙场战乱,也见过民不聊生,我想为百姓,为这天下谋一份太平。”

说到这里,他似乎觉得有些好笑:“可是现在,我什么也做不了。”

沈辞拼命地摇头,冲上来抱住了他,说起那年她从成堆的尸体中将他挖出来,那时他就躺在她的怀里,呼吸声微不可闻,茫茫边境,她背着他走了两天两夜,一路上以血喂他,吊着他的命,才终于把他从鬼门关抢了回来。

“我好不容易才把你找了回来,那时开始,我便想着我不能失去你,哪怕一辈子把你囚禁在宫里也好。”她极力压抑着哭声,“你的命是我的,是生是死,只能我说了算。”

“陛下的心里,儿女情长胜过家国天下,可在微臣的心里,”他也红了眼,“没有国哪里来的家,又谈什么儿女私情呢。”

即便如此,最后温故还是没能上阵杀敌,就在第二日,边境传来了捷报,参将关河抵死护城,在惨烈的厮杀中斩下敌军将领的首级,击溃了对方军队的防线,一战告捷。

那之后,关河又打赢了几场战争,边境黄沙覆了白雪,铁骑铮铮踏过,惊起了几分战火的沙尘,这场交战持续了整整一年,关河夺回了失去的城池,并且反过来攻下了敌军的大半领土,终于邻国溃不成军,在同年秋求和。

关河由参将升为了边远大将军,领二品军衔,统领十万精兵,守边境安宁。

加封那日,沈辞拉着温故站到宫阶上,指着跪拜了一地的朝臣将士,对他说:“你看,这万里河山还在,它会成为你想要的太平盛世。所以温故,你不必再担心了。”

他怔怔地望着关河那身银白色的盔甲,然后慢慢笑起来,眼里是一片潮湿。

09

忆起旧事,温故叹了口气,呵出的白雾飘飘渺渺,散在了眼前的梅林中。他伸出手拂去了枝干上的落雪,那些被岁月浸染的刻痕,在寒冬凌冽里越发清晰。

他用指尖临摹了一遍,想起沈辞每年都要将他的名字重复雕刻,似是固执地将她的深情暗藏在这一笔一划里,让人想忘也无从可忘。

他总想,她把他禁锢在皇宫,让他成了笼中之鸟,他是该恨她的,可想得深了,他心里又钻出来另外的声音,叫嚣着把他的恨意赶跑。

日夜往复,不眠不休,以至于到了如今,他变得愈来愈麻木,再无要争一争的念头,甚至在看到她欢笑着朝他扑来时,他会忍不住想,此生这么下去也没什么不好的。

到了来年暮春,沈辞过了二十二岁生辰,朝臣开始操心起她的选妃之事,那些官家小姐的画像一张张送进宫来,全被丢到了温故的手上。

每一张他都认真看过,然后再选出合适的让她过目,她懒懒扫上一眼,便没了兴趣,随即开始盯着他的脸发呆。那目光总是多情婉转,而他素来视而不见。

有一日,沈辞批完奏折,突然问他:“你知道寻常人家的夫妻是什么样子的吗?”

他掌灯的手顿了顿,便听见她的笑语:“要是我啊,肯定会选一处安静的地方,盖一座小木屋,再围一个篱笆院,然后和你生一对儿女,粗茶淡饭过完这一辈子。”

她看起来那样欢愉,好像真的和他过上了那样的日子,他静了半晌,想要说些什么,最后也只是抬起手拢了拢她鬓发,让她早点安歇。

等哄她入了睡,他才起身离开,回到梦温殿时,安插在诸位王侯身边的探子告诉他,原是二皇子的襄王私下筑了军营,正欲拥兵自重,隐隐已有谋反之心。

他静静听完,勾起嘴角笑了笑,难怪这几日纳妃的谏言突然多了起来,想想沈辞登基以来,后宫迟迟空缺,不少朝臣认为是他“以色侍君”,更是联名上书要撤了他的官衔,沈辞不听,闹得久了,她便革了那几人的职,封了众臣的口。

