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基地返回的车上，李丁先悄悄给陈可发短信：随时跟我短信联系，把进度和反映单独报我。不得有误。

何佳音没话找话，“李总的指法也不错呀。”

李丁说：“我夫人教的。在我们家里，我夫人是那种管理很细的人，我得经常向她汇报工作。”

何佳音和胡志高都笑了。胡志高说：“李总开玩笑吧，董事长还会怕老婆？”李丁纳闷，“胡志高，我怎么就不能怕老婆？”何佳音开玩笑，“肯定有短处在人家手里。”李丁承认，“佳音善解人意，还是佳音了解我。”

汽车徐徐绕着村庄，行进在庄稼地之间的马路上。这条马路原来是农民们出行的沙土路，虽然可以过车，路面一直坑坑洼洼不太平整。如果是风雨天，路上积水路面软化，球队出行非常困难。后来大河集团出资一百万，硬化了路面，老百姓就叫这条路为足球大道。好像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如果想自己方便，必须与人方便。现在到处是绿汪汪的庄稼，汽车行进在足球大道上，就像小船荡漾在绿海里。李丁觉得有些疲倦，从包里拿出西洋参含片，顺手递给何佳音两粒。就像大人拿糖去哄小孩，何佳音的脸才开始慢慢阴转多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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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丁知道现在需要调整美女老总的思想情绪，让她适应自己的工作作风。他故意用手指着自己夸张地说：“佳音啊，你看着我，看好了，像不像一条老狗？”

何佳音虽然和李丁相熟，却没有走近过，她不了解李丁的语言表达方式。李丁把自己比喻为老狗，使她感到突兀。她慌忙说：“李总怎么能这么说话？您知道我们都很尊重您。”

李丁笑了，“对不起，我有骂人的习惯。不过我胆小，从不敢骂别人，常常骂我自己。我刚才是给自己打一个比方，和你们没有关系。其实狗的品质比人好得多。在这个世界上，和动物、植物相比，人的品质是最差的。我把自己比做老狗，其实是一种高攀。咱们集团有几条老狗，我也算一条。这么说吧，何总为什么喜欢这几个老狗？因为老狗眼深和忠诚，从不乱咬，只要开口就能咬在正经地方。这几年在集团工作，我总是替何总得罪人。这次何总为什么让我来俱乐部？也是让我来咬哩。请美女老总放心，等我这老狗咬不动了，还得由你们年轻人坐天下。到时候别忘了，给老狗扔块骨头啃啃哟。”

何佳音扑哧笑了，不知不觉间心情好起来。她说：“话不能这么说，李总您是长者，是我们的领导，您只有大刀阔斧干起来，我们才能跟着您长见识和学东西。”

李丁故意问：“这是你心里话？不管是不是，这话我爱听。就像何总经常对我说……”他开始学何剑南讲普通话，“李总呀，如果你不去怎么办？别人干不了啊！——于是，就把我这老狗哄高兴了。”他学何剑南讲普通话轻声轻气惟妙惟肖，把何佳音逗得笑出了声。

李丁继续说：“其实我也明白，你们两个美女老总都拿着我当猴儿玩。你们负责敲锣，我负责上竿儿玩把戏。”他本来还想说这年头我就是想当猴儿让别人玩，跑来跑去没有人理，找不到竿子爬，也是一种悲哀。又觉得这话深刻了，就没有说出口。

何佳音说：“我以前只知道李总爱开玩笑，不知道李总开起玩笑来这么损这么酷。只是老狗呀玩猴儿呀这些话我不爱听，您今后不准再说了，如果传到集团，让姑姑误会了，她会骂我没大没小。”

李丁说：“她不会。她了解我。我早给她说过，我这老男人干革命无所畏惧。因为我人生追求的最高境界是三老：老不正经，老不要脸，老不死。”

何佳音说：“别说了。今天我算开眼了。”

这时候走完乡间的足球大道，就要拐上国道时，胡志高回头问：“咱们，回去吃饭？”何佳音拿眼去看李丁，李丁说：“啥意思？你们想敲诈我？太好了，这里离开封近，如果两位肯赏脸，今天我请客。咱们去吃开封第一楼？”

何佳音乐了，“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第一楼？”李丁说：“不知道。因为我喜欢。”胡志高说：“我也喜欢。”他便打转向，把车开往开封。

