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页 :基本信息
书名:回首又见他
出版社:广西科学技术出版社
作者:艾莉·哈里斯(Ali Harris)
译者:夏 洁
内容介绍:
一次年少的别离,一场拾回的爱情,究竟隐藏了怎样难解的秘密与往事?
重塑人生的意外机缘,会让一切分崩离析还是走向圆满结局?
31岁的碧终于要和未婚夫亚当步入幸福殿堂了。面对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她的内心却腾起了不安的风暴。音乐响起,碧在众人欢喜的期待中朝红毯尽头走去,却发现:阔别多年的恋人——基兰,居然来到了她的婚礼上。就在疑虑与慌乱间,她突然失足滑倒,一瞬间,所有的记忆都在眼前闪回,在短暂的缭乱之后,她失去了意识……
作者简介:
艾莉·哈里斯(Ali Harris),英国畅销书作家,资深杂志编辑,曾任《魅力》杂志专题副主编,为诸如《Red》、《世界时装之苑》、《风尚》、《大都会》和《公司》等刊物撰稿。成为专职作家以来,已出版3部小说。处女作《摄政街的奇迹》(Miracle on Regent Street)于2011年出版之后即成为英国亚马逊当月最佳小说,并登上权威报刊《星期日泰晤士报》最佳畅销榜;2013年出版的《最初最后的吻》(The First Last Kiss)一度蝉联英国亚马逊最佳小说,并被读者评选为“年度最佳催泪弹”;《回首又见他》(Written in the Stars)是她2014年的新作,连续数月居于英国亚马逊kindle榜前十名,并持续获得各大主流杂志媒体的倾力推介。
书摘正文:
展开全文
前言
2014 年4 月30 日
“我从没想过要做一个落跑新娘,真的,没有。并不是说我那天早上醒来就预谋:干点什么才能让那些我爱的人惊慌失措呢?尤其是那个全世界我最爱的人……我的声音瞬间低了下来,根本无法继续这通准备充分的演讲。环顾周围,一张张脸孔兴奋得花枝乱颤。我真的要再撕开旧伤口吗?尤其是今天,大家都只是想来庆祝的时候?
此时几声掩饰尴尬的咳嗽和窃窃私语,让我突然感到胸口涌起一阵慌乱,我想要吐,或更糟,想晕倒。哦,天啊,千万别。别再次晕倒。还好这时他捏了捏我的左手,我顿时感到一股暖流,熟悉与自信的感觉让我镇定下来。我转过头看着他,他微笑着朝我点点头,我知道他要我相信自己的直觉。
“其实,我当时并没有想太多,”我继续,“我知道我很紧张,但也就是仅此而已。我当时只顾着想,必须爬起来,必须准备好,必须上车,必须走上婚庆红毯。然后……”我自嘲地笑了一下,“然后大家就都知道了。”
笑声像扬扬撒撒的花瓣一样从半空中坠落。
“我扪心自问,”我继续道,“把丈夫抛弃在圣坛之上,这是我做过的最艰难的决定。很多人说那也是最糟的一个决定。”我对着闺蜜米莉笑了一下,此时她正对着我猛点头,还做了一个赞同的手势。“但不管我多怀疑自己,我知道这不是真的。”我闭上双眼,想起了一个很久很久之前犯的错。我永远不会忘记,但是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尽管疼痛痛彻心扉,但我知道那才是正确的选择。
我再次望向众人,然后看着站在我身边的男人。他仿佛一直都在身边,冥冥之中这一切仿佛早已注定……
April 晕眩
我朝左边看了一眼,世界就像纸牌屋一样轰然倒塌,一瞬间,生命的所有记忆一闪而过,像传说中人之将死的时候一样。
天哪,我要死了吗?
第2页 :Chapter 1
April
亲爱的碧儿,
我从来不信所谓的“四月是最残酷的季节”的说法。对我来说四月从来都代表着新的开始,是大自然真正的新年。突然,姹紫嫣红的鲜花就像烟火一样在我们的花园里绽放,金色的水仙在草丛中异常夺目,麝香兰就像火箭冲破云层一样从土里冒出来,旁边的银莲花像紫雨一样摇曳多姿,藜芦和郁金香在风中更像单身派对上的伴娘一样充满热情。
这些新生命的出现使我们需要作出很多的决定——有时最有经验的园丁都难以抉择。有时我想,你会觉得触目所及只有光秃秃的土地,但以我的经验来看,亲爱的女儿,春天总让我想不顾一切地清空自己的灵魂。开口说话。暂停,仔细看看深藏于外表之下的感觉究竟是什么。
迥异于别人的观点,我觉得耕种古老的土地是非常治愈的——而且是必须的——运动。作为一个老园丁,我认为应该除旧迎新,否则新芽就有可能夭折。不过修枝也别修得太厉害,不然你也有可能把今年新开的花儿不小心剪了。还有记得,别让杂草在你脚下长出来,不然会让其他花儿变黄,枯萎,死去。
这样你的花园一定能百花齐放,如你所愿。
爱你的,爸爸。
Chapter 1
30 April 2013
碧·毕晓普马上就要——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更新脸书,碧!”我弟弟凯莱布一把将我手机抢走,这家伙更像我爸妈而不是弟弟。
“嘿!”我嫌弃地看着他,有点希望现在这个陪我站在教堂外面的人变回小时候那个头发卷卷的,在海滩上追着我跑得像条小狗一样的小朋友。可是现在的人家是一个充满魅力、细腻、有责任感的28岁的男人了,穿着一身礼服的样子——还真是像一个爸爸。真不敢相信凯尔有两个孩子了。时间到底去哪儿了?
我想抢回手机,但是他很可恶,把手机高高举过头顶,然后放进口袋里。我怒了,转向站在我右手边的罗尼,她举起手表示“不关我事”,然后低下头理了理自己的衣服,露出更深的乳沟。
“姐,你准备挤挤你的乳沟吗?”凯尔小声说,然后靠过来,挤挤眼睛,“看看人罗尼……”
我看看他们俩,想告诉他们,爸爸没来,我永远都准备不好。但是我没开口,只是笑了一下,深呼吸然后转身面对那扇沉重的胡桃木教堂门,穿着这身紧得要命的鱼尾裙我觉得更困难了。我知道对我的体型来说选择这条裙子就是个错误——它应该穿在一个更高、更优雅一点的人身上,而不是我这个又瘦又小的假小子。当时我犯了选择困难症,我未来婆婆玛丽昂说穿上它就会“优雅得不像你自己”,其实当时我应该立马拒绝的,直觉告诉我婚礼当天最好捯饬得越像自己越好,是一个升级版的自己,但始终得像自己。
可我却不是这样。平时倔强卷曲的头发现在被盘得像块铅一样沉重,哈得孙家族的桂冠紧紧盘在梳得超高的发髻上,怎么看都像金刚爬在帝国大厦顶上一样。玛丽昂在我最后一次试衣的时候告诉我,我必须戴着这个桂冠是因为——原话:“不幸的是,碧,看来我不得不把你当做自己的女儿了。”她的语气强调了不幸这个词!