自古红颜祸水,不想男色也能迷惑君心,襄王大约是想以此为据,给沈辞安上“昏君”的名头,又或者这只是开头,后面他还能挖出更多把柄来,比如沈辞的女儿身。

想到这里,温故忍不住皱起了眉,早在沈辞刚登基之时,他就猜到不会安宁太久,深宫皇权,向来是你争我夺的局面。事实也确实如他所料,不久后的一天夜里,宫里就闯进了刺客,那晚沈辞没在流光殿,刺客扑了个空,再折回梦温殿的时候,不巧碰到了正要去梦温殿拿书的他。一番打斗中,刺客被他砍伤了手,眼见无处可逃便拔了剑自尽。

因为他出手及时,没惊动宫中护卫,他吩咐宫人将刺客的尸体处理后,就若无其事拿了书返回梦温殿。他没让沈辞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那夜之后,他便着手培养密探,安插在其他王侯身边,用来掌握他们的一举一动。如今襄王正在密谋策反,宫变或许只在一朝一夕。

他望了眼夜空,心想,该来的终究会来。

10

他依然顶着“以色侍君”的帽子在宫里行走,私下里却是监视着襄王的行动,然后开始培养死士,又组织了一支精密的护卫队,暗中保护沈辞。

护卫队的首领不是别人,正是凭借军功升为二品大将军的关河。

昔日他们身处同一个军营,一直以兄弟相称,本来两人约定要一起护守边境,谁也没料到那之后他成了帝师,再没有机会和关河征战沙场。

当关河听闻他要组织护卫队时,毫不犹豫便答应做了护卫首领,只是临走之前,关河忍不住问他,是为了江山还是只为了沈辞,他愣了愣,才笑道:“一直以来,我都把护佑天下当作是我的毕生心愿,可是到头来,我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伟大。”

他想,沈辞说的对,人都是自私的,都只想保住自己最重要的那个人。

然而他千算万算,最后竟没算到襄王会提前发动兵变。当夜,探子浑身染血冲进来,说襄王的人马已经到了皇城门口,他的眉头随着烛火颤了一下。

不等他下命令,沈辞就从内殿走了出来。她什么也没问,眼睛里全是了然。

他不由想,是从何时开始的呢,她对命运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他有些难过,第一次主动握了她的手,问她害不害怕。

她仰起脸,笑了:“母后和父皇离开时怕过;你出征在外时怕过;从边境把你救回来时也怕过。我害怕过很多次,可是只要看到你,我便觉得什么也不重要了。”

他没再说话,随后让她把皇袍脱下来,换了一身素衣。他把衣裳交给死士,没交代任何事情,对方就心照不宣去了内殿,再出来时那张脸已经化成了沈辞的模样。

沈辞愣了愣,良久后她才明白,他要以假乱真。许是她太惊讶,死士望过来:“陛下不要难过,小的是温公子救回来的,这条命若能保护陛下,也算死得其所。”

外面隐隐传来铁骑甲胄的声音,温故拉着沈辞走出殿,宫灯明亮的长廊,关河领着护卫队,手持刀剑已经待命,那些士兵都是昔日出生入死过的兄弟,是眼下唯一的城墙。

关河说,宫门口已经厮杀成了一片,趁襄王还没杀到这里,这些精卫会护送他们从密道中逃出去。他闻言点了点头,把沈辞推到人群中,没去管她眼里流露出来的惊慌,只是对关河交代:“好好护着陛下,安命的去处不用我多说,你也该知道怎么做。”

只是三言两语,沈辞便知道了他的打算,她死死拉住他的衣袖,瞬间红了双眼,“我不要跟他们走,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是生是死都……”

“我不会让你死的。”他打断她,“我也不会离开你,不过是要暂时分别。”

“等我处理完最后的事情,我便去找你。还记得你说过想要一座小木屋,要盖一处篱笆院,想要寻常的夫妻生活,等离了皇宫,我就陪你过这样的日子,好不好?”