李丁想人们如果观点不同心事不合，平常容易唱对台戏，“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但是，如果你说吃饭和上厕所，大家都拥护。这就是欲望的能力，欲望超越思想认识，也超越阶级立场。

李丁虽然借开玩笑暂时稳住了何佳音，但是，从现在开始到晚上这段时间，他不想让何佳音和胡志高离开自己。他想得细，清退十名球员对俱乐部来说是一个大动作，就像国家裁军一样，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现在有能力对教练组制造干扰和添乱的人，只有何佳音。他不是不信任何佳音，是害怕何佳音不信任他李丁。他了解青年干部，年轻人心活，常常把简单问题复杂化，喜欢节外生枝。所以，他不能给她时间和机会。他要保障白志诚没有干扰，放手去做。李丁对白志诚有信心，因为他明白白志诚在赌明年的工作合同，他想把清退球员做成给李丁的见面礼，他必须做好。这样一想，他给自己到开封吃饭找了个借口，吃饭就成了工作。李丁生性爱吃，这时候肚子也饿了，就开始默默回忆第一楼的食谱，就像意淫。

胡志高说：“李总，我听集团的人说，您是美食家。您说开封第一楼名声这么大，什么最好吃？”

李丁说：“什么美食家？就是好吃嘴。如今时代不同了，我们年轻时候给好吃懒做的人叫二流子。现在把二流子叫美食家，丧失了道德感。”

李丁知道这时候大家都饿了，就故意开始说吃：“说起这开封第一楼，灌汤包是招牌。没有天津‘狗不理’名气大，其实比‘狗不理’好吃。开封灌汤包夹起来像灯笼，放下来像菊花。灌汤包的秘密是什么？其实说白了就是给肉里打水。你们别笑，真是这么回事儿。这里边有学问，打的是花椒水。据说花椒水里还放有别的作料，这就是人家秘密了。只是这打水，打的是道行。我听说，一斤猪肉馅里大概得打一斤水，一斤羊肉馅里大概得打两斤水。怎么打？那叫一顺走，也就是不能够来回打，要顺着一个方向打。打到什么程度？把水打成肉，把肉打成水。这就是灌汤包的学问。不过，现在的味道不如以往了。这不能怪厨师，是因为现在这肉不香了。你想，猪也好，羊也好，大都是圈养，现在都不放牧了。而且猪羊大都吃的是饲料，也没有太大的运动空间，基本上是吃了睡和睡了吃。由于环境条件局限，甚至也没有太多机会晒太阳。于是，这肉就没有肉味了。所以，我到开封第一楼，一般情况吃肉包子只是尝一下，主要吃素包子。”

何佳音插话：“我也觉得，第一楼的素包子好吃。”

李丁接着讲：“老话讲，看戏看旦儿，吃包子吃馅儿。这第一楼的素包子主要是馅讲究。春吃韭菜，如果是春天来，韭菜鸡蛋馅不错。不错在他们知道在韭菜鸡蛋馅里再配上虾仁，这就吊出味道了。当然如果不舍得放虾仁，放虾皮也可以。放虾皮虽然显得穷气，味道也还正宗。再说冬吃萝卜，如果是冬天来，萝卜馅不错。你们不要小看萝卜平庸，萝卜才是蔬菜中的上品，吃萝卜就是吃人参。不过他们的白萝卜馅水平一般，他们老喜欢在白萝卜馅里放粉条。不管啥馅只要一放粉条，这馅就粗俗了。相比起来，胡萝卜馅水平好一点。为什么？他们知道在胡萝卜鸡蛋馅里放木耳。当然，如果不放木耳放地皮菜就更好了。因为现在的木耳都是养殖出来的，地皮菜是野生的，野生的永远比养殖的好吃。现在是秋天，这时候吃素包子，如果碰巧了，有一款好馅，那就是青番茄鸡蛋馅里放地皮菜，然后放少许茴香吊一下味，确实是上品。不知道今天咱们运气好不好，因为青番茄这东西，可遇不可求。不过呢，咱们上来要打听一下，如果店里这几天进的是内蒙古羊肉，那就要吃羊肉馅。”

胡志高回一下头，“李总，别说真吃了，我听听就享受。”

