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初玉杰_足球初盘开深和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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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cker 2年前 (2022-08-01) 推荐 22 5

书名:加勒比海啸

作者:刘广元

出版社:电子工业出版社

作品介绍:

加勒比海的“清明上河图”和“纸牌屋”。加勒比飓风姊妹篇,飓风吹过,海啸来袭. 相对于我们遥远而陌生的那片蔚蓝而平静的加勒比海。作者根据亲身经历用非常细腻的笔法为我们展现了一幅关于加勒比海人的波澜壮阔的画卷。在让加勒比风土人情画卷徐徐展开之时,更让人感受到了小国政坛的风云诡谲……

作者简介:

1955年生于北京。1971年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浙江生产建设兵团三师九团。1978年调入浙江广播电视工业公司经理部。同年加入杭州作家协会和浙江电影电视家协会。1987年在美国成立美国泛太进出口公司。1992年前往阿联酋杜拜保税区建立箱包厂。1995年投资移民多米尼克。1997年买地建厂,建立旅游鞋厂和服装厂,同时设立保税仓库,向牙买加,特立尼达,多巴哥,及加勒比地区十三个国家批发中国商品。现为杭州政协外交协会理事,杭州侨办海外协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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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正文】

第一章 风起青萍

等待是成功之果孕育成熟必需的过程;等待是一种煎熬,更是一种智慧。

飓风就像肆意撒野的流氓,前半夜还是凶神恶煞,横冲直撞,摧毁任何企图阻挡它的一切,待到清晨的第一缕曙光透现,它竟然显露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嬉皮笑脸地吹着口哨离去,留下被它撒泼后的满目疮痍。

邻居屋顶飞来的瓦片击碎了科克·内尔森家客厅的玻璃,倾注的雨水夹带着树叶飞进屋里,碎瓦片和树叶惬意地散落在沙发与地毯上,飞得最远的一块瓦片击碎了纸箱内的酒瓶,满屋弥漫着朗姆酒的浓郁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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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克·内尔森被一阵电话铃声惊醒了,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天还没有大亮。

宿酒的头痛让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想坐起身来,却发现自己的胸前还压着一双浑圆的大腿。自己躺在长沙发中段,沙发的扶手上还枕着一个女人,一床花格薄毯子盖在他们身上,女人的脸被一头黑发遮掩。

他一时想不起这个女人是谁,怎么会睡在自己家的沙发上?

女人也被电话铃声吵醒了,她扭动一下身躯,抽回了双腿,喃喃道:“你怎么不去接电话?”

内尔森坐起身,呆呆地望着堆在客厅还未开封的几十箱烈酒和软饮料,记忆被唤回:

预期的庆祝喜宴演变成一场政治谋杀后狼藉的战场,虽然内尔森赢得了自己选区的席位,但是他的政党败选了,输得毫无道理。

尽管飓风肆虐,但狂风骤雨浇不灭失望选民心中的怒火。他们的心灵在滴血,歇斯底里地捶胸顿足,不足以宣泄他们的愤慨,也无法扑灭他们心中复仇的火焰。他们呐喊着要付诸行动,要走上街头,要讨回公道,要向窃取竞选的当局宣战,讨回被亵渎的神圣选举权!

科克静静地聆听,表面上显得异常冷静。没有人知道在他心中同时煎熬的有几股邪火,那不仅仅是失败带来的伤痛,他的痛楚更深层、更复杂。那是在他心中压抑了许久的火种,无烟无焰地闷烧了这许多年,今天似乎迸发出了一道裂口,火苗噌噌地蹿冒了上来。

因为内尔森的选区在首都,大家约定胜选以后在他的家里举行庆祝活动,他们没有猜想过他们会失败,一切似乎是胜利在握,没有人怀疑过这一点。

党的领袖詹·巴特尔也赢了自己的选区,但是他没有过来,也许是他住的选区太远。其他的重要党魁也没来,是否被风雨所阻就不得而知了。内尔森开始与情绪激动的选民们喝酒,不用杯子,不放冰块,直接抓起酒瓶往下灌,辛辣的酒精直冲胸腹,燃烧大脑。

刺耳的铃声还在响着,内尔森无奈地站起身,他发现自己全身赤裸不着一缕,而身后传来女子压抑的笑声。

他禁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女子的笑脸从松散披落的黑发中显了出来,那是一张年轻圆润的脸。他隐约记得她是一位竞选办公室的志愿工作者,好像她的名字叫裘丽亚,他们之间并不熟悉。

内尔森起身时无意间把线毯拖拉了一下,姑娘赤裸的半个身子袒露出来,她的乳房丰满坚挺,褐色的乳头像两颗甜润的紫色葡萄。内尔森不由心动,猜想到昨晚他们之间可能发生过一些事,可惜他全然不记得了。

裘丽亚并没有要遮掩自己身体的意思,反而把双臂抬起来枕在脑后,这个动作使她的乳房被更高拉起,毯子也滑落到她的平滑的小腹上。

内尔森感觉自己下体本能地起了反应,他觉得有些难堪,伸手从地板上捡起一件衬衫,也顾不得已经被雨水浸湿,随手围在腰间。

他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电子钟,才清晨七点,不知谁会这么早打电话来。

“老板,您最好来一趟,这里有一些麻烦的事发生,我们也不知道如何处理!”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有些慌乱。这是内尔森公司的经理贝森打来的,他平时处理事务稳健老成,如果他也乱了阵脚,说明事态严重。

“我非常抱歉,”内尔森放下电话,转过身对着裘丽亚,“我有急事要出去一趟。我不记得昨晚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相信我,我说的是实话,如果有冒犯你的地方,等我回来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裘丽亚没有说话,看得出她的眼睛里含着笑意。她伸出一只手把线毯拉到下巴,表明她此时还没有起身的意思。

内尔森此刻没有心情去猜测她的想法,急忙走进内室,匆忙换上衣服,开门下楼。

就在他走下楼梯的时候,他听见家里的电话又响了,他犹豫了一下,估计又是商场在催促他,便没有去接。

他不知道这个电话对他来说至关重要,也许就会改变他一生的命运。然而也许这就是造物主的玩笑,他与这个命运的转折的重要时刻,擦身而过。

来到车库,他费力地搬开车库门前几根被台风吹断的粗大树枝,这才意识到像昨夜这样的大灾害气候,他居然没有想到要去查访一番自己的商场。为了这次竞选,他已经有许多日子没有过问过生意了。

虽然此时街上车辆行人还很少,但是行驶起来还是很困难,要小心绕过满街都是的树枝、电线、广告牌和屋顶吹落的铁皮瓦。平时不到十分钟的路程,他开了近二十分钟。还未驶近他在城边的那一座商场,他就看到了情况的严重性。

这座商场占地面积很大,不仅供应日用百货,还附带食品超市。为了方便顾客,就在商场的转口,他还建了一个加油站,紧挨着加油站他又开有一间“F—ELEVEn”早晚商场,人们说他几乎要一网打尽所有进出城有购买需求的顾客。

这片商城从商业角度看位置极佳,它就扼守在进城的桥边,是人们进城的必经之路。而今天它的这个位置就让它的主人吃苦了。因为城外这座桥下的河流直通大海,不宽的河道平日里将山里的河水排入海里,涨潮时也会接纳海水倒灌入河,但是不会造成任何伤害,只是丰富了河头水域的水产。喜欢咸淡水交界处的鲈鱼和一种被称为TTV的小白鱼大量繁殖,这种近乎透明、细如牙签的小鱼被人们成桶舀上来,加些面粉炸做小饼,深受当地人的喜爱。然而当昨夜那场罕见的飓风来临时,这座商场不幸地挡在了台风登陆的正面。飓风毫不留情地把这座商场当作是必须攻坚的城堡,它狂暴地击碎隔着防护胶合板后面的玻璃窗,将成吨的雨水和海水灌入商场。由于狂风是从一排排破损的窗口灌入的,最后屋顶被掀开时,是由吹入商场的风与屋外的狂风协力,几乎是将商场的屋顶冲天拔起,像个巨大的炸弹在商场爆炸,冲天而起的风力甚至把装着商品的货架也一起掀到墙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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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尔森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目瞪口呆,这一片几乎是断壁残墙,像是才经历过一场战争,在现场还有一股浓重的汽油味儿。在经理贝森的指点下,他很快发现了这味道的来源:一大块铁皮斜插入加油站的计量器,不仅砸碎玻璃嵌入外壳,还将输油管一截两段。

好在昨晚加油站所有的油泵都关了,但是油管里的残油如果不慎遇到明火,后果也不堪设想。

“有没有打电话给消防局?”看到贝森一脸愕然的样子,他知道这样的场景把一向镇定的他也吓蒙了。

“先打电话去叫消防队来处理加油站的情况。”内尔森尽可能用和缓的语调对贝森说,“注意在消防队来以前找人守在这里,不许任何人靠近,也不要使用手机。”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看见贝森正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听到老板的话,他不无惶恐地又将手机塞回口袋。

“事已至此,不必太紧张。”内尔森轻轻拍了一下贝森的肩膀,“再多找几个人过来,保护好现场,我去通知保险公司的人,让他们尽快来勘察。”

内尔森的公司也开展保险业务,他的公司是一家加勒比地区最大保险公司在凯伦岛的代理,但是为了避嫌,他自己的商场没有在他代理的那家保险公司办理保险,没想到今天果然出了大事。

作为保险代理人,他深知保险业务的基本程序。面对这次对商场来说几乎是毁灭性的灾难,他知道如果没有保险公司的及时救助,要重建商场,代价是难以估量的。

街道上传来高音喇叭震耳欲聋的音乐,不一会儿就看见一辆高大的货柜拖车缓缓驶来,平板拖车上叠列着几层一人多高的巨型音箱,车子后面跟着一群身穿红衫的民众。他们有的舞动着红旗,有的拎着啤酒瓶,随着音乐载歌载舞。当有人认出内尔森在路边时,几个年轻人跑了过来,从踉跄的步子来看,肯定喝了不少。他们一面举起二指做 “V”胜利手势,一面转过身对着他猛烈地抖动臀部,人群中爆发出时然大笑。

面对这种无知的羞辱行为,内尔森感觉心烦意乱,因为他认出来这几个年轻人来自自己的选区。在五年前的大选时,他们才不过是十几岁的娃娃,今年才到法定选举年龄,他们居然就开始反对自己。

五年前他也经受过竞选失败的打击,但那只是政党之争,并不涉及人身攻击。现在的年轻人,根本不懂游戏规则,这样低俗又带着侮辱的挑衅,让他这样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无从反击。

此刻他忽然感到茫然和孤立,他想打个电话,一摸口袋才发现出门时太匆忙,忘记带手机。他再也没有心思看这堆废墟,径直开车回家。

回家的路上,窗外又开始飘雨。他知道这对他的超市商品会造成更大的损失,但是这时候他倒是宁愿雨下得更大些,让那些在街头醉心狂欢的人们淋成落汤鸡才好。

自从昨晚确认选举失败,他还没有与自己党里的中坚碰过面,也许是昨夜的飓风,也许是昨夜的酗酒,反正他没有从自己的党内听见任何声音。

在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战友们似乎陌生起来,他们有些冷酷得不近人情。他是这场政治博弈中损失最大的人,因为他的投入最大,在这一次反对党投入的竞选资金里,他出的钱大概能占到一半,绝对是位于前茅。现在自己的生意又成了飓风的最大受害者。他知道不会有人出来为他分担,这双重的打击让他感觉心酸凄凉。

这次竞选,他本来是志在必得的,被人赶下台来的五年,他时时刻刻期待着重返政坛的一日。为了这次竞选,他几乎投入了可能拿出来的一切。

对比现政权的执政能力,他认为简直无法与自己执政时期相比,无论是经济发展还是民生就业,他觉得一个略有常识的人就能够分辨清楚。

现政府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政绩就是与中国建交,得到了一些援助项目,然而他们使用的是凯伦岛的外交资源,算不得真本事。

对于这次执政党的竞选作弊,内尔森倒是有充分估计。在这一点上,他同意海外律师朋友的建议,不要全面开花,把资金和精力集中在最有把握的选区,赢够席位就是胜利,其他地区输得再难堪也无所谓。

但是固执的詹·巴特尔没有采纳他们的建议,他认为局面完全可以控制,要有一个漂亮的成绩给全国人民看,结果最后以一票之差的惨痛败下阵来。

这不仅仅是一场政治较量的失败,也是他人生规划的一次滑铁卢。他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可以消耗了,他曾经梦想在五十岁以前登上权力的顶峰,现在他已经超过他自己设定的年龄,仍然还要再等五年。他曾经位居副总理,就差一步之遥就可以登至顶峰,没想到这等风光之旅,竟然转瞬又变得那么遥不可及。这个打击比起其他的损失,更让他心痛不已。

一进家门,内尔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走的时候那满目疮痍的狼藉不见了,所有的碎玻璃和树叶被清扫得干干净净,眼前窗明几净,沙发前的茶几上还插了一束新采摘的紫荆花。

内尔森呆站在门口,犹豫着没敢踏进屋,听见开门声的裘丽亚从厨房走了出来,腰间还围着围裙:

“进来吧,陌生人。”

内尔森有些不知所措,他心中并没有姑娘预期的欣喜。他不知道昨天夜里在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了解这个年轻的女人为什么那么轻易就走进他的生活。他已经够焦头烂额了,不希望私生活再起什么风波。

“我很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为了昨夜发生的事,我会尽力补偿。”内尔森决定还是直接摊牌。

裘丽亚完全听明白了内尔森的意思:“昨天夜里怎么了?只是一个好心的姑娘服侍了一个喝醉了的人。对了,只不过那是个男人。”

她边说边走进厨房,将热腾腾的菜端上餐桌,客厅里顿时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香味儿。

“先坐下来吃饭吧,我们可以边吃边聊。我是用你冰箱里的菜做的饭,因为昨天晚上,也许你欠我这顿饭。”

内尔森被这番话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倒觉得自己小心眼了。他讪笑着走到餐桌边,顺从地坐下,一面默默打量着这位神秘女子。

裘丽亚长得不算漂亮,但是五官端正耐看;身材不高,但是腰细腿长。紧身的牛仔裤和贴身的弹力衫,把她丰满的身材裹得玲珑有致。

她的肤色很浅,像是北美印第安人,黑色的长发说明她是个混血儿。脸上最有特色的是一双剑眉,像一对鹰翅,浓密乌黑直插额角,给她的脸增添了几分英气。

“我烧的菜味道如何?”