“碧!”凯尔不耐烦地说,让我突然回过神来,“我说,你准备好……”
“……受死了吗?”罗尼插嘴戏谑道。她疯狂卷曲的头发上戴了一个巨大的、紫粉相间的引人侧目的发饰,下垂的部分在她背后晃出银色的曲线。
凯尔向她丢去一个警告的眼神。她无辜地摊摊手,貌似在说“咋啦,开玩笑呢!”然后从小酒瓶里痛饮了一口酒,显然这瓶酒是她从酒店小冰箱洗劫出来的,“只是罗尼的婚礼前安神酒罢了”,她挤挤眼睛。老妈经常以第三人称自称,这种事显然只有在人疯了的时候才会发生——我意思是说,有一点点出名的时候,她写婚恋关系的书,第一本叫《单身快乐,结婚何益?》,得知这本书在畅销榜单上呆了23周之久还是震惊了我一下。20年来写了无数本书之后,人们还把她当做咨询婚姻失败的知心姐姐的不二人选。不过看来这项技能在婚礼当天是没啥用了。
罗尼对婚姻体制不怎么感冒,她有自由的精神,单身的灵魂。从我7岁、凯尔5岁、老爸离开家之后她就这样了。她从来都说婚姻是一种不自然的状态,结果导致我也认同这个看法。
我眨眨眼,提醒自己下一个步骤的时候,熟悉的惶恐感再度袭来。
“你还好吧?”米莉低声问。我转过头去看她,余光瞥见远处的霍尔汉姆宫——优雅的帕拉第奥式建筑,光可鉴人的地板——也就是我的婚礼的礼堂。这个地点是我好不容易争取下来的,婚礼必须在这里,霍尔汉姆,在我长大的地方,对着我最爱的那片海滩。也就是在这里,小小的我就对父母说,我长大了就会结婚。玛丽昂对此很不高兴,她希望找个更大、更华丽、更靠近伦敦而不是诺福克的地方。但是这一次我非常坚持,我不介意他们要邀请一百号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宾客(他们还真这么干了),但是地点必须在这里。
我转过去看米莉。她穿着亮金色伴娘裙,勾勒得身材就像007的邦德女郎一样,整个人淡定冷静。米莉是她波斯母亲和印度父亲的完美结合,她在任何场合都是最美丽的女人,黑色锃亮及肩发永远一丝不乱,厚厚的刘海留到巧克力色眼睛的上缘,她的眼睛,由于做对冲基金经理的工作压力巨大,总是显得非常严肃。但是现在,那眼里却游移着担忧。我知道即便是最好的朋友也不会像米莉那样如此照顾我,从入学第一天,我像迷途的羔羊一样在学校操场徘徊寻找7年级法语课教室开始,她就承担起照顾我的重任。她说我看起来完全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走。
我现在还是不知道。
我不能这么做,一个声音在脑海里低声说。
我挣扎地,呆若木鸡地看着米莉,绝望地想把疑虑驱散——或者说希望她帮我驱散。
“你可以的,碧!”米莉突然说道,看穿了我的心思,紧紧握住了我的手,“你要嫁给亚当,记得吗?你的至爱啊。”
“米莉,”我被惶恐攫住,脱口而出,“我想问你件事。”
“当真?现在吗?”她说,帮我把一个快滑掉的别针别进紧紧的新娘发髻中。“好吧,”她叹了口气,“向我开炮吧。”
“你怎么知道杰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米莉看看我,又看向凯尔。她朝我灿烂地笑着,但我能看出她眼中的警惕:小心啊,同志们,这个新娘想要落跑!
“你到底怎么知道的?”我继续,低头看着米莉左手的两只戒指,这三年来就像牢牢长在她的指间一样。杰是亚当的伴郎、米莉的老公,他们俩就是在我和亚当相遇的那个晚上遇见的,但是米莉和杰的关系发展比我和亚当快的多得多,亚当和我初见以后一直在玩猫捉老鼠的追求游戏。
“我,我……”她的目光躲闪,望向凯尔和罗尼,“我无法解释,碧,但是就是知道。”
我的心一直坠落到高得愚蠢的婚鞋上,真相居然是“我不知道”。可我不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亚当如此优秀,难道我不知道吗?到底他有什么问题,或者说,我有什么问题?
“拜托老姐!”凯尔也看穿了我的心思,“你在说的可是你和亚当啊。你们是天生的一对,你是个疯子,而他也正好为你疯狂。”
“呵呵。”我费劲地笑笑。
我从罗尼手中抢过酒杯想喝上一大口,但是头上假发髻和桂冠重得我动弹不得。
“准备好了吗?”凯尔温柔地问,好像我是他两岁的双胞女儿一样。
我!不!知!道!我想,但是却心虚地说:“好了!”
凯尔推开维斯博家街教堂的门,我开始大口呼吸。裙子厚厚的蕾丝边让我痒得不行,我拼命克制住不去伸手挠大腿。
“老弟,帮我拿一下好吗?”我说,一边把鲜艳的新娘捧花递给他,花束有黄色报春花(不能没有你),金银花(光芒四射的吸引力)和连翘(预见美妙的瞬间),米莉帮我订购的,我当时着急忙慌地打电话给她,因为我把这事给忘了。她那会儿还在工作,但还是赶在花店打烊前跑了一趟格林尼治当地的花店,特意要了我中意的黄色婚礼花束,拿在手里就像捧了满手阳光一样。花店的人非常好心地把捧花和胸花插好装进一个复古风木质花娄中,上面印有店名——“波斯菊花店”——旁边画着几颗星星。刚破晓,米莉和杰就带着鲜花赶来了。波斯菊是我的诞辰花,当看见这几个字出现在我最爱的花的包装上时,我感觉这预示着我做的事情是对的,但是现在……
天哪,我觉得恶心。
“你还好吧,碧?”米莉不断地问着这句话,试图让我冷静下来。
“好像婚纱让我出疹子了,”她帮我看发痒的地方的时候我抱怨说,“要么是我对它过敏?”
米莉抬起我的下巴让我看着她:“没什么需要担心的,你要做的只是走过婚礼红毯而已,我会一直在你身后,好吗?”她拉起我的裙裾,凯尔也点点头,紧握了一下我的手。
我再度深呼吸,告诉自己每个新娘都会那么害怕、疑虑和焦虑,这完全是正常的。当你戴上那个戒指的时候,所有情绪都会烟消云散。没错,我很确定会的。
“亚当就是你要找的人,碧,”凯尔说,看穿我的心思,“一直都是。只是你需要一些时间来认识到这一点。现在,记住,你只需要一点点完成……”
我点点头,惊诧我的弟弟怎么就长得那么成熟了,而我怎么会如此恐惧。“来吧!”我心虚地说,打了个响指。
凯尔打开教堂门,看着我。我注意到他和罗尼那青花瓷蓝的眼睛都激动得闪闪发亮。当门德尔松的婚礼进行曲响彻教堂时,宾客们像做墨西哥人浪一样突然齐刷刷地转头看着我。我握着凯尔的手,紧张地在面纱后面微笑着。
“你很漂亮,老姐”,凯尔微笑着对我低语,我们慢慢走过红毯,“现在,”他咧嘴笑着“你爱怎么着都行,但是别再像在凯瑟阿姨的婚礼上那样干哦。”
“我才三岁。”我小声说,但是还是笑了。
继续往前走,我发现自己拼命在找老爸。没人知道原因——甚至凯尔都不知道——但老爸才是我坚持在这个地方结婚的原因。这里离我儿时的家很近,我一直都没有放弃在婚礼这天全家团聚的梦想。几个月以来我一直试图说服自己,即便我坚持寄到海边克莱——在爸爸失踪前最后居住的地址——的喜帖没有寄到,即便爸爸没有看见亚当在他最爱的全国性报纸上刊登的结婚喜讯,冥冥之中他也能感觉到自己的女儿在今天要出嫁了。他自然会知道我不希望这样的场合没有他,这样他就能想起小时候我说过以后我要在这个教堂结婚的事情。所以我还是忍不住希望,尽管23年来我没有过他的任何消息,他或许还是会出现,看着他的女儿嫁人。我知道这个愿望很荒谬,我应该放手,往前看,但是我从来没有放弃过父女团聚的希望。今天就是他最后的机会,最后的里程碑。他的女儿,碧·毕晓普,就要告别过去,开始碧·哈得孙女士的生活了。