何佳音也说：“今天就吃青番茄馅，我还没尝过。”

李丁说：“那也不能光吃包子，咱们也得配几个菜。”

胡志高说：“第一楼的菜，最好吃的就是扒羊肉。”

李丁说：“不错，看起来胡志高也是个吃家。扒羊肉这个菜，好吃还实惠。不过到第一楼吃饭，主要是吃包子，吃菜不是填肚子只能是品尝，那就要点几个有意思的菜来配。什么菜好？开封的炒凉粉最好。”

何佳音连忙赞同，“我爱吃。”

李丁说：“这炒凉粉是穷菜，不能够多放油，功夫在火上。开封第一楼的炒凉粉懂得少放油，却能炒出黄焦透亮的锅巴来，这是火香。火香和油香比较，火香是妙味。另外，他们炒凉粉时敢放辣椒敢放蒜，吃着烧嘴，辣香辣香。还有一道菜，他们不经常做，那就是扒羊脸。这道菜主要是骨头，没什么肉，只是让你吃味道。别的菜像鸡呀鱼呀就一般了。不过现在一切都向钱看，我发现第一楼也走味了。许多传统的菜太便宜不赚钱，他们干脆就不做了，也是什么挣钱上什么。你如果不懂行，他们就拿辽参和鲍鱼糊弄你，恨不得给你上一盘美元炒英镑，外加欧元煲法郎。”

李丁越说，大家觉得越饿。

由于事先没有预约，赶到第一楼时，已经没有了包间，只好在一楼大厅靠着窗户找了一个小台。胡志高能凑合，何佳音对于没有包间满眼失望。好像当了几年老总，已经不习惯和人民群众共同进餐。

李丁看在眼里就劝，“大厅也不错，空气好，靠窗而坐，还可以欣赏开封的街景。”李丁带头坐下来，每个人坐一边，三个人坐成了“三国演义”。大厅里服务小姐走来走去虽然人员不少，服务态度却显粗俗。她们对于大厅里这种不乱花钱的散客，也不大热情。大厅里小姐们的这种服务质量，让人想到往昔的国营企业。

李丁感慨道：“岂能尽如人意？人生的路很长，要随时随地寻找欢乐。就是住监狱，也要当个快乐犯人。人活一口气，气是什么？就是心情。只要心情调整好了，看什么都好。”

何佳音知道这是在劝她，挣扎着舒展眉头露出笑脸。

李丁看准机会，“何佳音你一笑真漂亮。胡志高呀，看起来和何佳音相处很困难啊！”

胡志高不明白，“为什么？”

李丁说：“站不稳革命立场，一不留神，就动心了。”

何佳音说：“这话我爱听。”到这时候，何佳音才完全高兴起来。

李丁招来小姐点菜，先夸小姐漂亮素质好，把小姐的笑脸硬挤出来。李丁这才点了两荤两素四个小菜：炒凉粉、酱猪手、麻辣鹅头、苦瓜丝。全是何佳音的心中想。要了三笼包子：一笼羊肉馅的、一笼青番茄馅的、一笼槐花馅。然后他站起身，跟着小姐到酒柜上挑了半斤装的67°衡水老白干。

何佳音远远就摆手，“李总，我不喝白酒。”

李丁坐下来讲：“这不算喝酒。佳音你听我说，这年头出来吃饭，不论在哪个饭店，特别是吃海鲜，都应该喝两口白酒。白酒的度数一定要高，就当喝酒精。也不要多喝，互相也不要劝酒。一般来说喝那么一两左右就可以了，为的是消毒。”

何佳音这才明白过来，“那我也得喝点。我还没喝过衡水老白干。”

李丁介绍：“在中低档酒里，只有北京二锅头和衡水老白干能喝，价钱又便宜。”

何佳音问：“为什么不喝贵的和好的？”

李丁答：“不是你李总怕花钱，是怕喝假酒。再说白酒里边，并不是钱多了就是上品。就像几十年的老朋友，这北京二锅头和衡水老白干，怎么也让人信得过。说好了，咱们就这半斤酒，谁也不会多喝，主要是吃。”

于是，他们安安静静坐下来，自由自在吃到了下午两点半。李丁结账，总共才花了一百五十二元。胡志高说：“今天这顿饭吃得最值，又好吃又便宜，还长学问。”