“非常好。”内尔森顺口答道,但是又觉得自己不够诚恳,连忙补充,“我说的是真心话。”

裘丽亚笑了,她知道自己笑起来看上去更生动:“跟你说说昨晚的事吧,不然你心里悬着,饭也吃不好。”说罢,她禁不住笑出声来。

裘丽亚的话还是说到了内尔森的心病上,他的神情显得有些尴尬,但是也没有做出申辩。

“昨天晚上你喝得很醉,想扶你去床上,但你的身体那么重,我哪里扶得起来,你反而吐了我一身。我又没有换洗的衣服,只好半夜里脱下来洗。事情就是这个样子。”

“那么我们之间没有发生什么?”说这话时内尔森有些如释重负,虽说同时也莫名地有些失落。

“你是想还是不想?”内尔森的神情没有逃过裘丽亚的眼睛,她直勾勾地望着这个局促的男人,眼神充满挑衅。

内尔森是个自信的男人,尤其是在他中意的女人面前。可是今天面对这个年龄不到自己一半的年轻姑娘,他怎么也摆脱不了被动的局面。

“裘丽亚,我想说说我的真实感受。”内尔森放下刀叉,不再躲避姑娘的目光,“我是一个成熟的男人,无论我的眼光如何,我所交往的女性都是经过我的选择。我不能接受当我醒来的时候,身边躺着的是一个陌生的女孩儿。你是来我们党做义工的,作为我们党的主要负责人之一,我感谢你的奉献精神,但是我还是无法接受。”

“无法接受什么?一个无知少女的献身?得了吧,你也太高看自己了。”裘丽亚也把面前的刀叉一推,猛地站起身来,一把抓下身上的围裙,重重地往桌上一摔,“我今年已经二十三岁,是个成年女子,我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我也可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责任,所以不必再为你那可怜的贞操担心了!”

内尔森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他觉得是自己的言语伤害到了裘丽亚,也急忙站了起来:“请不要就这样走!如果我说了什么令你不快的话,这只是我的词不达意,而不是我的本意。你是那么好的姑娘,我不能让你就这样受伤地离开。请告诉我,怎么样你才能原谅我?”

裘丽亚停住了脚步,慢慢转回身来:“你说的是真的吗?”

内尔森举手捂住胸口:“我发誓,全是真心话。”

“那么好吧,我的要求很简单,”她走过餐桌,一直走进厨房,一转身端着一个锅子出来,“把这锅炖鸡腿全部吃完!”

内尔森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不要说你刚才的承诺是不算数的。”

内尔森已经在吃第三盘了,吃剩的鸡骨头也垒成吓人的一堆,但裘丽亚还是没有宽恕的意思。她始终微笑着看着他在为面子逞强,心里感觉到对这个曾经仰视的男人,已经产生一种主动的掌控。

裘丽亚出生在布鲁克林。有人说,如果一个典型的纽约政客,说着锐利难缠和活力四射的语言,假如不是在鲁克林出生,也肯定是在这个社区中熏陶出来的;甚至有人说,布鲁克林是杰出人士和诺贝尔奖得主的摇篮。至少裘丽亚自己这样认为。

直至上了纽约佩斯大学,裘丽亚也认为自己与其他的美国女孩儿没有什么不同。佩斯大学是一所私立大学,NBA在纽约州排名第九,尽管裘丽亚学的是社会学。

佩斯大学有百分之十几的黑人学生,还有大约10%的亚裔学生。以前裘丽亚从来没有关心过自己的身世,但是学校的环境让她产生了解自己身世的愿望。从母亲那里,她终于知道了自己与别人的不同:她的父亲是偷渡入境的墨西哥人,母亲是来自加勒比的凯伦岛人。虽然她的肤色很浅,但是她的黑色眼睛与直长的头发,自然被归入有色人种。

尽管学的是社会学,但裘丽亚不是那种什么都乐于表露的人,她将自己的感受深藏在心里,一直在酝酿,因为别人把她称作印第安人,她开始对母亲的祖国发生兴趣。直到有一次她偶然参加了一次聚会,她与凯伦岛便产生了不解之缘。

那是一次为詹·巴特尔举办的聚会。他当时担任总理不久,路经纽约的时候,侨居纽约的凯伦岛人相约一堂,热情欢迎这位来自家乡的新领袖。

因为久居纽约,人们说话自然无拘无束。裘丽亚第一次感受到这些人对那个岛国发出的由衷关切,也第一次感觉自己是有根的人,因此对那个自己曾经觉得无比遥远的岛屿,产生出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然而这种美好感受没能延续到最后,随着同乡们的口无遮拦,詹·巴特尔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当有人继续质疑他极力发展农业的思路,认为是不能与时共进,最终会拖垮凯伦岛的经济时,他终于按捺不住了,忽地站起身,说了一句令他自己也后悔不已的话:

“你们爱怎么说都可以,我不在乎!(I don’tcare!)”

这句话是如此粗鲁与直接,让在场的人顿时沉默了,许久没人说话,气氛降到冰点。

聚会在尴尬的应酬下草草结束,裘丽亚则久久不能从那个难堪的场面中解脱出来。个性倔强的她,对社会的种族歧视毫不妥协,对那片自己还未登陆的土地也油然产生了一种责任感。她在心中对自己说,等学业结束,她要回到自己的祖国从政,与那位粗鲁傲慢的总理竞争,将正确的社会学执政理念带给自己的祖国。

也许是命运的安排,数年后裘丽亚最终成行,她在飞机上惊讶地看见了那位蜚声海外的年轻总理——丹尼·霍本。

霍本总理让身边的随行人员与裘丽亚换了座位,在近四个小时的交谈中,裘丽亚的眼睛简直不能离开霍本笑盈盈的眼睛和那对酒窝,她似乎被淹没在里面,不能自拔。

她回国的时机正值大选临近,令她难以置信的是,她接受了自己那位偶像的安排,悄无声息地加入到反对党的竞选班子,成为一位热心的志愿工作者。

昨夜大选结果揭晓,她原以为这一阶段的使命已经结束,没想到在打过一通电话后,她知道自己以后的任务更富挑战性。

她有时候也会质疑自己:难道这就是自己几年大学生涯所学到的社会学知识的实践?这与她曾经憧憬的初衷有天壤之别。理智是如此说,但是情感告诉她不同的结论:

你的目的是去战胜那个傲慢顽固的老家伙,与你的爱人并肩作战。去他的书本理论!只要能战胜!

固执的电话铃声救了内尔森,他极不情愿地站起身,发现自己实在是吃得太多了。他强压住要呕吐的感觉,拿起电话听筒。

“对不起我是真的不愿意打这个电话。”听筒里的第一句话,就让内尔森感觉不妙,他已经听出电话那一头的是国家银行信贷部的经理本杰明。

“既然你已经打来了,就请尽快说吧。”

“其实事情也不大,但是时间拖得太久了,我也不好交代。”对方还在绕弯子。

内尔森其实已经猜到对方要说什么,但是既然对方为难,自己又何必给他解套?他便举着听筒不说话。

对方干咳了两声,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我说的是那笔联合工党的贷款,虽说金额不是太大,但是毕竟好几年了,总是这么挂账,我对上面不好交代。”

内尔森当然知道本杰明所指的是什么。那还是上届大选的时候,因为资金短缺,不得不由内尔森出面担保,以党的名义从银行贷下一笔流动资金。钱早就花完了,但是贷款却还不上,而内尔森是这笔贷款的担保人,党可以拖欠着不还债,但是作为担保人的内尔森却无法逃脱干系。

内尔森不由得怒火中烧,昨晚的败选到现在,从税务到银行,明摆着是有政治迫害的倾向,加上该死的飓风摧毁的生意,简直是要置人于死地!

“你去法院起诉我吧,I don’tcare!”内尔森随手扔掉了听筒,他今天是受够了。

裘丽亚心中一惊,几年前就是那句话埋下了她回国的种子,没想到在今天又听见了这句话。可是场景完全变了,那位当年说这话的老人,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

“不要责怪你自己,我们都知道,这次失败的缘由不应该由你来承担。” 裘丽亚走了过来,从后面轻轻扒住内尔森的肩膀,将头靠了上去。

内尔森的心被触及了,像是一个潘多拉的盒子被打开,许多年来被压在心底的怨气涌了上来:“我真是受够了!这么多年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党,没有人能比我做得更多,没有人!这些年来我贡献给党的竞选经费,足够开一家国内最大的公司;要是买成汽车,能够把首都的街道全部堵塞!现在我还为了这个党被人逼债,谁又来管我?”

每个人的承受力都是有限的,都说“压垮骆驼的是背上的最后一根羽毛”,银行的这个催债电话,也许就是起到了关键的作用。内尔森觉得他真的受够了,这次竞选的失败,挑衅了他的心理底线。

“你知道吗?如果这次是由你来领导这次选举,结果一定不会是这样。”

如果在平时,听到这样的议论,内尔森也许只是置之一笑,但是今天,他笑不出来了。事实上这样的话,在党内外他听到过不止一次,应该说自从他们从执政党被赶下台,一直就没有认真检讨过责任问题。然而,如果一位统帅领导的大军,连续在两次关键战役上都告失败,难道这样的领导地位不需要被质疑吗?

裘丽亚感觉到自己手下的身躯微微一震,知道刚才那句话打动了他,她不想错过时机:“人生有几个五年?这样的失败如果再发生一次,联合工党就会成为人们口中的笑柄,这个你苦心经营的党就彻底毁掉了。这不是我一个人在说这样的话,你可以自己去了解,有多少人跟我想的是一样的。”

内尔森觉得一股底火从下腹燃烧起来,就像昨夜被灌下去的酒精,在血管里被点燃。他转过身紧紧抱住裘丽亚:“你真的这么想?”

裘丽亚被他结实的手臂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一股男性的气息直喷她的脸,她几乎直觉下面会发生什么,但是此刻她享受这种感觉:一个站在政治巅峰的男人被她的技巧和魅力点燃!

“真实得就像此刻在你的怀抱。” 裘丽亚在内尔森的耳边喃喃细语。温柔的热气吹拂着内尔森的面颊,女性的体香直冲进他的鼻腔,在他的体内打开所有激情的阀门。此刻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事能够比融入她的身体更重要!

就性的体验来说,这次与内尔森倒在地板上的疯狂做爱,超过了她以往任何一次的感受。她过去所经历的男生,血气方刚,一味逞强,完全不懂怜香惜玉。而她最近的那位爱人太富于技巧,把玩多于激情,自己像是一件器物被人赏玩。

而内尔森让她真正品尝到了一个成熟男人的魅力:他是主导型的,他有一种对女性身体的饥渴,一种欲生欲死的激情。他不是在用男性的器官进入她的器官,而是那种恨不能将自己整个身体进入她体内的疯狂。她无法分辨纠缠在一起的四肢哪一部分是属于谁的。她能感到的是,随着他的进入,自己像在往一个深渊中沉没下去。有一种迷失的眩晕,随着肢体角度的变化,他似乎能够更加地深入,而自己又似乎在向上漂浮,被包裹在暖流中随波荡去。在不由自主的抽搐与悸动的节奏中,无法抑制的快感从胸腔爆发出来。她甚至不能忍受停止,她缠绵、央求、吸吮,索求无度,直至双双筋疲力尽。

裘丽亚记起在读过的一本书里,对女人有这样的评说:“女人不要过分相信自己的大脑,要用下半身去感受,那是生命的起源,也是直觉的来源。不要鄙视你的私处,它有比大脑更敏锐直接的判断。一个男人真心喜欢你与否,与其聆听男人的语言,不如感受他们的阳具,一定能感受更多的真实。”

以前这段话她觉得恶心,甚至觉得是在污蔑女性。现在回想起来,她感觉很真实,就像在赌博中能了解一个人的品行,性行为更能看出男人隐藏更深的东西。

裘丽亚躺在内尔森的怀里,仰望着冒出花白胡子茬儿的男人,柔情四溢。她几乎不敢相信就在昨晚,这个男人对自己来说,基本上还是一个陌生人。

生命真是奇妙,在她最初接受任务安排的时候,她还认为任何献身的考虑都是荒唐的。而现在的自己,已经分不清什么是自己的使命,什么是情感的偏爱。她开始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再有卑鄙的色彩,因为面前这个男人就应该是敢于挑战的领袖,他就是应该站起来对那个人说:“是你该走下舞台的时候了!”