我拼命打量坐在红毯两边的宾客,凯尔紧拽着我的手臂,我知道他明白我在找谁了。他努力去理解我,但是他看起来从来不像我这样因为父亲的离开而难过。我的小弟一直都……很有自己的生活——以一种低调但是很了不起的方式。凯尔不仅仅是一对两岁双胞女儿的伟大父亲,还是她们的母亲,露西的合格伴侣,而他和露西已经在一起快10年了(对承诺的恐惧显然没有传染整个家庭……),而且他还给了我莫大的支持。他住的离罗尼很近(这样我就可以选择随便住在哪里了),最重要的是,他是一位军医,每天都救死扶伤。换句话说,我的小弟,这个以前总是穿着超人服装四处玩耍的小孩,现在真成了一个活生生的超人。爸爸一定会很骄傲的。有时想想,一对姐弟能长成那么不同的样子,还真是神奇。
脑海中突然闪现爸爸的样子,伸出手来要抱我。
过来,我的小猴儿……
我喜欢紧紧粘着爸爸,想到这个专属的外号,我的心刺痛了一下。我闭上眼睛片刻,又重现了一遍自己跑去花园,绕着他的腿转圈圈,抬头看着他笑着把我抱起来的记忆。
我继续在人群中寻找,当确认爸爸真没有来的时候,我满心失望,眼眶里都是泪水。多傻呀,怀揣着这样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没关系的,我坚决地跟自己说,我再也不需要他了,我现在有亚当了……
只要我走到他面前就没事了,但是红毯的尽头是那样遥远,远得难以聚焦。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
我喘了口气,把手放到前额上探了一下,继续走向亚当。但是感觉就像我突然站起来,有人把灯全关了一样。我再也无法忍受这条让我发痒的婚纱,我要窒息了,头沉得要命,一百号宾客都看着我,拍着照,我感觉自己死命憋着气,想要跳进海里一样。
沉没。
然后我看见了他,感到一丝如释重负,因为在红毯那头等我的是亚当。我高大强壮的、沉稳自信的亚当,他背对着我,站在杰旁边。我盯着他的宽厚的轮廓、笔挺的西服和在白色领口上面的有点不服帖的黑色卷发,这肯定是他生活中唯一一样不合规矩的东西,除非我也算的话。他转向我,我看着他镇定的、下垂的灰色眼睛和浓密的弯弯的眉毛。突然意识到他是我内心风暴的救星。
我举起手朝他挥了一下。他笑了,温和的笑意就像黎明之光一样从嘴角开始扩散,到眼角眉梢时已然燃烧得像正午的太阳,照亮了我的世界。他朝我点点头,做了一个让我走向他的手势,然后转向了神父。每做一个动作都如此确信。
我朝左边看了一眼,世界突然像纸牌屋一样轰然倒塌。他来了。不是爸爸,而是另一个他,一个我花了8年时间想要忘记的男人。我感到无比愤怒,回忆就像海啸般侵袭着我, 撼动着我筑起的每一道围墙,吞噬着我保护自己的每一点努力。我不敢相信过了这么久他居然来了。
基兰·布莱克,我真正的初恋。
他故意盯着我,他的脸我一眼就能认出来,就算过了这么多年。他剪掉了以前常年流浪时狂野的、散乱的、特立独行的挑染金发,剪成黑色圆寸,这个发型让他深绿色的眼睛更加有神。我努力地想把目光移向亚当,但是做不到,没办法把目光从基兰身上移开。他举起手,敲了一下自己的头,这时我看见他指间的银色戒指一闪而过,我开始沉溺过去,回到当时,当地,回到那段我再也不想回去的时光。
我保证我会回来的。等我想清楚。等着我,好吗?我戴着这枚戒指,你也戴着你的……
我低头看看我的右手,之前一直戴着那枚铂金戒指,直到我决定放弃等待。
“基兰·布莱克”,我喃喃,凯尔看了我一眼。
“你说啥?”凯尔低语,目光扫向人群,直到看见了他。他恐惧地看向我“是你请他来的?”我摇摇头,神不守舍地往前走着,感觉举步维艰。
我努力往前走着。为什么,正当我如此迫切地要明确自己的未来的时候,却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拉回过去?我感觉自己被朝着两个方向撕扯。我从疑虑中回过神,强迫自己把不稳的步伐捋顺,好好地在冰冷的瓷砖地上走稳。
“嘿,碧,”凯尔说,“小心——”
他提醒得太晚了。我脚下一滑,地板消失了。我听到自己叫了一声,向后倒去,宾客们一起倒吸一口气。凯尔伸手来抓我的手臂,但是没抓稳,我倒在地面上。
一瞬间,我生命的所有记忆一闪而过,像传说中的人之将死的时候一样。
天哪,我要死了吗?不,肯定不是。我不想我的墓志铭变成每日邮报的头条:“大号新娘婚礼当日暴毙”(悲催之处在于,我穿大号,而不是我暴毙)。我挣扎着想清醒过来,头部灼热的疼痛感传遍全身。我终于回到现实中了,然而……
我再次眨了眨眼,触目所及只有无边的黑暗。我回到的不只是当下的现实,还有过去和未来。亚当和基兰都在我身边,这是幻是真?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清楚自己在哪里,但是我看见过去和未来幻化的白色鬼魂在天上搏斗。一个站在我肩上,像天使一样,拼命拽着我往前走,另一个拖着我往后。两份爱,两种可能的生活——哪一种才是我的?我该何去何从?我无法做出选择。我的头碰到瓷砖上,眼冒金星。然后完全失去了意识。
第3页 :Chapter 2
Chapter 2
我坐在礼堂旁边一间小小的、冰冷的教堂里,凯尔摸着我的头替我检查,亚当深沉而温和的声音把我从黑暗中叫醒。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知道我醒来之后感觉全变了,好像失去了重心在海上漂浮一样。罗尼,凯尔和亚当守在我旁边,而我的手紧紧捂住脸。亚当的父母、乔治和玛丽昂都在看我,还有米莉和杰。他们以为我只是很痛——他们猜对了,但不仅仅是因为头撞了一个包。
我的灵魂浮出躯体,世界倒转,回到过去,回到和基兰在克罗莫码头的日子。
都怪我。这个念头适用于当时和现在。
凯尔掰开我的眼睑查看瞳孔,我觉得我就要被审判,事实上我才是满怀疑问的那个人。我疯了吗?我想问他。你看见基兰了,对吗?就是他,不是吗?他来了,他回来了。比他保证的晚了七年,但是他回来了。
回答我的只有凯尔紧缩的眉头和专注的神情。
“我还真担心了一下,老姐。”他喃喃。
“担心我没法顺利走过红毯?”我开口问。
他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摇摇头,看向其他人:“她没脑震荡,”然后笑着走开,“也没有什么大脑损伤。如果幸运的话没准她还被摔得更聪明了呢!”亲友们围成的半圆中传来松快的笑声。
有人递给凯尔一个冰袋,他按在我脑门上。“噢!”