这时候李丁已经收到陈可发来短信，教练组开会宣布清退球员名单以后，“虽反映强烈，没大麻烦”。并且，李丁也听到何佳音和胡志高的手机不断有短信进入。这说明风波已经掀起来了。如果他们这时候赶回俱乐部，正好撞到风口浪尖上，球员告状，记者采访，肯定一锅粥。于是，李丁上车就说：“从现在开始，我和佳音的手机移动到秘书台。别人打来可以不接，如果国家足协领导打来电话，佳音就往我这儿推。”

何佳音忙问：“我怎么推？”

李丁说：“你和他们熟，就装作自己很委屈很抱歉。你就说新来的董事长不懂业务瞎表态，主教练白志诚趁机排除异己。”

何佳音说：“谢谢李总。我知道您是为我好。只是这样就把白指煮进去了，他会在足球圈里外不是人。”

李丁笑得诡异，“难道这个效果不好吗？佳音，你太善良了。”

何佳音说：“干脆，如果是记者采访，我也推给您。”

李丁答应：“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我就当恶人吧。”

从开封返回俱乐部，也就一个小时的路程，由于两次碰上塞车，他们回到俱乐部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俱乐部租在省体育场六号门旁边，三个人刚走进楼道，就被等候的记者们堵上了。李丁只好先安排接受记者采访，无论谁问什么，他始终牢记三个原则：第一，我们要打造一支以中原子弟兵为主的球队，突出我们顽强拼搏的足球传统，省内活跃群众生活，省外宣传中原文化；第二，劝退的这些队员没有犯任何错误，是因为不适应球队风格和未来建设的需要，并且对这些球员履行合同工资照发；第三，球队没有发现任何赌球卖球问题，我们的队伍是基本健康的是可以信赖的。

送走记者们以后，五点钟李丁才开会和全体职工见面。

第二天各家报纸都在围绕着“清洗风暴”展开报道。新闻媒体由于连续两天对足球俱乐部的集中报道，迅速在社会上引起了轰动效应，从球迷到省市领导大家都开始重新关注中原足球。这就是媒体的力量，在信息时代人民群众越来越懒惰，自觉不自觉地患上了媒体信赖症，人民群众像群羊，媒体就像牧羊人，想往哪儿赶就往哪儿赶。由于足球一时间格外抢眼，投资足球的大河集团也收获到意想不到的品牌宣传效应，在社会上突然提高了知名度。相比之下，任何房地产公司花再多的钱做广告，也买不到这个特殊效果。同时，何剑南和李丁也被媒体“红烧”起来，自然而然成为社会关注的焦点人物。足球就像眼球工程，拉锯见末，立竿见影。李丁觉得自己的虚荣心也像注水的猪肉，得到了膨胀和满足。真是一石三鸟，他有点理解何剑南为什么投资足球了。

接下来连续两天，李丁都在俱乐部给全体职工开会，用“企业化管理和市场化运作”给俱乐部“洗脑”。他明白俱乐部在全面整改之前，需要“头脑风暴”。只有彻底统一人们的思想意识，他才能够站稳脚跟号令大家。同时，他也在密切关注着教练组的工作进度。

这天下午三点，他先接到陈可在飞机场发来的短信，他已经把最后两名“劝退”队员送上了飞机，现在准备返回基地。接着，白志诚亲自打来电话，正式向他汇报，“清退”队员工作全部结束，教练组圆满完成了董事长交办的任务。

李丁心里这才长出一口气。他马上向白志诚祝贺，“白指，谢谢你。我代表俱乐部向你表示感谢。”又说：“白指，你等着，我马上派车去接你。晚上六点钟，我在集团餐厅为你庆功。”然后，他亲自打电话给集团餐厅，订了包间。并让胡志高马上出发，把白志诚接回来。

胡志高走时确认：“是接教练组？还是只接主教练一个人？”

李丁说：“只接他一个人。”

这时候是下午三点二十分。李丁特意看了一下表，交代赵瑞丽继续领着大家讨论。赵瑞丽切换一下镜头，用投影把新一轮的讨论题打在墙壁上。讨论题目是：一，俱乐部为什么是一个企业，不是仅仅为球队服务的后勤保障机构？二，俱乐部的市场空间在哪里？面积有多大？中原的足球市场特点是什么？三，你认为俱乐部需要多少岗位？每个岗位上需要几个人？谁是最合适的人选？四，岗位工作效益和个人酬劳如何挂钩？五，“冲超”只是一个项目，你个人认为这个项目如何管理？