“你是个真正的男人!” 裘丽亚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对内尔森来说,似乎蕴藏一股振聋发聩的力量。

“你才是我的奇迹!”内尔森对重现少年雄风感到惊奇,“只要在你的帮助下,我还可以再次站起来!”他说着试图将她的头推向下体。

裘丽亚伸手阻止了他的企图:“我是说一个真正的男人知道自己要什么,也会敢于争取和迎接挑战!”她的眼神热辣,但是显然不是对身体欲望的需求。

内尔森明白她话中的含意,这种事解释或者申辩都是没有意义的。他坐起身,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一个人没有犯错,不一定是由于他的自律,而可能是他没有犯错的机会。

菲兰克·奎赛罕见地没有搭乘电梯。虽说只是五层楼,他还是感觉气喘,走过长长的走廊,来到尽头的套房门口。他的心更为忐忑,深吸一口气,他按响了门铃。

没有让他久等,似乎那人就在门口等他按铃,还没看清对方的人脸,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我还以为你钻进老鼠洞了,没想到还是敢露面。”

虽然挨了骂,奎赛的心情反而放松下来。“白白浪费了你的钱,我真想躲起来不再见你。不过你真的要找我,我躲到哪里都没有用。”他也顺水推舟地说笑起来。

奎赛的话说得对方大笑不已,睡衣也开敞起来,露出满是黑毛的大肚腩:“知道就好,省得我费力找你。”

事情要回到数月前,当安东尼出现在奎赛面前时,他着实吃了一惊。应该说,他们以前并不熟悉,确切地说是奎赛只是听说过他,社会上有许多关于他的神秘传闻据说那次席卷凯伦岛的大收购行动,就是他一手操盘的。

劳动同盟党再次赢得竞选以后,没有人再看见过他,据说他去了亚洲。奎赛没有想到,这位神秘的意大利人居然找到了自己,而这之前奎赛有段时间没有见过安东尼了。记得还是在车行老板保罗·汉德森的葬礼上最后见过他,这个令人敬畏的意大利黑社会头目,竟然哭得像个娘儿们,全然不顾四下里投来的惊异目光。

安东尼开门见山道明自己的来意:原来他看中了保罗·汉德森的故居,想要奎赛出面帮他买下来,因为他已经打听到现在的主人经济窘迫。但是他不便出面,万一对方知道自己的身份,说不定会狮子大开口,而且那人与奎赛的私交不错。

奎赛打听了一下,这桩交易并不难,当他兴奋地回告安东尼,不想安东尼又提出一个条件,这个条件有些令他为难。安东尼要的是将那栋老宅改变成正式的赌场,他许诺奎赛做赌场的经理,还给他一定的股份。

“你知道我的电台一直在攻击政府,我很难出面去得到许可。”

“我当然知道你的情况。”安东尼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我知道你现在为联合工党效力,还是他们的参选人,所以我来找你,因为我看好你们。尽管许多人不相信你们会赢,但是我喜欢赌,我来赌一把,赌注就押在你身上。”

奎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其实他对参选没有什么信心,因为自己的选区,是劳动同盟党的传统选区,按照他们的说法,“就是放一把扫帚也会赢”,当然对联合工党的获胜他还是有信心的。他当然渴望双赢,也就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安东尼的委托,承揽下这件事,也收下了安东尼的第一笔钱。

虽然要拿到赌场的许可,必须是他们自己赢得大选以后的事,但是无论如何,事先他还是要跟党里的当家人吹吹风,将来办事就顺畅些。

奎赛试着接近自己的领袖詹·巴特尔,无奈巴特尔似乎有意在回避他,让他十分尴尬。他自认为与巴特尔没有什么过节,只是倒回去许多年,他曾经帮过当时的劳动同盟党领袖罗西·道吉尔赢过竞选,在竞选中当然也中伤过联合工党。但是那时候他刚从美国回来,搞不清状况也情有可原。何况这四年来,他一直与联合工党在一起,把自己的电台作为联合工党的御用电台,不仅仅是播放节目,还到处跟随党的集会追踪报道实况,鞍前马后地跑,都是无偿贡献。

这几天来所碰到的钉子,让他感觉无比沮丧。都说巴特尔独断傲慢,现在他亲身感受到了这一点。

他突然想到他的那位中国朋友陆成枫,他知道这位华商与巴特尔的关系比较密切,而自己的嘴快伤到了不少朋友,要能在巴特尔身边说话的人,这个中国人可能会帮上自己的忙。

他联系上陆成枫说明了情况,对方爽快地答应会去与巴特尔商洽。仅仅是一次私人会面,他觉得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倒是认为奎赛过于紧张,此事完全可以自己直接去说。

然而一天后奎赛接到了陆成枫的电话,听上去他的声音有些沮丧,“很抱歉没有办成你嘱托的事,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说是排不出时间。但是好像他是不想见你,也许是近来他压力太大,事情太多。”

奎赛知道这是托词,也感觉有些羞辱:自己现在好歹也算得上是党内的中坚力量,在大选在即的关键时刻,联合工党迫切需要他的电台做舆论宣传,居然自己这个小小的会面请求都会被拒绝。他真有一种要找上门去当面质问的冲动。

无论如何,他现在已经陷得太深了,赌注已经押上台面,骰子已经转动,没有再收回去的可能。他只有继续赌下去,万一开中号码,他总会有机会翻本。

为了增大胜算,他还是再次从安东尼那里拿钱,为自己在选区争取民心。如果能够赢得议员的席位,无论两党谁输谁赢,他都有发言权。

但事与愿违,大选之夜,他彻底失去了所有希望,自己的选区以悬殊的差额输给了对手,自己投身的联合工党也以一票之差败北。

当确定败局的那一刻,他的第一冲动就是关闭当晚的全部节目,早早回家蒙头睡觉,把身边的一切都彻底抛开。

然而那个固执的记者林顿·休斯就像着了魔似的呆在播音室不肯离开。他在党里是公认的最冷静沉稳的骨干,他对时局的分析一向以客观、犀利、准确著称,这也许就成了他无法接受竞选失败的缘由。

回到家已经是凌晨四点,他反而完全失去了睡意,开始回忆自己回到凯伦岛的几起几落,质疑自己当年做出回国的决定正确与否。(《加勒比飓风》)

拿命换来的钱全部投入了电台,电台的生意又全部投入了政治,而与罗西·道吉尔的政治合作被死亡意外终止,不得不又一次急转弯,匆忙登上了反对党的战车,又是一次全力以赴地征战……结果呢?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如果重来一次,他会如何做呢?他不禁问自己。

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他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认赌服输,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为了赢得竞选,他向安东尼拿钱去投入政治博弈,结果是满盘皆输。虽说那不是一笔高利贷,然而糟糕的是他并不了解安东尼。除了上次在凯伦岛疯狂地收购,留给他深刻印象的就是传说中他在安提瓜酒店,不动声色地处理掉那两个俄国洗钱者,当地政府不敢张扬,以吸毒过量为由草草了结了这桩命案。

他还知道一些关于意大利黑手党有关讨债的传闻,据说他们找到那些企图躲避债务的人,会在他面前摆上一架天平秤,秤盘的一头放着与他欠债等同的货币,另一头放着从他身上割下来的肉。

最为不可思议的是,事先他们会和颜悦色地问你,愿意割掉自己身上哪一部分的肉。这样的讨价还价会持续一个小时甚至更多,割肉花费的时间不多,他们都是高手,流血也不多,他们会避开大血管,甚至给你包扎。耽搁的时间主要是花在施主对选择割去自己身上的哪一块肉犹豫不决上。最终当割下来的肉与天平那一端的货币持平,这场偿还账务的追讨才算结束。

早晨他来找安东尼,他是带着赌徒认账的心情,直至敲门的那一刻,他还是十分紧张,不清楚等待他的会是什么。当见了安东尼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他的心放松了些许。

“我想不必我再费口舌了,您一定已经了解了一切。”奎赛有些厚颜无耻地说。

“看起来你一点也没有不安或者内疚。”安东尼狡诈地看着奎赛。

“您还是不太了解我。”奎赛极力辩解道,“您也许知道,我曾经是一名卧底的缉毒警察。我具有极强的抗压能力,我仅仅是能够控制我的心情不溢于言表。”

“喔!那么我是遇到真正的对手了。”安东尼做出一副夸张的表情,“你也许知道,我现在仍然是你曾经要拘捕的对象。我也具有极强的抗压力,看来我们是棋逢对手了。”

奎赛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由于近来一直把安东尼当作一个具有强大背景的投资者看待,几乎淡忘了他的另一重身份。

“请原谅我的无意冒犯。”奎赛忽然戏剧性地单膝跪下,“我知道有些错误不可原谅,有些是可以弥补的,我希望你不要把我的错误列入不可弥补的行列。我知道有许多机会,我也会创造许多机会。”

“你为什么会认为我生气了?”安东尼走到酒柜边,给自己斟上一杯酒,“你为你曾经的身份很骄傲,so do I(我也是),选择什么样的谋生手段我不觉得可耻,而剥夺人的生存机会才是可耻的。我说的对吗?”

安东尼对自己说出如此有哲理的话相当自得,举杯望着奎赛等待回答。

“那是自然,您说得相当精彩!”奎赛被他这段似是而非的话说得哭笑不得,但关键是这位黑手党的老大没有迁怒于他,这才是最重要的,否则所有的坏事都集中爆发,他自认为不死也要被剥层皮。

“你站起来吧,我们先干上一杯。”安东尼对奎赛挥挥手,“我们的账待会儿再算。”

奎赛的酒量并不好,他平时也只喝掺可乐的朗姆酒,像安东尼这样直接喝不加冰块的威士忌,他还是头一回。强灌了两杯,他已经觉得天旋地转了。

“你觉得我们之间的这笔交易该如何解决?”几杯酒下肚,安东尼回到正题。虽然开门时他已经满身酒味儿,但是从他现在沉稳的神态看,他根本就没有醉。

奎赛被他犀利的眼光惊出一身汗,支吾言道:“我记得您是说,您来赌一把,赌注押在我身上。”

“哈哈!”安东尼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看来你是在装醉,那就再来一杯!”在一饮而尽之后,他又瞪起眼睛说道:“照你的意思,是我赌输了,你就当没事一样,你认为我的钱什么也不是?”

安东尼的质问让奎赛十分尴尬,这种似是而非的问题让他无从答辩,否认就意味着认账,承认就是说自己流氓,他只好赔笑:“相信我,我已经尽了我的最大力量,没有浪费你的每一分钱,全部都投入了竞选。我的那个选区是劳动同盟党的基础选区,我实在是势单力薄。”

“你一直是在误导我。”安东尼打断了奎赛,“我给你第一笔钱,是说我赌在你身上,是让你去办事,事办不办得成听天由命。我并没有说要帮你赢得席位或是帮你的党赢得竞选,而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拿钱,按照你现在的说法是为了竞选,那可不是我的事。”

安东尼放下酒杯也拉下了脸:“我就当是借给你的,什么时候还,你给我句话,你看我是不是很通情达理?”

奎赛愣住了,当初拿钱,双方都没有写任何字据,也没有讨论过用途,只是一种默契,如果现在安东尼要这样片面理解,他又是有着黑社会背景的强势一方,他如何能说得清?他有一种被上了套的感觉。

“你当初说要在我身上赌一把,我真的感觉荣幸,因为这是一种被人无条件的信任。我对自己说,我也要拿我自己赌一把,为了不辜负你的信任。你知道上了赌桌不是赢就是输,而赌博也就是赌运气,第一把输不见得第二把还是输,如果加大赌注,说不定还能全部赢回来。但是如果你放弃,那就是彻底输了。这就是为什么我还继续加大赌注的原因。我不是赌一手,而是赌一局,看来我的运气不够,满盘皆输。我辜负了你对我的信任,所以认打认罚,一切你说了算。我现在就有一家电台,要押给你也行,我无话可说。”

借着酒劲儿,奎赛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通,他几乎把所有拿的钱都当作债务认下了。至于把电台押出去,在之前他根本没想过,只是凭着一股冲动和怨气说了出来。话刚出口就后悔不已,如果安东尼就此敲定他刚才的话,那他就是一无所有了,他的后半生将任人摆布。

安东尼有一阵没有说话,玩弄着手里的酒杯,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奎赛,仿佛刚刚认识这个人。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回到凯伦岛,要开这么一家不伦不类的赌场吗?”安东尼终于开口了,“是因为我认识了一个人,他是我的赌友,他是一条真正的汉子,他是最豪爽的赌客,也是最讲信用的朋友,敢做敢当,是我最珍惜的朋友。我想你也许知道他,就是那位飞车开下山崖的保罗·汉德森。”

奎赛有些蒙了,他不知道安东尼为何突然说起汉德森。他与汉德森不熟,只是听说他因为负债累累,走投无路而选择自杀。只是死法十分独特,他是在自己山顶的别墅,开着自己的跑车飞下山崖,浪漫而诡异,令人传说一时。(《加勒比飓风》)

“我知道你们都以为他是因为负债而自杀。我现在告诉你,他是完全可以摆脱债务、自由自在活下去的,但是他有他做人的原则,他拒绝了我的帮助,尽管最终害了他的人是我。

“我要开这家赌场,是因为我知道汉德森喜欢那座山庄;我要开那家赌场,是因为我怀念我们那段赌台上的友谊;我不想让那个无知的家伙买去开一个庸俗不堪的旅店,糟蹋了他的心血和我的美好的回忆。”

当奎赛破釜沉舟地说完那番让他后悔不已的话后,没想到招来安东尼这一通无来由的感慨。他虽然还不能完全理解安东尼为何说这些,但还是能感觉出风向变了,正在朝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发展。

“我平生最恨两种人:一是欺骗朋友,二是仗势欺人。我也许称不上是什么好人,但是我敬重有情有义的人。我喜欢在赌场潇洒豪爽的赌客,他们禁得起大起大落,不瞻前顾后、婆婆妈妈,死也死得硬气,认赌服输,不怨天尤人。”

他拿起奎赛的酒杯,又满满斟上:“来,我们喝了这一杯,就冲你刚才那番话,你也算得上是一条汉子。你的事我们先放下不谈了,我交你这个朋友!”

奎赛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的手有些发抖,但还是恭恭敬敬接过酒杯。正在这时候,他的手机铃声响了。

他看了安东尼一眼,安东尼做了个无所谓的表情。他急忙掏出电话,原来是林顿·休斯从联合工党的党部打来的。

“奎赛,你现在哪里,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我现在有些紧急的事情在处理,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奎赛下意识地开始用“你们”来称呼党内的朋友。

“我们刚才召开了紧急会议,根据我们所掌握的情况看,这一次大选的结果,完全不能代表真正的民意,是执政党利用执政地位,采取了许多不合法的阴谋手段,窃取了选举的成果。我们不能接受这一事实,我们要立即进行反击!”

“那我又能做什么?”奎赛忽然觉得这一切离自己很遥远,几天前在他体内燃烧的激情之火已经熄灭了。

“我们已经请了两位律师在准备法律文件,约谈证人。我们会向加勒比巡回法庭申请禁止令,要求展开全民听证会,举行全民公决。如果大多数人认定执政党选举作弊,法院将宣布此次选举无效,择期重新大选。”

奎赛摇着头说:“这是加勒比地区国家选举的普遍现象,大选后只要是政府连任,反对党一定会提出法律诉讼,但是最终结果是无法挽回败局。”

“奎赛,我们这样的争论没有意义,无论如何,我们是要战斗下去,我们希望你继续站在我们这边。今晚我们会在首都举行群众大会,希望你能派人全程转播。”

“我现在还有客人,待会儿给你打回去好吗?”奎赛说着挂断了电话。

“你的同伴好像还不肯认输?”安东尼饶有兴趣地问道。

“说实话这次我是被人利用了。”奎赛简短地把他与反对党领袖的关系陈述了一遍,“他们只是在需要的时候来找我,而一点也不关心我的需要。如果这会儿我去求助他们,你想结果会是什么?”