他很久没这么温柔地哄过她了,她愣愣地看着他,想起那年她还小,追赶蝴蝶时突然摔倒,膝盖被划了个大口子,她疼得大哭,宫人怎么哄都没用,最后是他把她抱在怀里,用着同样温柔的语气对她说:“殿下别怕,一会儿就不疼了,之后我再陪殿下抓蝴蝶,好不好?”

“温故,我喜欢你。”她的眼泪大颗落下,“如果你不在了,我要怎么办呢?”

11

沈辞不肯独自离开,她说她不敢走,她怕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温故没说话,许久后,他吻上她的眼睛,那些眼泪落在他的唇边,他一点一点尝尽,然后又狠狠地吻住她的唇,口舌交缠间他轻声低喃:“乖,听话。”

“我不要……”

不等她挣扎着拒绝,他就敲晕了她,然后抱起她一步步走向了密道。这条长廊他走过了无数遍,却唯独没有哪次,会让他盼着永远没有尽头就好了,这样他就能再多看她几眼。

他从没开口说过一句喜欢,可即便不说,他也是喜欢她到了极点,才会百般不舍。

临走之前,关河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其实,你完全能和陛下一起走的。”

而他只是摇头:“襄王疑心太重,看不到她的尸体,不会那么轻易就相信她死了,日后必然会四处搜捕,赶尽杀绝。”

“朝中人尽皆知,我是陛下最宠的人,只要襄王看到了我还在,他肯定不会怀疑皇宫中死的那个人是谁。也只有这样,我才能真的护她安然无恙。”

“可是陛下醒来之后发现你没回来,肯定……”

“不会的。”他的声音低下来,像是怕惊扰了夜色,“她什么都不会做的。”

“等她醒来,便再也不会记得这些了。”

不会记得他是谁,也不会记得,她曾经怎么爱过他。

他伸手抚上自己的唇,那里还留着亲吻过的温度,炽热而又缠绵。那颗忘情的药被他送到了她的嘴里,含着他所有的爱恨,会一并消失在来日方长的年年岁岁中。

嘶喊声越来越近,划破了夜色长空,掀起一阵尘烟来。他握着长剑立在殿外,仿若又回到了战场,银甲穿行在漫天黄沙,一扬手便开出绚烂的血花来。

他一人一剑,护着死士假扮的“沈辞”,迎上了蜂拥而来的兵马,鲜血淌过了长长的宫阶。他的身上都是伤痕,可他不知疼痛,有人冲上来,他就挥剑砍过去,来回重复,直到他体力耗尽,拄着长剑跪倒在地。

周边的士兵小心靠近,他喘了口气,低下头看向怀里的人,轻声叹息:“对不起,要你陪我死在这里。”

“她”深深看着他,半晌,“她”说:“我不后悔!”

刀剑随后便没入了他们的身体,温故的身体僵了僵,才慢慢把“她”抱紧。他知道眼前的这个人不是沈辞,可那一瞬间,他的心还是狠狠疼了一下。

他突然就想,还好不是,否则他连死都不敢在她面前死去。

鲜血渐渐从身体流出,意识快要模糊之际,他恍惚想起那年她年少飞扬,指着星河跟他说,要让天下再无战乱,他静静地看向她,然后折膝而跪,朗声回答:末将愿为殿下赴汤蹈火,守江山永固。

他忍不住扬起了嘴角,原来很早以前,他就把性命交到了那个姑娘手上。

天地寂静,他终于如愿死在了他想要的战场。

而曾经他也陪过她,把这山河看了一遍,再圆满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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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

  • 访客 2022-08-10 16:55:00 回复

    星半点。他躲了沈辞几日,终究也有躲不过的时候,那日天晴无雪,他在院子里散步,突然就见墙头冒出来一个头。沈辞见到他两眼亮了亮,手脚并用就要起跳,他心头一颤,那句“小心”尚来不及出口,她便栽了下来。那一刻,他顾不得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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