李丁看一下讨论题目，对于第二轮的讨论题目开始接触实际工作非常满意。但是，在大家讨论时候，他是很少说话的。他需要通过听取大家的意见，吸取营养并且发现人才。这时候他需要忍住不说话，像海绵吸水。

何佳音也不说话，因为她对这一套根本不感兴趣，她认为这不过是走过场。但是，她开始对赵瑞丽感兴趣，赵瑞丽怎么知道那么多的新鲜理论，像绳子一条一条地梱绑着套在了俱乐部身上。

讨论一直持续到下班时间，大家像是吃了兴奋剂，越来越热烈。何佳音隐隐发觉，如果像这样讨论下去，非常危险，她对俱乐部早晚会失去控制。她感到烦恼，又束手无策。自从李丁到任以后，她就失去了自我，就像球员在比赛场上丧失了位置感。

下午五点钟下班时，何佳音主动问李丁：“晚上宴请主教练，我们都谁去？”

李丁反问：“你看呢？”

何佳音说：“咱们两个，加上胡志高和刘玉花，还有赵瑞丽，领导班子都去吧。”

李丁说：“好，咱们也聚聚，加深一下感情。”

他们赶到集团餐厅，胡志高和白志诚已经早到了，凉菜已经摆在了桌子上。白志诚真的带来了三瓶茅台，李丁看看出厂日期，竟然是十年前的存货。

李丁夸奖：“好酒，果然是好酒。”

大家相继入席，李丁坐在上首主陪位置，他对面副主陪位置上坐着何佳音。主教练白志诚坐在李丁左手贵宾位置上，赵瑞丽坐在李丁右手，刘玉花和胡志高分坐两边。

等服务员把酒满上，李丁举起酒杯，“这第一杯，咱们先喝一个团圆酒。俱乐部领导班子，还有主教练，今天团团圆圆欢聚一堂，先为我们的团结干杯！”李丁带头喝完。他看大家全都喝干了，就坐下来挥着筷子，“吃菜，先吃点菜压压。”然后说：“我来宣布政策，酒是粮食精，越喝越年轻，咱们今天要喝个痛快。但是，不要过量，能喝多少是多少，真不能喝酒就喝水比画一下，只要心里有，喝啥都是酒。”

刘玉花马上说：“这个政策好。”

何佳音也点头拥护。

赵瑞丽说：“这是李总的作风，他在集团就这样，从不劝酒。都说这个政策好。但是，我今天代表何总和刘姐，和你们男士PK，绝不少喝。”

何佳音马上赞同：“太好了！瑞丽是我们的酒代表。”

刘玉花也说：“我拥护瑞丽。”

李丁招手把服务员叫到身边，“把酒瓶给我，我要自己写。胡志高你别瞪眼，你不懂吧？文雅的说法，这倒酒不叫倒，应该叫写。”

李丁给白志诚的酒杯写满，也把自己的酒杯写满，站起身，“茶七饭八酒十成，我写酒的功夫还行吧？都坐着别动，谁要站着，喝了不算。从现在开始，我要敬白指三杯酒。这第一杯敬酒，我要为白指庆功，感谢教练组圆满完成了队伍的整顿工作。恕我直言，这大概是教练组最近以来做得最漂亮的一件事情。我先喝为敬！”

李丁喝下第一杯敬酒。

白志诚跟着干杯以后有点小激动，跟着说：“董事长过誉了，这是教练组的分内事嘛！”

李丁伸手示意，“请你不要说话，你再说话我就罚你。”

李丁接着又开始写酒。他举起第二杯敬酒说：“这第二杯敬酒，我要感谢白指，给我们构思了明年冲超的蓝图，我们明年的冲超工作，就按白指的意见办。为了感谢白指，也为了预祝明年的冲超成功，这杯我也干了！”

白志诚举杯，“我也干了！”