“我在凯伦岛认识一位亨利·陆,据说你们曾经陪同这位现今的总理,在与台湾‘建交’的时候,秘密去过巴巴多斯中国大使馆?”

“这个你也知道?”奎赛惊喜地反问,“这算是一段我曾经引以为傲的往事。”

“你太不了解我们了,只要需要,我们能知道你侄女内裤的颜色。对不起,这是我们的俗话。”

奎赛想起安东尼提及的这件事,觉得丹尼·霍本亏欠了他。他认为正是因为他把霍本带进中国大使馆,才为他开启了一条通往成功的大道。如果不是霍本最终选择与中国建交,他根本没有机会赢得上次的竞选。

“就是那次秘密访问,启发了霍本认清中国的潜力,没想到最终是我们自己付出了代价。”奎赛无可奈何地感叹道,“教会了老虎上树,到时候猫就没有退路。”

“难道你们之间的关系就不可修复吗?”

安东尼的话一下子提醒了奎赛。现在回想起来,霍本的确一直没有停止对自己挥动橄榄枝,他几次邀请奎赛去参加政府的国宴,还在一次采访国会的活动结束后,专门走过来问他,有没有什么广播器材的进口需要免税。

他知道霍本这个人只要是需要,他的身段可以放得很软。当时他正为联合工党战斗得火热,没有伸手去接这位年轻总理抛来的橄榄枝。

“我不是一块搞政治的料,我不懂得妥协,好像眼前只有一条路,所以错过了不少机会。”

“错过了湖边狍子,你还有林子里的麋鹿。只要你手里有枪,只要你还在狩猎。这也是我们家乡的一句俗语。”

奎赛正在琢磨安东尼话中的含意,他的手机铃声又响起来了,他看了一下号码,犹豫了片刻,还是接通了电话:

“是内尔森吗?刚才林顿·休斯已经打来过电话,开会的事我还需要时间来安排。”

“我想你误会我了,奎赛。我今天打电话给你,完全是另一件事,我希望你有时间,我需要认真与你谈一下。”

内尔森的语气与平时显得不同,没有以往的沉稳,还露出几分不安与焦急。

奎赛看了一眼安东尼,安东尼耸了耸肩膀,端着酒杯走进客房。

“你可不可以大致先说一下,我们究竟要谈些什么?”奎赛有些好奇地问。

“这次选举失败,完全是由于我们党的领导不力,再次辜负了全国民众的期待。我们党的领导层必须承担责任,主动检讨,重新整合和更换是非常必要,也是刻不容缓的。”

内尔森的开场白一下子就惊呆了奎赛。他刚刚才接到林顿·休斯的电话,联合工党不承认选举失败,正在准备诉诸法律,而内尔森的这番陈述如果在这个时候发表,无疑就像在联合工党内部引爆了一个重型炸弹,其后果可想而知。

“内尔森先生,你明白你刚才所做的陈述,会在社会产生极大的反响吗?你是要我对外发表你的这番见解吗?你充分了解这样的采访播出后可能产生的影响吗?”

“是的,我完全了解。”内尔森的语气十分肯定。

奎赛的心剧烈地跳起来,他直觉地意识到,他现在手里有了一副好牌,无论对政坛的哪一方,他此刻的决定都是十分重要的。

“因为这件事的影响很大,也会直接影响到我和我的电台,我希望能与你面对面深谈一次。如果最终你还是坚持你的决定,我们将如实播放我们的采访录音,你看怎么样?”

内尔森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奎赛的请求,他们约定了见面的时间,晚上六点半在奎赛的电台。

奎赛放下手机,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他端起面前的酒杯,大口喝下辛辣的威士忌,橙色的酒液像一团火从他的喉管烧到胸口。

“看你的样子像见了活鬼一样,有什么事让你兴奋成这个样子?”安东尼从卧室走了出来,嘴边叼着一根粗大的雪茄,他斜视着奎赛,目光犀利,语气带着嘲讽。

奎赛不想对安东尼隐瞒,如实向他说了刚才的通话内容。

“我现在面临两种选择。一是立即告知联合工党的领袖,全力以赴做内尔森的工作。这件事我当然是救了联合工党,但是他们的失败已成定局,我不知道这样做值不值得。第二种选择很清楚,我按照内尔森的意愿去做。不过你刚才问我是不是有可能修复与政府的关系,我想这是我最好的机会。”

说完他恳切地望着安东尼,其实他心里已经做出了决定。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我知道你已经做出了你的选择。”安东尼在奎赛面前慢慢地坐了下来,“我是一个生意人,做生意就是要想尽办法收回投资,还要争取利润。”

他忽然停顿了会儿,深吸了一口烟,伸手从嘴边取下雪茄,在茶几上把烟头捻灭:“但是我也是道上的人,要是依照出来混的道义,你的做法不怎么地道,所以我不想给你任何意见。”

“如果是在海上,我们的船撞到暗礁下沉,旁边刚好有船经过,难道我们不该弃船逃生吗?”

“你说得很有理,不愧是玩新闻的,能说会道。不过你要说服的只是你自己,我没有兴趣奉陪。”他说着站起了身。奎赛知道这是在逐客,他急忙也站起来,鞠躬致谢,开门离去。

离开酒店,他以最快的速度开车回到电台,关起办公室的门,立刻拨打霍本的电话。

手机显示接通,很快就有人应答:“是奎赛吧?这次我又等你这么久,但是你终于还是打来了。”接电话的正是霍本,他的声音很亲切,似乎能从声音就看见他和蔼的笑容和面颊的酒窝。

霍本的几句话,竟然说得奎赛动情起来,眼眶湿润:“我真的没有想到,你还是会这样对待我。”

“朋友总是朋友,虽然会因为这样那样的情况发生,也许有好些年没有在一起,但是真正的朋友情分是不会断的。我始终相信,你就是那种我期待的朋友。”

奎赛一时觉得羞愧难当,喉头哽咽,有些说不出话:“我是个粗人,做事容易感情冲动,有时候自己也搞不清在干些什么,做了不少蠢事。”

“这世上不可能有人总是做出最明智的选择,但上帝是公平的,他也总是给人再次选择的机会。”霍本的这些话听来像是牧师在教堂传道,但是此时这些话,把奎赛心中尚存的疑虑彻底打消。

奎赛没有浪费时间,他把内尔森准备在今晚挑战自己的领袖和战友,不惜引起任何后果的决定,以及联合工党要在今晚以司法行动,挑战选举结果的消息,一股脑儿全部告诉了霍本。

电话那头有好一阵没有说话,奎赛似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虽然他极力说服自己,他是在向一位老朋友讲述客观事实,但是在内心深处,却觉得自己是在做着一桩小人勾当,不但出卖了别人,也出卖了自己,甚至他觉得在霍本的内心深处,也会是以一种蔑视的心理看自己。

“很感谢你对我的信任。”过了难熬的数分钟后,霍本终于开口,“你说的情况很重要,我也在评估这件事对我们国家政局的影响。至于你自己,我相信你一定做出了正确选择,究竟你的电台将会对哪一种情况做出报道。我想表示的是,如果过去我曾经给过你许诺,那么现在依然有效:只要是你电台的需要,我们政府会一路绿灯。如果有哪个部门办事不力,你可以随时找我,我会在第一时间为你解决。”

奎赛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霍本的坦言,让他如释重负。现在最难熬的一关已经过去,交易既然已经开盘,就没有理由再躲躲闪闪,现在是最好的时机,所有的条件要摊上桌面。

“我有一位朋友,准备在凯伦岛开拓一桩旅游服务的投资,以丰富夜间文化为主,当然也带一点博彩的性质。他希望能够得到政府的特别许可,我个人认为这是促进本岛旅游业的积极措施。”

“如果你是指赌场,你知道这不仅仅是政府所能决定的,还有教会的关系需要协调。”霍本的话留有余地,并没有关上这扇门。

“就我所知,本岛最大教会的主教大人,是您最衷心的支持者,他总是能够准确领悟您对国家实施的各项策略,经常在讲经布道的时候,宣传您的执政理念。我相信只要我们一起协助您做好他的工作,教会方面不再会是阻碍。”

奎赛说的话虽然有阿谀奉承的味道,但也的确是事实,尽管不久前他还在自己的节目中尖酸地讥讽过那位主教大人。

“你说的那位投资人,我是否认识?”霍本问道。

“我想你应该知道他。”

“方便的话我想认识他一下,你可以带他来见我。”

奎赛本来是想提出这个请求的,没想到霍本自己说要见他,不由得喜出望外。只要他能带安东尼去见总理,无论结局如何,他也算是将功补过,是对安东尼最好的交代。临近六点,奎赛嘱咐电台的工作人员,关闭大门,不再接听电话。等内尔森走进录音室,奎赛也把自己的手机关掉,不再与外界接触。

“那么你总结这次大选你们联合工党的失利,最重要的因是什么?谁应该承担主要责任?”

“这个问题的症结是显而易见的,这次大选败北,其实危机在上一次的失败中已见端倪。我们的失败在于没有有效地组织,我们的领导人高高在上,偏听偏信,以偏概全,缺乏灵活的斗争策略,好大喜功,战线拉得太长,没有注意到新一代选民关心的议题,等等。总之这些问题在上一次选举时就已发生,这一次问题还是没有得到纠正,反而愈演愈烈,所以直接导致这次选举再次失败。如果说要追究主要责任者,作为党的领袖自然难辞其咎。”

“那么你认为对于联合工党来说,当务之急的主要工作是什么?”

“当然是对领导层的调整,特别是对于党的领袖的更换。要重新整合我们的队伍与资源,没有新的领袖,就没有新的气象与旗帜。这个前提不改变,别的一切都无从谈起。”

“既然你对联合工党的领袖提出质疑,那么在你的心目中,谁会是最合适的领袖人选?作为党的副领袖,你会认为你自己是这样的人选吗?”奎赛的问题直截了当。

“联合工党有许多优秀人才,如果要更换领袖,我们会采取党员投票的民主方式。至于我自己,从对党的负责与爱戴的角度,我也会听从党员们的意愿,勇于接受他们的选择。”

在奎赛精心准备的提纲下,内尔森将自己破釜沉舟的挑战意图展现得清清楚楚。奎赛花费了不少时间,将这次近两个小时的访谈,剪接成四十五分钟的节目,放在八点半播出,节目的名称叫作《今晚我有话说》。

送走内尔森,他看了一下表,已经是晚上八点二十分。他通知下面的工作人员,选择可以开通所有电话线,可以接通打进来的电话。

几乎在一瞬间,所有显示来电的红灯都亮了起来,奎赛第一个接听的就是林顿·休斯的电话:

“你这是怎么回事?大会马上就要开始了,还没有看见你的人?打电话你又不接,待会儿转播的事你是怎么安排的?!”

“对不起,林顿先生,我记得你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怎么说出话来如此的无理?我是一家独立的电台,我的政治选择并不意味着我隶属于任何组织。请问这些年来,我为你们做这些转播,搞了那么多专题,你们是否付过我任何酬劳?既然是义务帮助,我有权选择做与不做。所以你刚才对我的指责是粗暴无理的,我拒绝接受!”

一向伶牙俐齿的林顿一时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他无法相信这就是那个几年来亲密无间、共同为理想并肩奋斗的伙伴。他现在突然提出转播酬劳,而不久前他还谦虚地说,是联合工党救了他的电台,以前他的电台几乎没有像样的广告,正是因为他加入反对党的队伍,电台的听众才与日俱增,广告收入不断提升。这才一转眼,他居然就抱怨起他的付出,仿佛是被人利用,无比冤屈。

“奎赛,我们在一起也不是一两天了,我们不必转弯抹角,是不是有什么变故,请你直说!”林顿强压下心头的火气,直截了当地追问。

奎赛曾不止一次领教过林顿的机敏反应,他不想过多纠缠:“我希望你理解,这不是针对你的,我们没有个人恩怨。请原谅我今天不能帮助你们,我已经尽了我最大的可能。”

奎赛果断地挂断了电话。

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

—《史记·淮南衡山列传》

听筒里传来的拨号声显示铃声在继续,只是无人接听。手机打不通,座机无人接,詹·巴特尔的心情很郁闷。

昨夜的飓风隔断了沟通,他猜想大家的心情都一样。败选的结局来得太突然,随着一个个选区票数的公布,人们的心一点点变凉,像是溺水时无力地沉入水底,眼望着水面的光明暗淡下去,绝望与无助也渐渐淹没了意识。

竞选办公室里的人们都不敢互相看对方的眼睛,忍不住哭泣的女人跑出屋外放声大哭起来,使得屋内的气氛更为压抑。

巴特尔反复看着眼前的两张对照表,这是竞选期间他看得最多的竞选材料,表格中一一列举了在他的执政期与其他政党执政时的业绩对比。

表格中从国民收入、进出口贸易总额、就业率、市政建设、农业、旅游、工业、商业等等方面,全部对比了历届政府的施政成果。在他执政的四年半时期,每一项的比较都是最好的,有的数字甚至成倍地翻番。这些数字他不止一次在群众大会上对人民展示,以致他可以对这些数字倒背如流。

也正是因为这些清晰的数字,给予他坚定的获胜信念。他认为任何一个受过教育的人,在这些铁一般的事实面前,都应该不会受蒙骗。政客的吹嘘与承诺,怎么能与事实相比?就像阳光下的雪人,只有萎缩消融,人们应该做出正确的选择。

但是投票的数据正是人们最终的选择,他们抛弃了他,这个真正能够驾驭这个岛国经济的人,这个可以带给他们更加美好生活的人,这个自愿奉献、无私无畏的人。他怎么能够理解眼前的现实?