“我来吧。”亚当说着,凯尔顺从地让开了。亚当就是有这种威严,大家都听他的。我也听他的。
“我们可以继续了吗?”神父高兴地说,击了一下掌然后看了一下表。
“可以给我们几分钟吗?”我颤抖的声音问,他看了我好长时间,然后才让大家走出小教堂。凯尔是最后一个走的,目光在我身上久久徘徊。
我抬头看着亚当,他亲了亲我的额头,又把冰袋放上去。他嘴唇的温暖和冰袋的冰冷形成巨大的温差,感觉就像一个征兆。他灰色的眼睛里担忧的阴云密布,我很想捧着他坚毅的下巴,吻住他好看的嘴唇,这样我才能永远记住和这个给我带来原本不敢奢望的幸福的男人的最后一吻。他给我的生命带来了宁静和安全感,在他出现之前充斥的都是噪音和灾难。我曾经以为这个男人可以把我从过去中拯救出来,尽管我都没有办法真正诚实地向他坦白我的过去。想到基兰就在外面,我突然对即将要做的事情感到一阵难过。
“你怎么样啊?”他说,半蹲着挪了一下冰袋,“准备好走出去听婚礼进行曲了吗?你真演了一出好戏啊,你知道吗!将来可有故事讲给孩子们听了……”他大笑,笑纹在眼周扩散开来,就像碎玻璃一样刺痛了我的心。他太完美了。
太完美了,我不配。
我得告诉他,我必须告诉他。我再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再说,我真的不配。
我看着冰袋,那些融化的冰块在我眼前浮游,混合着我的泪水,就像一条河一样,把我完美的未来载走,越来越远。
“来吧。”他柔声说,用手扶着我的手肘。
我摇头,我无法直视他,我觉得自己变成了刽子手,马上要拉下铡刀。“亚当,”我耳语道,从喉咙中挤出他的名字“你——你知道我爱你,我希望你从未怀疑过这一点——”
“那还用说,所以我们才要结婚啊!”他笑了,侧过来温柔地亲了亲我。我闭上眼睛,手指放在嘴唇上。“来吧,”他说,起身对着我伸出手,“我们结婚去吧。不过答应我,别再在红毯上耍杂技了,好吗?你差点就让老爸忘记不停地收发email了!”他又大笑,但是我没有回应。他仍然伸着手,等着我。
“亚当。”我静静地说,努力控制声音不要颤抖。
“碧儿,我知道你紧张,但是没什么好怕的。等婚礼完成一切就都恢复原样了,什么都不会改变,真的。”他的声音很柔和,舒缓得像音乐一样。然后他开始故技重施,每次我压力一大,他就这样做,“你记得我们订婚的时候吗?你对结婚太害怕,所以我想到一个办法,把戒指藏在一小束薰衣草、茉莉和香橙花中,这样你才能冷静,放松,不那么震惊……”想到这段往事,我脸上浮现出笑容。我喜欢他的做法,那么体贴,那么了解我。但是基兰的脸又浮现出来,我被一阵焦虑击中。我不配被亚当温柔相待。如果他知道……
我必须去做。必须跳下悬崖。必须结束这一切。
“我不能这么做,我不能嫁给你,亚当,”我爆发一样地脱口而出,就像断臂的石膏被扯掉一样。我闭上眼睛,还是觉得很痛,“我——我很抱歉……”
他轻抚了一下我的头发,忽略了我的话“你不是真的这么想。你只是有点害怕。等我们走出去你就好了……”
我想要相信亚当的话,但是我觉得凯尔是对的,摔这一跤还真把我摔聪明了,我不能再装下去。基兰回来了,一切都变了。我不能这么对亚当,我配不上他。我不能再继续逃避过去,装作从我遇见亚当的时候自己就焕然新生了。不,我的生活已经终止于悲剧发生的那个夜晚了。悲剧是我一手造成的。
我举起手,眼睛在冰袋上,冰还在化,全都化了。“不,亚当,很抱歉,我不能,真不能……”我的声音异常坚定。不能转寰,我已经下定决心。
亚当盯着我,好像过了一辈子那么久,他的表情从不可置信,否定,震惊到受伤,最后从我身边走开了。
“你是说真的。”他的声音低沉,似耳语。我把脸埋在手中,感觉好像自己捅了他一刀又捅了自己一刀。
亚当走向冰冷的石墙,好似根本站不住一样靠在上面。“为什么?”他静静地说。他宽阔的肩膀瞬间像缩水了一样,左手张开扶住墙,要给自己一种迫切需要的支持。这个动作同时也提醒了我,那手上没有婚戒。他的右手举到额头上,好像刚刚被枪击中头部,事实上我觉得他就是被击中了,“至少告诉我是为什么?”
“我,我不知道……我就是不能,我无法解释,很抱歉……”我试图说点什么,像是我爱他,需要他,甚至还没分开就开始想念他,只是我不知道自己是谁,很早以前我就迷失了自我。但是这些话都没有说出口。我绝望地看着亚当,泪流满面,真心希望状况不是现在这样。可我知道,在我摔倒之前的那一瞬间,一切都变了。基兰回来了。
第4页 :Chapter 3
Chapter 3
再醒来的时候,我发现瓷砖就像冰一样贴着我裸露的肩膀。是晕倒了还是死了?我睁开眼睛,想把眼前的黑雾甩开,看见自己身着雪白礼服,像天使一样。噢天啊,该不会真死了吧?所有记忆都回来了,好吧,几乎所有。我有个模糊的记忆,觉得自己应该去找某个人,但是又想不起来到底是谁。感觉很异于往常,但不知道为什么。
亚当渐渐在我眼前聚焦了,灰色的眼中充满担忧。他用大拇指按着我的太阳穴,然后用手掌摸摸我的前额。玛丽昂突然挤上前来,用手拍了拍我的脸,我赶紧眨了眨眼睛,好像刚从昏厥中苏醒过来,她这个动作对我的状况于事无补,尤其是一百号人都在怀疑我是不是恐婚症发作的时候。然后她高抬贵手,放过了我的脸。
“你看见几根手指?亲爱的,”她咆哮道,涂得无比精致的嘴唇开合之间就像峡谷一样,“你知道吗?一,四,还是五?”
“应该不是二吧,”我微弱地回答,“因为那就太不礼貌了。”
大家发出一阵笑声。
“她没事了,同志们,”凯尔诊断说,“她只是爱亚当爱得冲昏了头!”他和亚当都倾下身,伸出手来想帮我站起来。
“等一等,儿子,”乔治叫道,“我还在摄像呢,这一段在YouTube上面一定会大热。”
“乔治!”玛丽昂不满地叫道。
“我没事了,真的!”我示意凯尔和亚当都走开,挣扎着坐起来。
尽管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没事了——全身毫发无伤——还是觉得不对劲,头昏眼花。人在当下,但是彷佛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有部分自己刚刚还在那里,现在却消失了。我瞥见自己的手指,想把它们数数清楚——万一玛丽昂言之有理呢。可这时却发现婚戒不在了。就是了,我总结道,这就是不在了的那一部分自己了。
我抬起头看着亚当,他眼中阴云密布,眉头紧锁。
“我们可以继续了吗,亚当?”我乞求道,“我只想赶紧结婚。”
“哦,谢天谢地!”他如释重负地笑了。
“你是不是担心我不想结了——不想走过婚礼红毯?”我逗他。我闭上眼睛,总觉得此刻的情境已经发生过了,但是故事走向不同。这貌似也是我应该记得的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可上面也有个黑点,像个指纹印,占据了本来记忆应该在的位置。
我摇了摇头,对着站在两边的宾客挤出一个笑容,这些宾客都带着病态的期待看热闹的表情,就像看车祸的人们一样。
“没事了,”我虚弱地叫道,“我好了,都怪我要穿高跟鞋!”大家都笑了。“婚礼上出点问题其实是好运的象征,是吧?”我接着说,“既然现在我已经跌到波谷了……”玛丽昂瞪了我一眼,我赶紧说,“……应该说波峰,那么就代表其他所有的事情都会很顺利!那我们开始吧,婚礼走起!”