赵瑞丽和胡志高也跟着干了。何佳音和刘玉花开始跟着喝水。

李丁写满第三杯敬酒端起来，“这第三杯敬酒，我还要敬白指。为什么呢？佛说十年修来同船渡，为了白指和我们大河俱乐部的缘分，为了我们之间的友谊。也就是说，这是一杯送行酒！现在我宣布，喝下这杯酒后，白指就不是我们的主教练了。按合同要求工资当然要发到年底。白指永远是我们的朋友。我先干了！”

就像突然遭遇了霜冻，红火的酒席一下子失却了热度。人人变脸失色，谁也没有跟着李丁喝下这杯敬酒。

李丁不慌不忙地坐下来环顾左右，保持着一贯的淡笑，“我干了。怎么没有人跟着喝了？怎么都不说话了？是因为你们事先都不知道。白指你也看到了，我连在座的何总也没有说。

因为我想到你老兄是何总请来的，何总和你有着很深的感情，我怕她左右为难，事先就没有和她商量。别说你们事先不知道，只怕连想也没有想到。要说想到，我估计在场的只有一个人想到了，不过我们两个人之间没有机会商量。”

只见白志诚端着酒杯慢慢站了起来，“看起来，只有我想到了。我只是不愿意相信。因为我喜欢这支队伍。李总也相信我的能力。说实话，我这几天一直在努力，想留下来证明自己。”

白志诚不失风度，一口把酒喝干了，“对我来说，虽然有点突然，我还是理解的。对于中原足球的长期发展，李总可能有自己的考虑，觉得不太适合我。在足球圈混，主教练上课下课，再正常不过。”

李丁请白志诚坐下，“看起来我没有看错，知我者，白指也。我和白指之间，说什么都多余。”

李丁拿出来一张纸条儿，亲切地递给白志诚。纸条儿上写着：“为俱乐部和您的个人形象考虑，不再追究‘主动失误’和‘自摆乌龙’问题。”李丁早就想好明人不做暗事，应该如实告诉他。

白志诚看过之后连连点头称是，脸也红了，一下子红得像猪肝。他把纸条拿在手里像拿着一块火炭，觉得撕了也不好，扔了也不好，最后只好团起来，慢慢地装进了自己衣袋。

李丁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来日方长，说开了我们还是好朋友。白指，我提议，为我们之间永远的友谊，咱们连喝三杯！”

白志诚站起来积极响应。李丁和白志诚连喝了三杯，杯杯亮底，好像真的成了朋友一样。

为了缓和气氛，赵瑞丽也趁机说：“我提议，我们也为和白指的友谊喝一杯。”

大家一起站起来，共同举杯，喝下为白志诚的送行酒。接着轮到个人表示感情，从何佳音开始，一个一个给白志诚敬酒。何佳音和白志诚敬酒时，眼睛里还浸出了泪花。刘玉花只拿水杯碰了一下，点到为止。赵瑞丽连碰了三杯，为了推波助澜。胡志高连碰了六杯，是为了贪喝茅台。一轮过后，一轮又起，直喝到天昏地暗。但是，何佳音却冷着脸，从前到后不多说话，就好像她是一个局外人。赵瑞丽看在眼里，在酒桌下边伸手点点李丁的腿，提醒他注意。李丁悄悄伸下手去，慢慢把赵瑞丽的手指送了回去。

何佳音在怨恨李丁，不是怨恨李丁做事绝情。仅仅几天时间，她已经领略到李丁笑面虎和阴谋家的功夫，确实不同寻常。不过为了做事，这些都可以理解，这点胸怀她还是有的。她是怨恨李丁眼里没有她，她是俱乐部的总经理，炒掉主教练这么大的事情，竟然事先没有和她商量，她不能够原谅。为了顾全大局，她才强压怒火，没有拂袖而去。这使李丁和何佳音虽然同坐在酒席上，两个人都在躲闪着对方的眼神。

李丁已经意识到，和何佳音相处就像豆腐掉进灰窝里，只能吹捧不能敲打。也像帮助照看朋友的情人，近不得远不得。这项工作很艰苦。

节选自长篇小说《足球门》，经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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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简介：张宇，著名作家。曾为河南省作家协会主席。上世纪80年代，张宇因创作中篇小说《活鬼》而享誉全国，从此被誉为中国文坛“活鬼”。曾担任河南建业足球俱乐部董事长，2009年推出足球打黑的长篇小说《足球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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