这不可能!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错,而且是出了大错!看看选举前的民意测验,看看每次群众大会上那片沸腾的蓝色海洋,以他参加竞选这些年来的经验,联合工党的支持者比以往更多,在绝对人数上,他们一定占优势。这一切怎么可能发生?怎么会发生?他一定要探出个究竟。

尽管外面风雨交加,他还是不停地给各个选区打电话,有些人联系不上,他恨不得要派人出去。他要尽可能掌握第一手资料,他要查出个究竟!

现在看来,最客观冷静的人应该是杰菲利·哈维,他是唯一一个会在竞选前给自己的党唱衰的党内中坚。

他的理由很简单:政治不是加减法,1+1的结果并不一定等于2。这更是一场金钱与手段的较量。老实人不占便宜,耍诈的人可以偷窃竞选成果,这种事屡见不鲜。

鉴于这种出发点,他对竞选的策略和手段提出了一些极端的建议,他的这些建议在党内遭到否决,而且被批评是低级无耻的下三滥手段。

然而他始终坚持自己是对的,对君子有君子之道,对小人就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是他坚信的从政理念。

他应该是最早发现贿选问题的人,按照他自己的思路,他在选举日专门守候在那些他认为可能会出现问题的选区,跟踪可能出现问题的环节。

在一个两党实力相当的选区,他发现有一辆神秘的面包车相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在投票站附近。虽然下车的人几乎都是直接走去投票站,而这辆车总是停在不远处,静静地不敢驶近,然后静静等候,直到从投票站出来的那些人回到车里。

哈维开着租来的桑塔纳轿车远远跟踪,发现这辆车拉着这车人赶往另一个选区的投票站,同样是停在远处,让车上的人下去投票,然后再拉往另一处。

哈维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他拿出手机拍摄下面包车和下车的人,由于怕暴露,不敢靠得太近。虽然他查看照片时发现影像有些模糊,但是面包车的牌照与上下车的人脸还是可以识别的。

事后哈维十分后悔,认为自己太大意了,原以为自己的党可以大胜,没想到只是区区几票的差额,就导致了全党努力的付诸东流。如果早知道这样的结局,他当场就可以先行制止,不去考虑什么更准确的证据。

随着更多选区落选者打来的不平的电话,巴特尔开始感觉问题严重,执政党为了赢得连任,不遗余力地使用了各种手段,甚至超出了选举前他收到的来自各方面的警告。

巴特尔表面上仍然是不动声色,但是内心已经疼痛得抽搐起来。他想起那位大律师帕瓦蒂·辛格的忠告,自己当时不以为然,认为竞选是要靠事实说话,靠政绩,靠施政纲要,而不是靠拉票和作弊,忽略了防范竞选的对手可能使用的伎俩。他开始质疑自己是否真的太迂腐,又一次重蹈覆辙,断送了党的前程。

大约晚上十点,林顿从电台打来电话,他仍然在播音室继续竞选专题节目,但是细心的他,利用自己广泛的人脉,在移民局找到了重要的第一手资料:陆续在这几天从海外赶回国来的侨民统计数字。

凯伦岛虽然本国国民的人口不多,但是由于国民勤劳质朴,在海外有很好的口碑,出外留学打工的络绎不断,以致在海外的人口是本国人口的几倍。

招募海外大军回国参选,几乎是大选中经济实力强盛一方的撒手锏,在加勒比地区各国的选举中屡见不鲜。但是久居海外的侨民对本国的现状了解有限,他们之所以回国投票的主要原因,是因为有人为他们的行程买单。

在海外打拼多年,更觉得挣钱不易,许多人都是有好多年没有回国,昂贵的旅行费用是最主要的顾虑。现在有人愿意出旅费请他们回国,代价只是举手之劳,将一张小票投入选举箱,这样的交易不吃亏。

然而对于那些仍在国内打拼的人来说,他们的投票,明显是对自己权利的侵占和剥夺。因为这些人久居海外,没有亲身感受自己的煎熬,而选举是一次国民对自身命运改变的机会。这些受金钱交易诱惑而来的选民,强奸了自己的意志,当然成为弱势一方抨击的对象。

为了选举的公正,于是有的国家对海外侨民回国参选制定了一定的资格条件。比如凯伦岛的选举法就明文规定,居住海外的归国侨民,必须要在选举之前,回国居住满六个月以上,才能具备参选投票的资格。

但是这些规定的执行部门隶属政府主管下的选举委员会,当政府有意要控制这个委员会,将所有重要职务的负责人都安插执政党的骨干,那么这些有关选举资格的审查就是形同虚设。

林顿带来的消息是令人震惊的,几天来从海外带回来的人数比例,竟然高达总投票率的8%。

因为在实际的选举战略中,这些海外大军不会平均分散在各个选区,执政党方面一定会把这些资源分配在他们自认为最需要争夺的选区。如果他们够聪明,不把这些资源用在自己稳操胜券的基础盘选区,主动放弃那些无法争取的反对党大本营选区,那么这样一支队伍就十分有杀伤力了。

由于集中了兵力,在一些胶着地带,执政党可投入的机动力量能够增加10%以上。可以想象,在力量相当的选区,双方的票数十分接近,这时候杀出一支奇兵,战局就会大变。

哈维冒着风雨在半夜十一点赶回来,他通过选举委员会的内线查到,重复投票的现象不但真实存在,而且是有预谋的。

哈维激动地拿出两张名单,指着红笔画线的部分:“你们看,这几个人在这张名单上是在×××选区登记投票的;你们再看,他们的名字又出现在另一个选区。这就是说,他们可以同时去几个选区的投票站投票,反正是画圈选人,又不用签名,没有人会发现。”

“如此看来,这次我们干得真不错,他们这样的作弊,也只是比我们多赢了一票,还是以几票之差险胜。如果这一切属实,我们早就把他们打了个落花流水!”巴特尔有些兴奋地在桌子上擂了一拳。

“但是事实是我们输了,明天去街上庆祝的是他们,没人知道真相。”哈维垂头丧气地瘫坐在椅子上,他可没那么乐观。

“我们决不能就这样认输!他们这是舞弊,这是偷窃人们的选举和民主权利,我们一定要反击!只要人们知道真相,他们会与我们站在一起。我们要推翻这样的贿选作弊的结果,我们要一个公正平等的真正的人民选举!”巴特尔情绪激动起来。

陷于绝望情绪中的哈维被他的激情点燃了,他抬起头来:“对!我们可以像圣文森特和圣济慈(两个加勒比海国家)那样,组织我们的人走上街头,制造路障,堵塞交通要道,包围政府大楼,像当年劳动同盟党那样,不许部长们上班,直到逼迫他们重新大选!”(《加勒比飓风》)“那帮来自海外的人待不了几天就要回去,如果我们能坚持两周,就能迫使政府重新大选!”在场的其他人也随声附议道。

巴特尔当然知道哈维所说的那几次在邻国大选后发生的骚乱。那几次都是败选那方组织群众上街,头上扎着代表自己党派颜色的布条,把废旧轮胎搬到街头路口,在较宽的街道无法拦住全部通道,就干脆把车胎点燃,黑烟滚滚的气势营造出一副森严惨烈的气氛,以致远远驶来的车辆一旦望见这副阵势,就吓得落荒而逃。更有甚者还把走私来的枪支发给了民众,尽管没有在白天使用,但是到了晚上,此起彼伏的枪声让从未经历过战争的岛民感觉到世界末日的来临。

骚乱的结果是重新举行竞选,最终结果是闹事的那方赢得了政权。据说其中很大原因是因为民众害怕再次闹事,所以干脆把手中的票投给了敢于上街的那一方。

“哈维,你真让我失望。”巴特尔的脸阴沉下来,“亏得你还是刚从法学院毕业的,竟然把这样的暴力事件作为模式来宣扬。”

“可是摆在我们面前的事实是卑劣战胜正直,我们如果不采取针锋相对的手段,我们就无法战胜那种卑劣!”

“我不是与你做成败之争,而是我们在选择一种是政治体制或者称作政治模式,一旦引进,败选的一方可以选择暴力,这会导致多么可怕的后果!”

巴特尔毫不豫地打断了哈维的话。“想一想在格拉纳达发生的悲剧:人民革命党的领袖毕夏普发动政变,驱逐埃里克盖总理,废止宪法,解散国会。这以后他的副总理柯尔联合陆军司令奥斯汀发动政变,再将毕夏普及三位部长杀害。直至美国人出兵发动战争,再将他们推翻。”(《加勒比飓风》)

巴特尔站起身来,望着窗外的风雨,像是在对自己说:“哦,不,无论要我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也不能让我的国家陷入到这样的暴力怪圈中。你们可以指责我保守、迂腐、顽固,但是我从政有我的底线,其实我早就对自己做出承诺,如果这次我不能够领导你们获胜,我将引咎辞职,不再担任党的领袖的职位!”

巴特尔最后那段话说得缓慢沉稳,听得出他是做出了不可动摇的决定。在场的人都沉默了,他们知道,这也是别无选择的。

“不过这不是我们的示弱与退缩,我会与大家一起,为这次选举继续战斗下去,要为选民夺回他们的正当权益。我们要做的是,收集一切证据,通过法律途径,揭露执政党在选举中的舞弊行为,让法律为我们讨回公道。”

巴特尔的一番话说得哈维有些羞愧,虽说自己刚刚取得律师资格,但毕竟是法学院毕业,遇到复杂情况竟然想不到手中还有法律武器。

“根据我们现在掌握的情况,我们有理由相信,在这次大选中,还存在更多的违法舞弊行为。我想我们应该一面收集证据,一面聘请律师,这样大的案子,如果是由我来做,还是搞不定的。”哈维表态说。

“我们要尽快召开一次群众大会,要向大家说清这次败选的真相。我现在就打电话给布尼·斯顿,看看他愿不愿意担任我们的律师。”

布尼·斯顿曾经是劳动同盟党的司法部长,因为看不惯政府的一些所作所为,愤而辞职。虽然他并没有加入联合工党,但是出于共同的理念,在这次大选中,他与联合工党站在了一起,帮助同盟处理了许多法律事务,没有收过他们的任何费用。

已经近午夜,布尼·斯顿还没有入睡,在接到巴特尔打来的电话后,他耐心听完巴特尔的讲述,提出了他的想法。

“我完全相信你们所说的事实,我也能够想象出这期间实际发生了什么,但是从法律的层面,不在于真实发生了什么,而在于你能证实什么。

“法官面对着控辩双方,他的判断依据是法律的条文和案例,最重要的就是有信誉的证人和过得硬的呈堂证据。如果要我接受这桩案子,这是我的先决条件。”

斯顿的话有理有据,巴特尔连声称是,但是斯顿随后说出的话让他犯了难,他沉默着没有出声。

斯顿继续补充说:“这类的案子,最难的还不在于这些证人证物的准备,还在于谁去辩,谁来审。这不是一个道理,而是一个事实。

选举后失败方起诉获胜方的案子,在这一地区时有发生,但是坦率地讲,真正判决竞选无效的案子可谓凤毛麟角。”

斯顿接着解释道,因为这类案件的终审法庭是加勒比循环法庭,而不是英国的最高法院。一个基本的事实大家都知道,循环法庭的大法官的任命,必须得到加勒比共同体每一个国家的总理同意,少一票也不行。

而在选举中失败的那一方往往是在野党,可想而知,这类案子要做出对政府不利的判决,就是可能得罪那一国的总理,就是要拿自己的前程冒险。

说到这里,斯顿坦言了核心问题:“所以要赢得这一类案件,仅有我这样的小律师是不够的,必须有一位在加勒比地区够分量的大律师,才能镇得住这个循环法庭,让他们不敢乱来。对你们的这个案子,我可以不收分文,但是大律师不可以,收费也不会低,这点你们要充分估计到。”

巴特尔知道斯顿说的都是实话,要是别的律师是不可能如此透彻交底的,但是说到钱的事,他真的犯了难。

“你不必急于给我答复,等你们协商好了,再给我打电话,我随时恭候。”

巴特尔把斯顿在电话里说的内容转述给大家听,所有的人都沉默了,这是一个超出他们每个人能力的问题。

“是不是打个电话给内尔森?”哈维迟疑地建议。

“今天太晚了,我明天再给他打。你们也先回去吧,还要准备明天的会议。”

巴特尔做事一向果断,从来没有这般犹豫过,但是在给内尔森打这个电话上,着实让他犯了难。

他与内尔森从党的初建共事至今,一直都是像伙伴一样相处,在他们的党执政期,一个是总理,一个是副总理兼财政部长。巴特尔出国,内尔森就是代总理,这么多年的磨难,他们共同承受。但是令人费解的是,他们之间的私人友谊,这么多年却是毫无进展,就像水面隔了一层油膜,无法深入下去。

也许会有人把这归结为个性差异,这也不无道理。巴特尔性格坦荡,疾恶如仇,做事严谨,不会通融,更像一位远古的战将。而内尔森处事练达,反应机敏,举一反三,善于权衡,更像一位商人。他们在政治方面的结合是完美的,因为可以互补;但是在私人情感上,他们始终缺乏一种发自心底的互相信任。

正是因为如此,巴特尔总觉得自己对内尔森有所亏欠,因为除了大量精力的投入,内尔森在经济上对党的支撑是关键性的。客观地说,没有他这些年来的大量资金投入,他们是无法延续这么多次的集会与选举的。而除了短暂的一届执政,除了精神上的鼓励,内尔森在经济方面可以说是得不偿失。

这次的败选,又让内尔森在经济上损失惨重。上一届为了竞选,联合工党在银行贷了款,至今还没有偿还。也许是银行认为他们还有机会重新上台,没有人来催债。但是现在不同了,他们失掉了竞选,没有上台的可能,鉴于内尔森是贷款的担保人,他的压力会更重。

思来想去,他决定辞去党的领袖职务,建议由内尔森接替他。但是这一次,联合工党在金钱上,还需要他的帮助。他可以在领导大家取得这次争取大选权益的斗争之后,主动辞去自己的职务。