这段话得到了大家的赞同,我从米莉手中接过捧花,并把它扔向空中,然后自己快速跑去就位。出于某种原因,我觉得自己应该尽快嫁给亚当——不然就来不及了。
我挽着凯尔和罗尼的手臂,三人一起向前走,我带头走得很快——但是很小心——向亚当走去。我回头看看,知道自己现在已经准备好了,就是不能摆脱一个念头:我的过往还是如影随形,它盯着我迈出的每一个步子。
第5页 :Chapter 4
Chapter 4
亚当没有正眼看我,我说的所有话都是可怜可悲的陈词滥调。我站在小教堂中等着他开口,像是等了一辈子。
“我知道你害怕,但是这没有道理啊。”他转过头来,好像再强调这一点就可以改变我的想法一样,“我们注定要在一起,碧儿,你知道的!嘿,你记得我们初遇的那个夜晚吗?”他急迫地说,把手伸进厚实的头发中挠了挠,“我们坐在格林尼治酒馆门口,晚上十点的样子,天空慢慢变成美丽的紫色,我们一起吐槽自己的前任,还说自己永远不可能疯狂到再次恋爱了……”
“就在这时西罗•格林的《疯狂》这首歌响起来……”我温柔地接着说。我闭上眼睛,思绪被再次带到那个时刻,那就像一个标志:一个改变我们两个人命运的分水岭。我们彼此凝视,亚当和我,知道我们恰恰又疯狂地恋爱了。我摇了摇头,亚当还在说话,帮我回忆那个幸福的瞬间,但是我抬起了手。
我想告诉他这些我好像没办法清楚地用语言表达的话:我配不上他,如果勉强结婚的话我会永远无法原谅自己,我现在伤害他是为了不让他以后发现我的真相时,心碎失望。
“我很抱歉,亚当。”我的手掩在嘴边,怕不小心就哭出来,把捧花也掉在地上,没头没脑地走过他身边,走向仍有宾客在等待的教堂中央。他们都知道不对劲了,像盯着外星人一样盯着我。我在红毯中间停顿了一秒钟。我疯了吗?也许我一直都是个疯子。想到这一点,我低下头,开始跑起来,把面纱扒掉,推开门跑出去,这时候天降奇兵一般,一辆白色复古劳斯莱斯停在教堂边,我就朝着车子跑了过去。
我上车的时候司机好奇地转过来看我,很显然他觉得我应该不会那么快。
我看向窗外,看见亚当站在教堂拱门下面。他的左手抬着,遮住阳光,穿着西服的他帅得像电影明星。我想象自己站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两人都带着婚戒的样子。这个场景在我脑海中无比清晰,闭上眼睛就觉得触手可及。亚当和我笑着亲吻着,周围环绕着亲友们,他们把玫瑰花瓣撒向我们,直到放眼望去都是白色的花雾。睁开眼睛,这幅画面瞬间消失了,来无影去无踪。
“拜托,走吧。”我请求道,司机耸耸肩,发动引擎开走了。
第6页 :Chapter 5
Chapter 5
“你现在可以亲吻新娘了!”教堂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和掌声。亚当和我的笑都融化在亲吻之中,然后我们手牵着手走向红毯。我如在云端漫步,但又有种情景重现的诡异之感。我突然有一种要尽快跑出去的冲动,但还是强迫自己好好地、慢慢地走,慢慢品味这个瞬间。
我四顾周围,看见罗尼跟在我们身后走着,靠在凯尔身上像明星一样对着众人挥手,凯尔虽然撑着罗尼,还是站得直直的。双胞胎抱着他的大腿,露西挽着他的腰。然后我看了看亚当,我英俊的、强壮的、善良而随和的丈夫,他驱散了我对没到场的父亲的思念。我觉得家里失去的那个部分被更好的一个事物弥补了,更好的一个人,于是我把头靠在亚当的肩上,笑着往前走。亚当和人们握手,我发现自己认识的人越来越多了。这帮人是老鹰猎头公司的,我在公司做了七年临时雇员,同事蒂姆鹤立鸡群地站在那里,净顾着和现场美女们眉目传情而彻底忽略了我们。尼可,我的老板和挚友,冷笑着,看起来就像不耐烦在这里待下去似的。格伦达也来了,我可爱的威尔士“工作妈妈”。她高兴地朝我挥手,把帽子扔起来喊道:“我们爱你,碧儿!”吉夫斯——另一个同事——喊道:“就是,就是!”挥舞着一块粉红色手帕。
我握了握亚当的手,他对着我笑了笑,我们走出教堂,呼吸着新鲜空气,仍然十指相扣,两枚戒指熠熠生辉。客人们也涌出大门,成半月形包围着我们俩。我们亲吻的时候大家把玫瑰花瓣撒过来,一百台相机的闪光灯在闪动。我害羞地靠着亚当的肩膀,所有人都在鼓掌欢呼,但是当我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只看见一个人,基兰·布莱克。
我惊恐地看着他,记忆之中的污渍烟消云散,我突然想起刚才就看见他漠然站在人群之中,彷佛他没有失踪八年一样。
八年,不是一年,不像他承诺过的那样。
他恳求似的看着我,一瞬间,我在红毯上动弹不得,那双绿色的眼睛在向我诉说着我之前梦寐以求想要听见的每一句话。
我还爱你。没有人会比我更了解你。没有人像我们俩这样心有灵犀,以后也不会有的。
我试图移开目光,继续和亚当走下去,又觉得脚下的每一步都把我推向基兰。我等待了如此之久的一刻终于到来,可来得根本不是时候。然后我就摔倒了——彻底忘了之前的一切。记忆被选择性抽空,这是我若干年来一直努力练习做的:删除和那个夏天有关的所有记忆。
真希望现在自己也能忽略他,他不受欢迎,在这里,现在,今天,在我终于重拾自我之时。可他没有离开,相反,他也朝着我们撒花瓣,但以一种对着坟墓而不是婚礼的姿态。
我等过你了,我试着用眼睛对他说。我等过了,但是你没有来。现在太晚了,我已经决定了。
我转头看着亚当,他抱起我,亲吻了我,我也用手臂环住他的脖子热烈地回应他的吻,谢天谢地我们结婚了。
碧·毕晓普已经消失了,碧·哈得孙太太获得新生。
“你幸福吗?”亚当低语,我点点头,但实际上我感受到更多的是解脱。我多幸运啊,找到了亚当:世界上唯一没有弃我而去的男人,没有逃离的男人。
“现在就是我们俩的世界了,你,我,未来。”我看向之前基兰站着的地方,还有罗尼身边本来应该是爸爸站的位置。“除了你我再也不需要别人,”我热切地说,“再也不了。”
他又吻了我,我努力沉醉在氛围之中。但是眼角的余光却看见一个身影走出教堂,走向霍尔汉姆宫——如果我足够了解他的话——走到那后面的海滩。我倚着亚当,他就是可以停泊的港湾。这时候我告诉自己,对这个人,我很确定。
生平第一次,我确信自己作出了正确的选择。
第7页 :Chapter 6
Chapter 6
车在霍尔汉姆疾驰,开过湖边,开过栽着橡树的安妮夫人大道,我发现一个残酷的讽刺——司机貌似在哼着婚礼进行曲。
可能他的合同上就写着载新婚夫妇的时候他必须这么干,从后视镜里他紧张的眼神看来,他还没想好载着一个落跑新娘应该哼什么曲子。我甚至想给他一些建议:保罗·西蒙的《离开爱人的50种方法》还不错,《又干掉一个》也还行。
我们在维多利亚大道停下,停在我昨晚住过,本来是亚当和我应该共度新婚之夜的精品酒店门口时,我靠前跟司机说,请他顺着前面的路开到海滩停车场去。
霍尔汉姆湾就在树林外面。我需要呼吸的空间,这片未经破坏的、广阔的海滩就是最好的地方。尽管它非常之大,可我曾经一度对它了若指掌。已经八年没来过了,自从基兰在那个夏天离开之后……我摇摇头,想把他赶出脑海。
我想到罗尼乱糟糟的家,还有那个感觉仍然属于爸爸的花园,眨了一下眼睛,吞了吞口水,又是一段不好的回忆。我觉得自己被这两个弃我而去的男人纠缠不休,想想其实挺讽刺的,考虑到我自己落跑的行径。眼前又浮现出亚当站在教堂门外,看着我的车开走的样子。
“你还好吧,亲爱的?”司机问道,他一边熄火一边打量着我,我打开车门,“你的衣着不是很适合漫步沙滩啊……”
我低头看了看婚纱。他是对的。但是现在太迟了,我脱下鞋子拿在手中。
“我没事的。”我虚弱地笑笑。
“需要我在这里等你吗?”他和蔼地说。
“不用了,我没事。”我回答,下巴却不由自主地颤抖。
他看着我,就在那个眼神中,我知道他也是做父亲的。
“我想我还是在这等一会儿的好,亲爱的,好好欣赏一下这里的美景。”他善意地微笑,我眼泪马上就要掉下来了。
走下车,左转穿过松树林,我走在一条和罗尼、凯尔走过无数次的小径上,当然还有和基兰,但是我再度挤走了这段不快乐的回忆,这次还伴着我的眼泪。
从栈道上走下沙滩,我深深吸了一口海边的空气。时间消逝了,我又回到22岁那年,在无边无际的沙丘上走着,哭着说服自己接受基兰真的离开了。
我提起裙裾,涨潮之后沙滩变小了。我跑过沙滩,被风刺痛脸颊,然后爬上沙丘,看着波光粼粼的海面冷然而疲倦地延展开来。金色的阳光反射在沙滩上,映衬到海面。我觉得自己被眼前的美景所辜负。滔天巨浪和倾盆大雨才是适合此时的背景,可是它们在哪儿呢?