打了几遍的腹稿后,他终于拨通了内尔森的电话,然而铃声空响了许久,没有人接听。

不知为何,虽然没有打通电话,但巴特尔心里却有一种莫名的解脱。这通预想中准备说的话,不是完全出自他的本愿,他不想委屈别人,更不想委屈自己。

而这个没有被接到的电话,正是内尔森出门时犹豫了一下没有去接的电话。如果他去接了,知道巴特尔主动要将领袖的职位禅让于他,那后面发生的石破天惊的故事,也许就不会发生了。但是——

人生中就是有那么许多但是,他没有去接那电话,他去了风灾现场,他绝望、他愤怒、他悔恨、他疯狂做爱、他雄心万丈、他破釜沉舟,我们的故事才得以戏剧性地延续。

晚上的群众大会安排在临近首都的一个小村,这里地势比较高,有一个较大的足球场,能够容纳更多的民众。

大会按照惯例计划在八点半开始。从七点开始,村口的道路开始拥挤起来,陆陆续续从各地赶来的人们,有的挤巴士,有的开自驾车,浩浩荡荡的车队停满了小村四周。

八点左右,阴沉的天空开始飘雨。巴特尔的心悬了起来,不仅仅是因为天气,而是他们一直联络不上内尔森,打电话没人接,派人去他家里,家里空无一人。

更令人担心的是,计划要将大会的实况向全国转播,但是他们的那位电台合伙人奎赛似乎要变卦,一开始是不接听电话,后来就在电话里与林顿吵了起来。表面上看理由是为了酬劳,但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在找借口,一定是有更重大的理由。

这两件事的同时发生,就显得有些蹊跷,尤其这些事发生在败选之后,不是一个好兆头。

随着广场音乐的响起,在雨中有些瑟瑟不安的民众开始活跃起来,年轻人在台前雪亮的灯光下开始起舞,还不忘记挥舞着手中蓝色的旗帜。

就要到开会的时间了,内尔森和奎赛仍然不见踪影,巴特尔横下一条心,不管他们二人到不到场,会议照常进行。

就在这个时候,巴特尔听见屋外有人声喧嚷,有人探出头去打听,原来是雨突然奇迹般地停下了,惹得人们纷纷议论。

这也使得巴特尔更坚定了信念,看来老天也在帮助自己,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他都要尽最大的努力把这次大会开成功!

当巴特尔走上讲台,台下的喧嚣声像是海水退潮,一下子泯灭无踪。他望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忽然喉头有些哽咽,这是他从政以来从未有过的感受。

“我的同胞,刚刚经历过双重磨难的我们,今天又冒雨站在了这里。为什么?我要问,你们家里的门窗可能被风灾毁坏,屋顶还在漏雨,家里停水、停电,没有煤气做饭,但是你们来到了这里。

“昨天的选举我们都经历了,许多人无法入眠,有人在哭泣。为什么我们又一次失去了拯救自己的机会,让已经延续的错误继续蔓延,让没有工作的人继续无望地等待,让期待看到的新希望又一次湮灭。但是你们擦干眼泪,又一次聚集到这里。”

说到这里,他丢开手里的讲稿,抓起讲台上的话筒,绕过讲台,走到了前面。

“我也在问我自己,为什么我今天要站在这个台前,我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回顾大半生,我内心坦荡,为国家我出过力,为家庭我尽到了责任,我可以安享晚年。

“但是我来到了这里,因为现在正在发生在我的国家的那些事,让我无法安心。

“我是一个蕉农,以前靠种几亩蕉园,我们可以让我们的家庭过得幸福美满,送我们的孩子出国留学。但是现在,我们的收入甚至买不起化肥,买不起装香蕉的纸箱。

“对此,执政党说,农业已经过时,我们要发展旅游经济。但是他们干了些什么?停建了我们的国际机场工程,至今当太阳下山时,我们的机场就要关闭,因为没有夜航设施。

我们的游轮越来越少,因为我们的港口收费太贵,游轮公司减少了来我们这里的班次,出租司机和小贩们每天在码头空候。

“五年过去了,我们听到了太多的承诺,但是我们得到了什么?

“我们的公立医院缺少基本的药品,我们的税收逐年增加,我们的孩子因为没有工作在街头游逛,我们基本生活的尊严被剥夺。

“我们有最弱小的国民经济,有最庞大的政府机构。一面是我们的商铺关门,产业出售;一面是我们的政府官僚建房买地,拒绝申报他们的收入。

“五年了,我们的耐心到了极点,我们需要改变!我们要行使宪法赋予我们的神圣权利,我们要一个劳动的、清廉的、有效率的、能带给我们希望的新政府!”

台下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人们似乎忘记了才经历的失败,沉浸在巴特尔所描绘的期盼中。

“但是,昨天的选举结果是残酷的,它剥夺了我们的梦想。最让人痛心的是,这结果不是我们人民的意愿,凯伦岛人民真实的意愿被侮辱、被奸污!”

说道这里他停顿下来,全场一片寂静。

“我们现在有大量的证据显示,在这次选举中,存在着严重的贿选与作弊。执政党利用手中的权力,动用国家资源,徇私舞弊,以金钱诱惑海外侨民回国投票,强奸民意,违背选举法的有关规定。这样的选举是非法的,这样的选举结果我们不承认!”

此刻台下如同火山爆发,人群中发出雷鸣般的吼声,人们连声高呼“我们不承认!”

巴特尔突然注意到,自己身边的团体成员神态异常,交头接耳,似乎有什么严重事态发生。

他心里一沉,觉得自己刚才不祥的预感可能成为了现实,但是他极力镇定自己,把演说继续下去。

“这就是我为什么今天要站在这里,也希望有良知、有公正心的国民与我们站在一起,我们不要暴力冲突,但是我们需要正义与公正。

“我们不会走上街头闹事,我们要通过法律途径讨回我们的公道。

“我在这里请求你们,包括那些从海外回来投票的侨民,为了我们共同的国家,为了你们的同胞,为了你们的家人幸福与孩子的未来,勇敢地站出来,给我们提供线索和证据,让你们的良心也得以平静!”

台下响起一阵喧嚣之声,这时候天空又开始飘雨,在刺眼的射灯的照耀下,雨丝密集如织。

雨水淋在巴特尔的脸上,模糊了他的双眼,他只要退后一步就可以躲进讲台避雨,但是他只是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继续说道:

“天又开始下雨了,可是我还是要耽搁大家一点时间,这也是今晚我要说的最困难的一部分。因为要付诸法律行动,我们需要聘请律师,我们需要经费。但是正如大家所知,我们党的经济,在经历了这场竞选后,已经负债累累。大家也知道,我们还有上届竞选的欠债未还。就是今天,把大家载来的公交巴士的司机,我们也是无钱支付,我代表我的党向他们表示深深的敬意与歉意!”

巴特尔说着向台下深深鞠了一躬,“我要说的是,我们还要期待大家的帮助,我们要募集一笔资金,支付我们的律师。”

“我不是个称职的领袖,我没有能力来筹措这些钱,但是我会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在这里我宣布,我要卖掉我在市郊的那栋房子,有意购买的人,可以联络我。我会将所卖的全部款项,捐出来作为这次的竞选案基金。我们期待通过共同的努力,还人们一个公道,我们希望一个公开、透明、公正的人民选举!”

走下台来,林顿快步迎了上去,口吻沉重地说:“我们遇到了麻烦!”

他说着递给巴特尔一个收音机,巴特尔接过来贴在自己的耳朵上,收音机里正播放着内尔森与奎赛的访谈:

“你会不会认为,你提出的这场更换领袖之争,会造成你们联合工党的意见不合,甚至导致内部的分裂?”奎赛还在提问。

“我们国家的政治体制是自由民主,在我们党内也是应该如此。任何一个党内部都会有矛盾,存在不同意见,这是很正常的现象。如果压制不同声音,不允许有与自己不同的意见,这才是悲剧。如果因为阐述不同意见就会造成党的分裂,只能说明这个党的机制本身存在问题。”

巴特尔放下了收音机,自己一直在担心的事果然出现了。他以前隐约能够察觉内尔森的心结,他有些后悔没有早些与他说破,甚至恼怒自己为什么昨天没有尽力联络到内尔森,把自己已经决定让权给他的意图及时让他知道。那样也许就会避免今天这样的事实分裂。

“其实他早有此心,居然如此按捺不住,也算是小人行径!”林顿有些愤愤地言道。

一句话提醒了巴特尔,这样看来,他们的纷争还不仅仅是领导权的移交,还有一个根本理念的不同。简单地说,他们不是同路人。现在看来,这个领导权还真的不能交给他,否则就毁了这个党!

现在的问题是,正当他们在挑战政府竞选作弊的关键时刻,内尔森的这一炮,会给整个行动罩上一层阴影。按照内尔森的说法,这次败选的原因是在于巴特尔领导不力,现在是推卸责任,在舆论上联合工党会吃大亏。

客观地说,内尔森这些年在财政方面帮过党内不少人,许多人还欠他的人情,包括党的债务还是他个人担保的。他这次发动党内选举,还会在党内掀起不小的波澜。

想到这里,巴特尔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原来还指望在募集基金时,内尔森再出些力,现在看来是完全没有指望了。好在他刚才宣布的卖房打算,让募集基金的想法还有些希望,他庆幸自己及早做出的决定,并立即实施。

现在让他为难的是,他做这个决定,并没有事先与妻子商量,现在要回家了,他该好好想想如何对妻子做出交代。

回家的路是一段长长的上坡,巴特尔的车速越来越慢。结婚四十年来,他知道妻子不会不赞同他的决定,但是这一次他似乎走得太远了,房子是他们俩半生的心血,他竟然没有打一个招呼就开口要把房子卖掉。

他们的老人过世得早,巴特尔就住在他岳父岳母的房子里。那是一栋石头砌起来的老房,虽然有些年头,但是很结实,离他们自家的香蕉园也很近,他们大多时间都住在那里。

二十年前,他们有了第一个女儿,巴特尔在国家香蕉公司任总经理,他们想为女儿在城里建一栋房子。

巴特尔的公司为他担保,他向银行贷款买了城边山坡上的一块地。虽然地势较高,建造成本也会高一些,但是地价便宜,而且视野开阔,居高临下,可以鸟瞰整个居民小区。这里是中产阶层的住宅区,各家的建筑风格都不同,造型各异,颜色也各有不同,混成一片,煞是好看。

建房的日子,巴特尔自己吃了不少苦,为了省钱,只要是他能干的活儿他都干了。他的妻子也没有闲着,院子里的树木花草,几乎都是她亲手栽培的。原来这房子真的是准备给女儿做新房的,但是女儿在美国毕业后,在纽约结了婚,并定居在那里,很少回来他们两口子基本上还是住在老宅,只是巴特尔进城开会时才住在这里。

已经望见家里二楼上的灯光了,巴特尔忽然停下车,掉头转向一条岔路。

开了不太远,他将车停在一棵枝叶茂密的大树下,下车摘起树叶来。

这是一棵刺番荔枝树,也是本地人常用的药材之一。过去,当孩子夜里啼哭睡不着时,就将刺番荔枝的叶子煮水给孩子喝。近年来,从美国那里传来一种说法,说是刺番荔枝的叶子里能提炼出防癌的物质,于是也有不少人将它当作治疗癌症的药品。

巴特尔的妻子是在前年被确诊患有乳腺癌的,一向温顺听话的她,这一次坚决反对去做手术。让人费解的是她也拒绝去做化疗,无论谁劝都没有用。

对于自己的病症她只做两件事:去教堂祈祷,喝刺番荔枝叶水。奇迹竟然发生了:两年过去了,拍片显示她的癌肿块在缩小,病情得以控制。医生都认为不可思议。

巴特尔一直有块心病,他认为妻子拒绝治疗,有很大的因素是因为化疗要去国外进行,经济负担过重,妻子为了减少给他的压力,才做出这样的决定。她知道这一层是不能被点破的,所以谁都回避这个话题。对此,巴特尔一直心怀内疚。

竞选这几天,他的确忙晕了头,刚才才忽然想起,几天来他都忘了给妻子采刺番荔枝叶。虽然在离家不远的地方,别人家的院子里也有这种树,但是妻子就是不好意思去向别人张口,而其他地方则要走很远的路。他不知道这几天妻子是不是还有叶子喝。

一小包刺番荔枝叶子似乎增加了他回家的勇气,这回他不再犹豫,直接开车进了院子,他把车停入车库,一手提着装着树叶的袋子,一手拿钥匙去开门。

门是虚掩的。妻子很谨慎,从不会忘记锁门,难道是她已经听说了什么,正急切地等他回家?今天的大会并没有进行实况转播呀,是谁的嘴那么快?还是有人已经打电话来接洽卖房的事宜?巴特尔的心顿时忐忑起来……

懂得何时弃子,也许是围棋最精微的高妙所在。所谓弃子,是欲取先予,这是成功者必须具备的基本素质之一:若想所获,必先予之。

—围棋感悟

凯伦岛的首都依山而建,山形挺拔俊秀,树林茂密。站在山顶,可以一览全城风光。在山顶还有英国军队遗留下来的炮台,黝黑的粗大炮筒,依旧直指着船舶进港的深水码头。

这个山顶原来是教堂的属地,后来经协商,政府在上面建了一些房屋,供部长和行政要员下榻休息。

山顶的老树大多有上百年的树龄,高大苍健。大多草坪受到良好的修整,还种植了不少热带鲜艳的花朵,令人赏心悦目。

傍晚时分,裘丽亚被一辆黑色的轿车接上山顶,停在了一栋别墅门前。

从茂密的树丛后面,闪出一个身穿迷彩服的士兵,没有戴帽子,也没有配枪,他看了一眼司机,什么话也没有说,默默地拉开了铁门。

裘丽亚已经不是第一次进入这道门了,尽管这栋别墅也不显得豪华,住在这里的主人也是彬彬有礼,眉眼总是带着微笑,面颊还有深深的酒窝,但是她还没见到他就开始紧张,像是一只小鸟被关进了巨大的鸟笼。

“终于回巢了,我的燕子。”在会客厅里,霍本向裘丽亚展开双臂。

裘丽亚是个高个子女孩儿,但是在霍本的怀里,她的头也仅仅能依靠到他的肩膀。

“你为什么要叫我‘燕子’?我们这里没有这种鸟。” 裘丽亚轻声问道。

“你知道燕子也是一种候鸟,它会在别人家的屋檐下筑巢,但是不管飞多远,离开多久,它还是会回来。”

他说着双手环绕着裘丽亚的臀部,就像以往那样紧紧捏一把她结实的翘臀,但是他感觉到裘丽亚的身体绷得很紧,似乎对他的触摸有一种抗拒。他立即停止了动作,转为戏谑性地轻轻一拍。

“鸽子不也是会回巢吗?”脱离霍本的怀抱,裘丽亚的神态轻松起来。

“它们的最大区别是,”霍本边走边说,引领她来到露台,“鸽子是豢养的,它是为了主人的喂养才飞回笼子。而燕子是自己在别人家筑巢,它是完全自由的,来去都是它自己的心意。”

隔着落地玻璃,远眺山下的万家灯火,裘丽亚头也不回地说:“我听说在苏联,他们的间谍机构克格勃把他们派出的女间谍都称作‘燕子’ ,不知道你的手里有多少只这样的‘燕子’?”

霍本笑了,他认为自己已经明白了裘丽亚今天情绪变化的缘由所在。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从身后温柔地环抱着裘丽亚的腰,撩起她的头发,从颈后亲吻她的耳垂。

裘丽亚对他的亲昵没有反应,她伸手拉开宽敞的玻璃门,抬腿走到露台上。

宽大的露台上摆了一张四方小茶几,茶几两边放着两把藤椅,茶几上有一方奇怪的小台子,像是一个棋盘,棋盘上散落着一些黑白分明的半圆棋子。

“这好像是东方的棋子,你怎么会玩这个?” 裘丽亚有些惊异地问道。

裘丽亚坚决的摆脱动作让霍本有些吃惊,他觉察出自己刚才的猜测可能有些失误:并不是裘丽亚在吃醋,而是她起了变化。

“你猜猜这是什么棋子?”霍本不动声色地问道,自己走到旁边的一张小桌子旁,拿起一个紫色茶壶,在一个同样颜色的茶杯里倒了一杯茶水,递给了裘丽亚,“尝一尝,这是中国的绿茶。”

裘丽亚接过茶杯,浅浅尝了一口:“味道很苦。”她皱了皱眉,放下手中的杯子。

“这你可能就不知道了,带苦味的食物中均有一定的可可碱和咖啡因,食用后醒脑,有舒适轻松的感觉。”

“真的吗?”裘丽亚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霍本。

“我还要告诉你,苦味可促进造血功能,苦味食物可使肠道内的细菌保持正常的平衡状态。这种抑制有害菌、帮助有益菌的功能,有助于肠道发挥功能,尤其是造血功能,改善贫血状态。”霍本也为自己斟了一杯茶,笑着补充道。

“你懂得真不少。” 裘丽亚的眼神中流露出真诚的钦佩。

“我还要告诉你,含苦味食物防癌抗癌。科学研究发现,苦味食物中含有丰富的维生素 B17 ,它具有强大的杀伤癌细胞的作用。”

“听你这么说,我还非要把这茶喝下去不可。” 裘丽亚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真奇怪,这一会儿的工夫我怎么觉得不那么苦了?”

“女人真是极易受诱惑的动物。”霍本在藤椅上坐了下来,“对不起,这话不是我说的,是一位宗教界的大人物,可惜我忘了他的名字。我说这话并没有什么贬义,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男人不也是经常经受不起诱惑吗?” 裘丽亚觉得此刻放松下来,也顺势坐在茶几的对面,“金钱、权势、美女,哪一样他们舍得放弃?”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霍本没有接她的话茬,与女人争辩是徒劳而危险的。他一面将棋盘上的黑白棋子收入两个深红色的罐子里,一面继续问道:“这是东方哪个国家的棋子?叫什么名字?”

裘丽亚认真地想了一下:“不是中国就是日本,名字我真的不知道。”

“那好,我来告诉你,这叫作围棋。据说是中国人发明的,但是我的这副棋子是来自日本。这是以扇贝为原料,叫作蛤碁石,非常昂贵,价格要好几千。”

“好几千东加勒比元?” 裘丽亚吃惊地问。

“是好几千美元。”霍本很享受看她吃惊的样子,“这还不是最贵的,听说最贵的一副是中国人用玉石打磨的,大约要八十万美元。”

霍本边说边笑着喝茶,他那泰然自若的样子,深深刺激了裘丽亚。

“听说日本人又要来捕鲸了?这棋子恐怕就是他们送给你的礼物吧?” 裘丽亚好像无意地问道,顺手抓起几个棋子在手中把玩。

霍本立即警觉起来:“你是对日本人的鱼感兴趣还是对日本人的棋感兴趣?”

“你说呢?”

霍本忽然觉得自己过去小看了这个姑娘,她没有自己过去以为的那么简单:“我看还是教你下棋比较有意思。”

“这太无聊了吧,一堆小石子,是小孩子的玩意儿。”

霍本做了一个夸张的表情,伸过手假装要捂住裘丽亚的嘴:“以后这种话可不要当着亚洲人的面说,他们会认为你侮辱了他们最尊重的文化,他们会把你抓起来卖回非洲去!”

“我的祖先是印第安人,据说来自中国的蒙古人,让他们把我卖到那里去好了。”

“我不是开玩笑,他们东方人对于围棋是很尊重的,他们把下围棋看成是做人的哲学,甚至高于生命。”

“你不是在拿我开心吧?下棋不过是无聊时的娱乐,哪有那么神圣。”

“那我就讲个真实的故事给你听。”霍本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那是日本投降前夕,有两位日本围棋高手叫桥本宇太郎和岩本薰一,他们约定要一争高下。但是他们选错了时间和地点,他们比赛的地点是在1945年10月16号的广岛。当美军在投放原子弹之后,广岛升起巨大的蘑菇云,冲击波把他们二人震昏过去,桥本宇太郎苏醒过来,发现自己竟然被刮出房间,摔在了院子里! 随后醒过来的岩本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收拾棋盘,将记忆中的这局棋一步一步地重新摆上去,两人又进入了棋局的决战。”

“不,不不,这不可能是真的,世界上哪有这样疯狂的民族!” 裘丽亚被他的故事说得身上的毛孔都立了起来。

“现在让我们来好好看看这副棋盘。”霍本没有理会裘丽亚的反应,他把棋盘上的最后几颗棋子收拾干净,“这围棋的棋盘是标准的正方形,由纵横各十九条线垂直、均匀相交而成。亚洲人自夸围棋的最大特点,在于它的整体性、对称性、均匀性,四面八方绝对均匀,有一种对称、简洁的几何美感。”

霍本说话的声音很有磁性,在此刻裘丽亚听来,娓娓动听,很有魔力,这也许就是他那么招人爱戴的原因之一吧。裘丽亚并没有十分在意他在说什么,但是很享受他在耳畔这样的私语。

“我们何不就来走上一盘?你手里的罐子里的是黑子,按规定执黑为先,你先放下一枚,随你放在哪里。好,我也放一枚在你的旁边,你再来,把你的棋子连成一线。好,就这样,我现在来阻断你。”在霍本耐心地诱导下,裘丽亚从漫不经心到饶有兴致,一点点地被棋子的布局吸引。

“你看你简直无师自通,知道如何把自己的棋子连起来,还知道要来阻断我。其实这就是围棋的要点,这棋盘一共有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点,我与你的棋子一样多,各走一步,最后看谁占的点数多为胜。”

霍本不失时机地小小夸奖恭维几句,渐渐把裘丽亚的兴趣勾起来,看到她的专注,霍本自己也渐入角色:“围棋讲究的就是每个子的效率,因为大家的‘子’是均等的。如何把有限的子力资源配置好,以最大限度地控制更多地域,这是赢整盘棋的关键。”

霍本自己学习围棋其实不到一年,但是他几乎疯狂地爱上了这种神奇的智力游戏,他之所以被吸引,是因为北京一位老者的一席谈。

年前,中国共产党代表团访问凯伦岛,在夜宴上霍本与一位中联部第五局的老者相谈甚欢,霍本许愿到中国回访时一定去看他。第二年霍本有机会访问北京,在有关部门的安排下,他去了这位老者的家中做客。

霍本对中国共产党的执政方式充满好奇。他对自己国家的政党组织形式做了一番抱怨,说他们的党松松垮垮,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连个入党仪式也没有,像一盘散沙。所以要在政治斗争中保持政权的稳定性太难,很想就这方面向中国求教。

老者对他的抱怨笑而不答,只是指着桌上一盘黑白棋子说道,要说教他政治自己不够资格,何况国情不同,不过倒是可以教他下棋,因为两者的道理相同,可以自悟。

老者解释道,围棋对弈不是一项简单的体育竞技,它既隐喻着宇宙有生于无的生成规律,还形象地演绎着阴阳两极相互对立、相互制约、相互平衡、相互转化的矛盾运动。

对待棋的态度就体现了一个民族的性格,也决定了棋手最终的境界。

棋子的黑与白,含有阴阳二理,黑为阴,白为阳,两者相辅相成。下围棋必须处理好其中的对立统一关系:进攻过猛,疏于防守,容易后院起火,导致失败;过于恋子,不舍得放弃,往往因小失大;一路猛进,不懂得适度退守,容易孤军深入,遭到对方的歼灭;过于贪图实利,轻视外势,容易产生作战不利的局面,取胜较难。下围棋是非常讲究平衡的,失衡会带来不利的结果。

临走时老者送了一本英文版的《围棋入门》给他,嘱咐他说,仔细琢磨棋理,与政治相通,决策、取舍、奋进、退守,人生也就如同一盘棋,学好了围棋,对他的政治生涯会大大有益。

霍本陆续给裘丽亚讲了一些围棋的基本知识。没想到这姑娘悟性很高,立即领会了布棋制空,不到一会儿工夫,反而将步步紧随的白子提去一片。

“如果按亚洲人的说法,你就是东方人在西方投胎转世,要不然你怎么会学得那么快?”霍本真的有些惊讶了,本来他多少有些在姑娘面前炫耀的意思,但是一不小心,居然被裘丽亚得了先手。

裘丽亚也不由自主地被这黑白棋子的无穷变化吸引了,初战告捷加上霍本的夸奖,她不由得有些得意,手下的棋风更劲,黑子长驱直入,在棋盘中央占据了一大片。而霍本开始认真对付这个狂妄的对手,加紧在四边布防反击。

过了不大一会儿,棋局就开始逆转,霍本的白子像蚕食桑叶般一点一点啃入中央地带。裘丽亚防不胜防,顾此失彼,眼见得自己的地盘渐渐缩小。

“怎么会这样?”她惊呼道,“你是不是欺负我不懂规则,我怎么看不懂了?”

霍本笑着耐心解释道:“好吧,不管你今天能听懂多少,我再大致给你讲一些这围棋的道理。先说我这步棋,这叫作‘挡’。”霍本夹起一枚白子拦在黑子前面:“我的用意是直接阻挡你侵入我的地域,也可以防止你的棋子冲出我的包围。”霍本又夹起另外一枚白子,放在黑棋的另一边:“这一招可以称为‘爬’,是我在你的攻势压迫下,沿着这些边缘地带上低位。这个动作可以用来做气眼,做活边路,联络相关地带。”

霍本的解说让裘丽亚安稳下来,随着霍本每一步解释,她的思路渐渐游离,她惊讶于如此平淡无奇的黑白棋子,竟然隐藏着这么多玄机,不由得对眼前这位看似与自己同龄的霍本,生出了几分陌生与敬畏。

“我的这一手叫作‘冲’,是我在棋盘上原有的棋子向你的‘关’形中间的空交叉点处行棋,这是运用我的强势一面去阻击,将你的棋分成两块。”霍本并没有察觉裘丽亚的变化,而是越说越投入,“我现在用‘挤’来插入你的集中部位,使你原本联结的棋形出现断点或裂痕,促使你的方阵分裂……”

“ 这大概就是你安排我去内尔森那里的一步棋吧。”裘丽亚用指尖夹起霍本刚刚摆下的一枚白子,微微地在眼前晃动,“我就像这枚棋子,插在了内尔森与巴特尔的中间。现在他们决裂了,我这枚棋子已经完成了使命,下一步你打算把我再用到哪里?”

霍本的笑容在脸上冻结住了,他慢慢直起身,把手中的白子放回罐中:“我真没想到,你会这样来联想。”

四周的空气都似乎凝结起来。裘丽亚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冲口而出,本来也只是一时灵动,多少有些说笑的成分,但是毕竟霍本是现任总理,不是大学校友,可以随意调侃。这句玩笑开大了,她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解开僵局。

“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沉默了片刻,还是霍本先开口,他忽然伸手夺下了裘丽亚手中的那枚白子,随手扔到棋盘上,“我们的相识是偶遇,是机缘,随机发生,命运使然,或者随便你叫它什么,但是绝不是刻意安排的,你是不是同意我的说法?”

霍本又一次伸过手去,抬起裘丽亚的下巴,逼视着她的眼睛,动作有些鲁莽。他的气势完全震慑住了裘丽亚,她的目光在躲闪,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是你的爱国主义激情吸引了我。你关心你的国家;你尊重你自己的人格,不愿意受种族主义者的歧视;你希望你的祖国强大、自尊;你自愿回到祖国,还有意投身到政治,要给那位羞辱你的同胞的傲慢领袖足够的教训。这些都是你自己亲口说给我听的,对不对?”