“ 给点面子啊,大自然母亲!”我很想喊一嗓子,“至少来点闪电?汹涌的波涛?乌云?或者毛毛雨也行?什么都行!”
但明媚的春日暖阳挑衅般的照耀着大地,远处的情人草氤氲出一团紫色的光晕,衬得海湾仿若幻境。我想起小时候,经常带着自然书和老爸到这里,对照着书辨认每一种树莓和每一丛灌木的名字。真是无忧无虑的时光啊。当时只有十多岁的我常常沿着海岸线一跑就是几英里,清新的空气和想要摆脱噪音的冲动就是我奔跑的动力。然后就是那个夏天,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白昼与黑夜,我和基兰还有他的双胞弟弟埃利奥特一起度过,游泳,喝酒,笑着,爱着,活着。
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我以为一切都会美好如斯,真是好傻好天真。
我坐下来,无意识地用手指在沙上画了一只戒指,然后又抹去。
“我就知道能在这里找到你。”
听见他声音的时候我全身僵硬,心跳骤停,感觉全身的氧气都被抽空了,因为惊恐胸口剧烈起伏,像是故意在做深呼吸一样——谢天谢地我当时是坐着的,否则很有可能再度晕倒。我回过头去,再见他的震惊感居然还和在教堂里一样,他打乱了我的平衡,使我整个身躯失去重心,失去方向,绝望地滑向过去的深渊。
“嘿。”基兰简单地打招呼,脸上的笑容彷佛点亮了苔绿色的眼睛。太阳就在他正后方呈现出一圈光环,使他看起来亦幻亦真,甚至仿若天使,那样子一点没变,尽管已经时过境迁那么多年。他和他弟弟一模一样。
我低头看着沙,感觉心情起起伏伏,就像驶在遥远的地平线的一叶小舟。但是我不能让他看出这些。
“你来这里干嘛?”我平静地说,转过头去。但是这条超紧的鱼尾裙又让我动弹不得,感觉还真像一条在水边绝望地挣扎的人鱼。当我们四目相对的时候,共度夏日的灿烂和分离的阴云同时向我袭来。
“我知道我不该来,”他难过地说道,“但是我想知道你过得还好。毕竟,我没有资格评论弃人而去这件事……”他低着头,用脚踢了一下沙子。我注意到他的穿着并不适合参加婚礼,T恤和牛仔裤,皮绳手链系在手腕上,字母E的项链带在脖子上。
我还记得,就在这片海滩上,我们发誓说要一直戴着我们的戒指,身后浪涛拍案,我们紧紧拥抱,泪流满面。
一年。我一遍又一遍地吻他的时候他说,我拼命地紧抱着他,就像海螺粘在岩石上面那样。一年我就回来找你。
你发誓?
我发誓。
我眨了眨眼,看见那枚银戒指戴在他手上,尽管已经过去那么多年。这就是我在婚礼殿堂上看见的那枚戒指,我也把我的在右手上戴了整整一年,一直到我搬到伦敦。在米莉的百般劝说下,我终于不情愿地摘下了它,把它放进那个记忆的行李箱中。一个月之后我就遇见了亚当,其实我现在应该戴着他送的戒指。如果基兰没有回来的话,是不是已经戴上那枚戒指了?
我想到亚当站在教堂门口的样子,想象着我自己也回到了那里。
我到底做了些什么?
第8页 :Chapter 7
Chapter 7
碧·毕晓普把名字改为碧·哈得孙
感情状态:“已婚”
我一边修改脸书状态一边偷瞄今天的来宾,手指娴熟地敲着手机键盘,指间婚戒闪闪发光。我很清楚婚礼仪式刚刚结束,在草地上拍婚纱照的时刻并不是玩脸书的好时机,但是宾客们都围在鲜艳如宴会舞者服的华盖前谈笑风生,这一刻,我无法抑制地想让所有人知道这一切是多么完美,我是多么幸福。也许这恰恰是因为我想起了我是如何差点就毁掉了这一天。婚礼仪式上看到基兰的一刹那,我只想冲出教堂,逃之夭夭,但摔了一跤之后我忘了逃跑这一茬,我很庆幸。现在没事了。我拥有亚当了。我四顾周围,确认基兰没有折回来,同时拼命去平息似乎故意想出卖我的疯狂心跳。他为什么会来?他到底希望得到什么?过了这么多年——在他绝然弃我而去之后居然来到我的婚礼上?我迫切地想知道答案,但又非常沮丧地发现自己正在想着他。我已经结婚了。当我说出婚礼誓言的时候,我已经下定决心把他彻底遗忘,活在当下——可他顽固地在我脑海中扎下了根。
我穿过草地,朝着站在湖边被一群宾客拥簇着的亚当走去。我的身体安然无恙,可是大脑却被回忆的灭顶洪流吞噬。我险些再次晕倒,连忙停下脚步扶住一棵树。我拼命地理顺呼吸,抵抗身体每一个角落传来的恐慌。望向那清澈平静的、在春日暖阳中熠熠生辉的湖水,我再次告诫自己一切都没有改变。
基兰已经走了,没人知道我的秘密,希望将来也不会有。
“她在那儿呢!快过来,我漂亮的、完美的妻子!”亚当对我挥手。
我停顿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气,放开树干,微笑着向我丈夫缓缓走去,感觉每走一步,婚纱都有可能把我绊倒。
我站在草地上,一边端着瓷杯,就当自己是在以优雅的淑女范儿呷着茶,一边和亚当的远亲们交谈,乐团在身后拉奏弦乐四重奏。
“的确,我是很幸运。我当然知道他是个钻石王老五!为什么我这么久才答应求婚?呃,这个,现在流行百分之百确定才能答应啊,哈哈!”他们的表情告诉我回答错误,“不过说真的,其实是因为很难从亚当的日程上找到一个空啊!”果然他们深以为然地点头,他们全家都知道他这个重要人物是多么忙碌。“再说“,我接着说,“我不希望订婚的时间拖太久了,所以索性等到我们可以尽快结婚的时候再答应”,我停顿了一下,“我不能冒险让别的女孩有机可乘啊!”
他们都附和着笑了,我也明媚地笑着,然后找了个借口走开了。他们都很高兴我给出一个搞笑但是又可信的理由,而事实却远比这令人难以接受得多:之前我就是不能确定。
我很想来一杯香槟,更想找一个真正了解我的人好好聊一聊。老实说我还在为仪式上发生的事而尴尬、震惊。不光是因为跌倒,主要是因为害我跌倒的原因——那个人。
尽管身边宾客如织,在这一瞬间,我感到了一种彻骨的孤独。在教堂里发生的一切,我只能找一个人倾诉。
“米莉!”一个身着金装的女神飘过我身旁,我高举两杯香槟,低声对她说:“跟我去洗手间,快!”
“你看见谁了?”米莉倒抽一口冷气,惊恐地低头看着我。
我重重地坐到马桶上,裙裾让米莉帮拉着,白色蕾丝内裤褪到脚踝,还好好的拿着香槟杯,在我最好的朋友面前难为情地试图排空膀胱(以及我的道德观)。
“基兰·布莱克”。我小声说,怕有人走进来。
“那个让你心碎的人?”米莉也低声说。
我点点头。
“在那个夏天让你神魂颠倒然后差点毁掉了你的生活,让我和罗尼来收拾残局的人?眼睁睁看着弟弟被自己的愚蠢和粗心害死还让你来背黑锅的人?”我闭上眼睛。“他居然敢来!你是因为这个才在仪式上摔倒的对吗?”
我又点了点头。
她眯起眼睛:“你感觉怎么样?”
我看看她,低头充满罪恶感地看着自己的脚“感觉正在溺水而亡。”
“你们说话没有?”她短暂地停顿了一下,“有吗?”
我摇摇头。
“那就好。你知道他来也改变不了任何事,对吗?”她急切地说,“除了证明他还是那个极其自私的混蛋之外。”她看着我,好像在等我响应她的评论。但是我不能,埃利奥特的死不是他的错。
“米莉,你不了解他,这不公平——”
她翻了个白眼,好像已经听烦了这句话。米莉习惯于快速做判断,这和担任对冲基金经理需要完全依靠直觉的工作特性有关。迄今为止这让她成功地当上本市最大的投资公司的合伙人,嫁给了一个完美的老公,在生活的各个方面都英明神武到令人发指。比如:八年前她买的公寓(一场拍卖会上看都没看过实物,就以超低价火速拿下的正对格林威治公园的两居——如今已经价值一百万英镑),她的着装——这个女人从来没有出过错,从来没有。她的发型——时尚而酷炫的波波头,在她13岁看了《低俗小说》电影之后就一直留,因为这就是最适合她的发型(我想说,谁会在十多岁就找到终生不用改变的发型!)所以当她说她从来不喜欢基兰、早在他离开我之前她就知道这个人不值得信任时,我就该听她的。那个夏天之后她就成了我的救命稻草。一整年我都基本没有离开过罗尼家,而她一直来看望我。当基兰食言再也没有回来之后,她和罗尼作出决定让我搬到伦敦和她住在一起。
在这件事上我真的没得选,这也挺适合我的。我原想,我也永远不配有选择的机会了。
“你知道我是怎么看基兰布莱克的,”米莉说,“他想摧毁你的生活,但是没能得逞。我真不敢相信过了这么久他今天居然回来了,还想故技重施。希望现在他能看清楚这一切都太迟了……”
我没有接茬。
“碧?”米莉抓着我的手臂盯着我的眼睛说,“什么都不会改变,对吗?即便他人来了。我想你该知道你和亚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是吗?”
我回想自己摔倒的时候和说出结婚誓言时候的感觉,我知道她是对的。基兰回来也不会改变任何事情。
“是的。”这是我今天第二次说这句话。然后,我又断然说了一次,“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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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8
“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整整八年了,碧儿。你知道吗,无论何时,无论身在世界的哪一个角落,我一闭上眼睛就会回到这片海滩,看着这里的景色,和你……”
我盯着基兰,然后摇了摇头,拼命克制住冷笑的冲动,可是,一种绝望感铺天盖地地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向我袭来。我恨得想把自己的手臂卸下来砸他,让他滚得远远的。显然一败涂地的不仅仅是我的婚姻。
然而我什么都没说。我只是抓了一把沙子,看着它从指间流逝,就像匆匆的岁月。我抬头看着基兰,他也如梦似幻地看着我,好像我们都不知今夕何夕。他弯下腰来,想把我揽入怀中。
“基兰——”我断然拒绝,把他推开,“别,不要。难道你忘了——”
“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碧儿!”基兰激动地说,你必须知道。我怎么可能忘记我们一起经历的事情呢?”他伸出手。我看着他手上的戒指,又看了看他,把我的手臂缩回来。
“我其实想问你忘了我的婚礼了吗,你懂的,就是你刚刚破坏了的婚礼?搞笑的是我现在并不想和你回忆往事。”我转过身,脉搏和心脏都在狂跳,手开始颤抖。我不想看着他,不想被拉入这样的对话中。但就算我背对着他,他的样子还是深深铭刻在我眼中,我的每一个细胞都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好像他处心积虑地想再次潜到我的身体发肤之中,而我对此无能为力。
我无能为力。我挑衅地、肆无忌惮地回过头看着他。毫无疑问他长成了一个强大而健壮、有才干又有魅力的男人。但我眨了眨眼睛,好像沙漏被倒过来一样,岁月在我眼前烟消云散,沙堆砌的城堡被海浪吞噬。他健美的身材渐渐缩小,变回他20多岁玩冲浪时瘦瘦的样子,乱糟糟的头发长得遮住了眼睛,嘴边和额头都没有深陷的皱纹。我知道他也在脑海中勾画我当年的模样:更长更松散的头发,妆没这么浓,眉心没那么多皱纹。没穿婚纱。
“你为什么要来,基兰?”我警惕而疲倦地问,“为什么是现在?”
他静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感觉这是好时机,我猜。”
我强笑:“哦是吗?对谁而言是好时机?”
基兰悲伤地看着我:“你在生我的气。”
“不,我是生自己的气。”我深深呼出一口气,“现在不是时机,基兰。八年前才是。”我想要站起来,但是发觉穿着这条该死的紧身礼服根本就没办法。我挣扎了一会儿,像被人翻了个个儿的甲壳虫,然后放弃了。
“来,我来帮你。”基兰笑说。
“不用,谢了。”我重重地坐回沙滩上,抱着手臂。
基兰叹了口气,转过身背对着我:“碧儿,我知道你现在不想听,但是你必须明白。不管我走了多远,离开了多久,你都一直和我在一起。你,埃利奥特,那个夏天”,他低下头,“那个夜晚,很多时候我觉得我从来没有离开过。我的心很大一部分一直留在这里,和你在一起。“他走向我,彷佛把我的沉默当做了一种默许,一种接受,”我好想你,碧儿……你是唯一一个理解我的人,你明白我从哪儿来,知道我是谁。你是唯一一个可以理解失去挚爱是什么感觉的人……“他的声音颤抖了,”我还是想他,你知道,每天都想。“
我闭上眼睛马上就看见埃利奥特开心地跳下克罗莫码头的画面,听见他滑倒撞到头时候的尖叫,看见基兰拖着他一动不动的身体从海里走出来的样子。
他再次对着我伸出了手,这次我发现自己握住了它。我看见他手腕上有一个星座刺青,双子座。我的手指拂过刺青,他紧紧握住了我的手,悲伤地笑着。他的嘴唇很快地颤抖了一下。这次我没有站起来,而是把他拖到我身边坐下。
我们静静地坐着,看着一群布伦特大雁飞过天际。这个时候我才放任自己沉溺在我们相遇的那个宁静的夏天的回忆中。他那时25岁,我22。他和他的双胞弟弟埃利奥特之前到过诺福克很多次,但从来没有时间好好住下来。他们以前是被领养的孩子,可是养父母分手并且出国之后,就谁都不愿意照顾他们俩了。他告诉我在被领养的时候,他和埃利奥特越来越野,直到他们的生活变成童年胆小鬼游戏的真实版本。18岁离开孤儿院之后,他们在海边的露营地、酒吧和饭馆工作,互相鼓励彼此去体验冒险带来的极致的兴奋。
我们第一次上床的时候,基兰告诉我他从不听命于任何人。他自己做决定,听从自己的心灵和直觉,不管这会把他带到何方。他说这话的眼神还历历在目,“现在我知道为什么直觉把我带到这儿来了“,他说,低下他的头靠在我胸前,我们在星空下入睡,身体彼此交缠,就这样过了四个月。如此快乐,我的夏日之恋,直到……
我记得埃利奥特的葬礼之后,就在这片海滩上,他对我说的话,至今想起来我还是一样惊讶:我不能这么做,对不起。我突然想到今天早些时候我跟亚当讲出同样一句话的时候他的表情,感到非常内疚。
“我到底在做什么?”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我扶着他的手臂站起来,想顺着沙丘跑去,但双脚陷入沙中,沙粒飞到眼睛里,我尴尬地艰难地走着。基兰若干年前这句苍白无力的话迄今还在我脑海中回想。我需要一点时间,你会等着我对吧?告诉我你会等着我……
“碧儿!”基兰喊道,“等等!”