霍本有些轻藐地抽回手,慢慢站了起来,裘丽亚几乎还是下意识地在继续点头,像个做错了作业的小学生。

“是的,我们发现彼此志趣相投,互相吸引,我们彼此一度坠入爱河,但是这一切都是自然发生的,我对你毫不设防。的确是我建议你为我们的竞选去做情况调查,前提就是你对政治的主动投入,没有任何的布局下套。没想到你会利用我对你的推心置腹,来质疑你我交往的动机,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裘丽亚被说得哑口无言,没想到一次温馨的见面会演变成这样的结局。她上山的时候,的确有与霍本分手的意思,因为与内尔森的感情纠葛,她真的有些迷失。她是真的被内尔森所吸引,虽说他们能够在一起走多远还不好说,但是她不能再与霍本保持原先的情侣关系,这是她已经确定的,只是还没有想好如何表达才不伤害到双方。

当霍本打电话来说要见她,她正在收听电台里的《今夜我有话说》节目,听到内尔森慷慨激昂的宣战,她也有些不能自制。在上山的路上,她在想霍本为什么急于见自己,也许是要了解内尔森与巴特尔的矛盾有多深,或者是内尔森下一步的打算,或者是认为她已经完成使命,要她尽早返回自己的身边?

在心烦意乱的状态下,她进入了霍本的官邸,对于意料中的亲昵她很自然地有所抵触,她发觉霍本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们随后的互动已经有了一种无形的距离。

这之后一场棋艺交流给了他们一个弥补的空间,本来她可以巧妙地,或者说技巧地表达自己目前的感觉,但是没想到随着棋艺的展现,她发觉印象中诚恳坦率的霍本,原来还有这么深不可测的另一面。

一句试探性的玩笑,似乎已经造成无法弥补的裂痕,这是裘丽亚事先万万没有想到的。霍本义正词严的指责,听上去句句在理,无懈可击,但是裘丽亚的直觉告诉她:是她被玩弄了,但理亏的似乎还是她。

裘丽亚缓缓站了起来:“看来我该走了。”

她边说边转身进屋。

裘丽亚的这一举措让霍本一时猝不及防,他没有想到她会如此果敢决断,没有一丝留恋。

“我知道你的感情出现了变化,我也知道内尔森是一个极有魅力的男人,但是你就这样一走了之,有没有想过我的感觉?”

霍本的这番话,彻底释怀了裘丽亚曾经有过的一丝内疚。她转过脸来,目光坚定地正视着霍本:“我非常感谢你今晚的一盘棋,让我明白了许多事。我回去以后会好好研究它,希望以后不再做棋子,而是做执棋子的主人。希望将来的某一天,我可以有平等的机会与你交流棋艺。”

当霍本看见裘丽亚沉着坚定的目光时,他知道一切已经无可挽回了,也觉察出自己最后的那些话有失风度:“你看,我请你来是因为政府有一个位置空缺,需要像你这样干练有能力的人,如果你愿意考虑这个职位……”

“当我见到你时,我真诚地尊重你,一直都是如此,如果你还希望得到我的尊重,请你收回这些许诺,这不仅侮辱了你,也玷污了我。你好自为之。”

当霍本送走裘丽亚回到客厅时,在客厅的沙发上已经坐了一个人,他就是霍本的密友、贸易部长丹泽尔·吉米。

“我还在想,是不是我应该从边门悄悄地溜走,把这个浪漫的夜晚留给你们,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霍本没有回答他,此刻他的心情有些烦躁:“吉米,你出来一下,陪我下完这盘棋。”

霍本走到露台,坐回自己的位子,仔细端详刚才那盘棋。

“这是刚才那位姑娘下的棋?还很不简单嘛。” 丹泽尔·吉米坐在了霍本的对面,看着面前棋盘上的残局啧啧称赞,“没想到她也懂围棋。”

“她懂什么,刚从我这里学的。”虽然霍本说话的语调很不以为然,但是也透出骄傲,“她虽然走得没有什么章法,但是她几乎直觉地知道在哪里布子,轻而易举就撕裂了我的防线,搞得我防不胜防。”

吉米笑着摇了摇头:“那姑娘一定是骗你的,你教我下围棋也有几个月了,如果刚才与她对弈的是我,我恐怕已经甘拜下风了。”

“我如果说句名师出高徒的话,你不会介意吧。”霍本的脸上终于现出笑容,“我敢说今晚是她第一次知道这世界上有围棋,但是当她懂得‘长’(指紧靠自己在棋盘上已有棋子继续向前延伸行棋)与‘立’(指向紧靠着自己原有的棋盘上的棋子方向向下或向边线方向的行棋)时,我就一直陷于被动,你看这里,”霍本兴奋地在棋盘上指点着,“为了对付她,我在这里‘小飞’(指在原有棋子呈‘日’字形的对角处行棋),在这里‘大飞’(指在原有棋子呈‘目’字形的对角处行棋),在这里‘挂角’(一方已有一子占角的情况下,另一方在其附近相差一、二路的位置上行棋,挂是为破坏对方完全占有角部而与对方分占角部的主要行棋方法),这才勉强与她扯平,我当初真是小看了她。”

“现在对她还有什么感觉?”吉米听到后来,完全无心去看什么棋阵,而是专注地望着自己的老板,他很少看见他如此忘形失态。

吉米的话像是在霍本头上浇了一盆凉水,他长吁了一口气:“还真是舍不得。”

霍本身材高挑匀称,眉清目秀,算得上是一表人才,加上一笑就呈现的酒窝,从中学起就招女生青睐。他在情场可算是挥洒自如,既不轻浮,也不粘连,虽然过手的女友无数,而且已经是瞩目的公众人物,但是外界并没有传说他有什么绯闻轶事。

一开始裘丽亚并没有引起他的特别注意,她长得并不出众,当初在飞机上安排她坐在身边,只是因为几小时的飞行实在无聊。最初的聊天,让他感觉这姑娘有些激进与偏执。他自己也在美国留过学,也遭遇过种族歧视,但是这只是一种身为有色人种必然的体验,至少他自己这样认为,尽管他从未把这种想法说出口。他是个现实主义者,知道如何适者生存。可面前这位女孩儿不是,她已经理想主义到了天真的地步。她要回到凯伦岛,理由居然是受不了种族歧视的目光,还有那位要命的前总理的一句愚蠢的话!而有多少人为了能够生活在美国,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几天后在官邸的一次私人宴请上,同样是在露台,天边一轮圆月在海面铺洒出一条银光大道,驶离港口的巨型游轮闪烁着耀眼的灯光,他们手执红酒,心意飘荡,男女情愫在这样浪漫的情景中自然沸腾起来。

派她参加联合工党可以说是他曾经的一个想法,因为此次竞选的白热化,任何一点的失误都会导致满盘皆输。尤其是在大选最后的日子,对手可能的行动与策略对他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但是凯伦岛不大,几乎谁都知道谁的事,要派人打入对方的内部,人选是个大问题。

遇到天真又有些偏执的裘丽亚,在飞机上霍本的脑海里就已经有了这个打算。在他们的关系更进一步的时候,他以半开玩笑的口吻向裘丽亚试探,没想到她一口就承诺下来,还显得十分兴奋。

事情进展得十分顺利,裘利亚以志愿者的身份进入了联合工党的选举办公室。人们只知道她是从美国回来的,对她的过去一无所知。

尽管裘丽亚接触不到更多的核心机密,但是对联合工党这样一个党纪、党规松散的组织来说,也没有太多的秘密可言。对于霍本最关心的联合工党如何对付海外侨民投票,裘丽亚给他吃了一粒定心丸。她打听到联合工党否决了哈维提出的制造机场道路交通障碍的提议,甚至对于如此大量的侨民涌入毫无戒备。霍本知道自己已经占了先手。

到了竞选的日子,他将自己手头所有的现金都撒了出去。这时候他考虑的不是结局,而是大选胜利以后该怎么办。以他自己的估计,他们会以微弱的优势取胜。到时候联合工党一定会醒过神来,气急败坏,他们会组织反击,甚至寻找竞选中可能被他们抓住的漏洞,付诸法律行动。

在大选最终结果宣布以后,他在第一时间给裘丽亚打了电话,希望她继续待呆在联合工党内部,特别要设法接近内尔森。他的心理学观察训练告诉他,内尔森是个极其复杂的人物,在他身上会有重大发现。

大约夜里一点,裘丽亚打来电话,说内尔森喝了很多酒,已经醉得不行,还说了许多抱怨巴特尔的话,说他作为党的领袖,要对这次竞选的失败负全责。

霍本听后大喜,嘱咐裘丽亚千万要在他家待下去,与他尽可能保持亲密,让他说出更多的心里话。

至此,一切发展得异常顺利。到了下午,裘丽亚的电话更加让他欣喜若狂:内尔森已经决定公开向巴特尔挑战,最重要的缘由是他领导的竞选二次失利。而这之前他得到的消息是,联合工党要在今晚集会,中心议题是不接受大选结果,认为执政党在选举中舞弊,对此要采取法律行动。

联合工党的这步棋已经在霍本的意料之中,他最担心的也是这件事,他不知道会在哪个环节被人抓住把柄,法院宣布竞选结果无效的先例也不是不存在。

此时内尔森对巴特尔发起的攻击,对他来说是如同天助,这里当然少不了裘丽亚的功劳。

不久,奎赛也打来电话,进一步肯定了内尔森的决定。他的心情彻底轻松下来,真想立即见到裘丽亚,好好与她亲热一番。那一刻,他心中充满对这个姑娘的感激。

然而从她进门的那一刻起,他就敏感地察觉出裘丽亚身上有变化。他在感情上不会强求于人,他知道自己不是中东的酋长,对女人总是要有所放弃。但那得是他主动放弃,被放弃是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像是某种程度的失败。

“有些不好受吧?”吉米与霍本的交情虽说只有几年,但是他们之间的默契超过同胞兄弟。霍本在自己的内阁班子里,唯一信任的就是吉米。

“这是我刚才随意丢在棋盘上的白子。”霍本的记忆力惊人,他认出来刚才从裘丽亚手里夺下的那枚棋子,“这是我从她手里抢来的,随意一丢,刚好跌进打结的气眼,没想到成了一手舍子自救的好棋。”霍本说着在棋盘上提出一片黑子:“也许随她所愿的结果才是最好的。”

“刚学围棋的时候,你就教过我:棋局变化万千,纷繁复杂,不可能面面俱到,只有理清大小之别、先后之分,才能及时占先、直击要害,进而赢得全局主动。”此时吉米执白子,看见黑子失势,紧追几手,竟然已经在棋局中取得主动,“看来我这学生今天要赢老师了。不,应该说两个学生联手来赢老师。”

“谋大事者,务必要讲先后、顾全局,只有掌握轻重缓急,才能失少而得多,舍小而取大。中国人在棋书里的道理真是高深莫测的哲学,我的中国老师对我说,懂得弃子,棋艺才会飞跃。若有所获,必先有所付。我现在终于明白了。”

“世事难料,也许她还会回来找你。”吉米狡黠地笑了笑,“女人喜欢失败的英雄,因为可以满足她母性的心理,美女救英雄,是一件多么有成就感的事。然而日子长了,感情是一回事,生活是另外一回事。”

“好了,这盘棋我不想下了。”霍本站了起来,他的心里已经舒畅许多,过去的毕竟过去了,“你怎么看这次内尔森挑战巴特尔?他有胜算的机会吗?”

吉米慢慢把棋子收回到罐子里,低头回答:“他的这步棋走得鲁莽,他的‘大飞’飞得太远了,完全没有呼应,且不是时机。巴特尔在联合工党还是很有影响力的,除非内尔森有足够的财力,组织起他自己的队伍,否则他几乎没有胜算的机会。”

“无论如何,在目前状况下,他客观上是帮了我们,你看我们在这场争夺中要帮他一把吗?”

“帮他?怎么帮?”吉米斜着眼睛不以为然地反问,“帮他赢得党内竞选,还是帮他落选?”

“下围棋有两个要点:审时度势和换位思考。对弈中往往会因对最佳着棋点的判断选择而犹豫不决,我们不妨站在对方的立场审视棋局。如果是你,你处在他的位置,如果败选,你会如何?”

“心灰意冷,退出政坛?”吉米说得有些迟疑。

“你错了,因为你还不够了解他。我琢磨这个人已经有些时候了,他不是那种轻易眼白的人,而且他不愿吃亏。”

“我会去教堂为他祈祷。”吉米耸了耸肩膀,“我们很难帮到他。”

“那也未必,未必。”霍本笑了,他已经想到了另一招妙棋。

“这几天你帮我在国内盯着点儿,我要去一趟中东。估计他们一时也掀不起大浪,有事及时联络我。”

霍本此时心情愉悦,他把裘丽亚作为弃子处理,得一定大于失。他觉得这是今天做出的最正确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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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访客 2022-08-01 22:37:39 回复

    眼,他居然就抱怨起他的付出,仿佛是被人利用,无比冤屈。“奎赛,我们在一起也不是一两天了,我们不必转弯抹角,是不是有什么变故,请你直说!”林顿强压下心头的火气,直截了当地追问。奎赛曾不止一次领教过林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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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访客 2022-08-02 00:18:21 回复

    果,我们要一个公正平等的真正的人民选举!”巴特尔情绪激动起来。陷于绝望情绪中的哈维被他的激情点燃了,他抬起头来:“对!我们可以像圣文森特和圣济慈(两个加勒比海国家)那样,组织我们的人走上街头,制造路障,堵塞交通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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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访客 2022-08-01 23:40:46 回复

    皮继续说:“我说的是那笔联合工党的贷款,虽说金额不是太大,但是毕竟好几年了,总是这么挂账,我对上面不好交代。”内尔森当然知道本杰明所指的是什么。那还是上届大选的时候,因为资金短缺,不得不由内尔森出面担保,以党的名义从银行贷下一笔流动资金。钱早就花完了,但是贷款却还不上,而内尔森是这笔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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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访客 2022-08-02 03:41:33 回复

    不久,路经纽约的时候,侨居纽约的凯伦岛人相约一堂,热情欢迎这位来自家乡的新领袖。因为久居纽约,人们说话自然无拘无束。裘丽亚第一次感受到这些人对那个岛国发出的由衷关切,也第一次感觉自己是有根的人,因此对那个自己曾经觉得无比遥远的岛屿,产生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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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访客 2022-08-01 19:47:05 回复

    军回国参选,几乎是大选中经济实力强盛一方的撒手锏,在加勒比地区各国的选举中屡见不鲜。但是久居海外的侨民对本国的现状了解有限,他们之所以回国投票的主要原因,是因为有人为他们的行程买单。在海外打拼多年,更觉得挣钱不易,许多人都是有好多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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