“等等?”我转过身,内心充满愤怒,恐惧和愧疚,“你以为我整整一年时间都在干什么!基兰?我等着你,等啊等啊,但你一直没有出现!后来我明白了,真的。你认为埃利奥特的死是我的责任。虽然你不承认,但是你一直没回来我就知道了,就是这个原因。我想你根本就不敢让自己想到我,更别说看着我了……”
“什么?碧儿,不是!你记得我说过不是你的错吗!”
“我不想听!”我用手捂住耳朵哭喊道,“太迟了,知道吗?太!迟!了!”
他走上前来,但我跑向海滩的另一头,双手还捂着耳朵,仿佛想要盖过脑海中压抑已久却越来越响的内疚的喧嚣声。
一个年轻人因为我死了,我永远永远都不能原谅自己。我不会再拥有幸福。基兰已经提醒过我这一点了。谢天谢地,我自己也及时认清了这一点。
第10页 :Chapter 9
Chapter 9
亚当专业地讲完我们初次约会的故事,大家听得哄然大笑,气氛愉快极了。然后他握着我的手,拇指轻轻抚摸我戴着戒指的手指,转向我,举起酒杯来做最后致辞。
“请大家一起举杯,敬我漂亮的、完美的妻子,我全心全意爱的女人——哈得孙夫人,谢谢你终于同意嫁给我了。”他开玩笑说,大家又笑了,当我们接吻的时候,全场爆发出一阵掌声。
当我们就座以后,我让自己放空了一秒钟,但掌声还是在华盖内此即彼伏,经久不息:金色的椅子上系着大大的缎带蝴蝶结,巨大的水晶灯从屋顶悬挂下来,光可鉴人的地板都被照得宛若星空。圆桌覆以白色复古桌布,每桌正中间放了一束大得吓人的桌花,装在闪亮的花瓶中,百合高高在上,满天星在旁衬托。花瓶两旁各有一个古董银质烛台,点着高高的白色蜡烛。主桌后面的假壁炉上还有一个树枝状分叉的银质烛台,旁边用白色小苍兰拼出奇大无比的“亚当和碧”字样。我知道这种装饰的本意是让人感动无比,但我怎么看都觉得搞得像一场葬礼。每位宾客就座的地方都放了一个蓝色的Tiffany小盒子,女士的盒子里是一只银手镯,镶着特意针对其人挑选的一颗宝石,男士的有袖扣。这算是婚礼上一个非常奢华的小细节,实际上我觉得真心丢人。但我知道小蓝盒不过是当天花费的沧海一粟而已。
罗尼冲我眨眨眼:“你的低调婚礼哪儿去了!”她低声说,“哈得孙家花在这场婚礼上的钱恐怕足够养活一个小国家了!”
凯尔靠向罗尼,挥了挥一个空瓶子:“姐,姐,”他大舌头,“介个真是好东西。介个酒怎么也得80镑一瓶。”凯尔在医院三班倒,所以生物钟不定——再加上两个双胞胎处于睡眠不稳定的年龄,这几天他的存在作用基本可以被忽略。
他对露西,他青梅竹马的伴侣抛了一个飞吻,露西坐在他们的女儿尼可和尼芙身边,他们桌的位置比我原先要求的远得多得多,看样子他们被降级是为了留出位子给亚当父亲的生意伙伴,尽管我特意交代让他们坐在前面的桌子。可我没时间去考虑这个事了,因为就在这时杰站起来,扶了扶眼镜,拿出他的iPad点开了屏幕,他阴笑着,亚当惨叫了一声,宾客们看见一张亚当三岁时的照片,都大笑起来。照片中他灿烂地笑着,穿着一身西服,坐在哈得孙&格雷公司的会议室里。
“我的小宝贝!”玛丽昂叫道。
“哈哈,我的宝贝!”乔治也说,作势擦掉感动的泪水,然后说了一个金句“我人生最骄傲的一天就是……公司诞生的时候!”
大家都笑了,我握了一下亚当的手,知道他父亲对广告公司的狂热是他的伤心处。我觉得亚当最后选择子承父业倒是一点也不奇怪,他的职业生涯早就被设定好了。乔治爱的只有他的事业,所以只有加入公司亚当才能得到一点点的关心。当然,他也继承了他父亲的智慧和眼界——倒是没有热情,我知道他其实有其他热爱的事情。我们第一次约会的时候他跟我说“学艺术,绘画,做一个设计师……但这些梦想都很空洞,不切实际。我现在和这样有天赋的人在一起工作也很幸运了,再说离爸爸也近一点,尽管有时候这也蛮费劲的……”
“我一向知道亚当生而要成就一番伟业,”杰指着屏幕说,“即使才这么大,他就知道缠着秘书们留下来和他玩。”
“有其父必有其子!”乔治哄笑。
“亚当一直都很清晰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杰继续道,“不像咱们,二十几岁的时候不停折腾换工作,换男女朋友,亚当早就知道他的目标了:追随父亲的脚步,不光是事业上,还有经营幸福的婚姻上……”我瞧见玛丽昂骄傲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乔治开玩笑地作出一个痛苦的表情,喝干杯中的红酒。
“当然啦,亚当从来都不缺女朋友……”杰继续,“我们是大学里认识的,我第一眼看见他就知道,像我这样的屌丝要想吸引女生们的注意,一定要靠亚当这个高富帅……”
“真的假的!”亚当的一个大学同学叫道。
“但是亚当遇到碧的那天晚上我在,”杰笑道,“我可以保证之前从来没有人如此吸引亚当,后来不会有了。”
“啊!”宾客们都很进入角色地叹道。
我瞥了一眼隔壁桌,看见伊丽莎·格雷优美的身影紧了一下。她是亚当金发碧眼的青梅竹马前女友,之所以会出席婚礼,是因为她是罗伯特·格雷,即乔治的生意伙伴的女儿。说实在的我是希望她别来,当玛丽昂在制定请客名单的时候我很明确地对她表达过这个意思,但是她却让我别那么傻,那么敏感。 “亚当和伊丽莎是有过历史,但她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你偷了她未来的丈夫之后,至少可以抛个橄榄枝请她来观礼吧!”玛丽昂自顾自地笑了,但是听得出来,笑声紧绷绷的,假兮兮的。
我最后勉强同意是因为我觉得伊丽莎有点可怜,这种想法其实很荒谬。她如此惊艳,如此有成就,但是杰告诉我说,她一直都没有放弃过让一切重新开始,再赢回亚当的希望。
我又凝神听杰的讲演:“但是尽管亚当第一天开始就确信碧是他要找的人,碧还是过了很久才被说服。”杰停顿了一下,环视四周,“相当久。”再停顿了一下,看看我,眨眨眼,“十分十分之久。”他又看了看亚当,“你求婚了几次,新郎?六次还是七次?”
“好啦,伴郎先生,谢啦!”亚当笑了,把酒瓶软木塞扔去砸他。这是真的,他求过好几次婚都被我婉拒。我们太年轻了,我说,我没有准备好。为什么要破坏现在的美好?用尽一切借口——却一直没有说真正的原因:我配不上他。
“你知道吗杰,”我叫道,“欲擒故纵才是我的终极手段!”严格地说这并不对,可我无法忍受自己无法确信嫁给亚当的想法,“而且这手段凑效了!”我强迫自己笑了,然后举起左手,这时大家都笑了。
大家,除了伊丽莎和玛丽昂之外。
“笑一个!”
摄影师说。亚当握着我的手,我们靠近彼此,准备去切那个巨大的、白色的五层蛋糕。蛋糕每一层都有复杂的珍珠和鸢尾花拼成的字母装饰,还有水晶的家族徽章,这是玛丽昂专门为婚礼订做的。徽章还印在所有请柬、服务规范卡、手帕和桌布上面。我拿起一块蛋糕递到亚当嘴边,他咬了一口,然后吻我,我也尝到了一个甜蜜的、沾满糖霜的吻,大家又开始鼓掌。
这时乐队开始奏乐,他用手指理理黑色的头发,背对着我走向舞池中央。杰和其他宾客聚到他身后,开始打响指,踩着节拍跳舞。我瞬间发现那首曲子就是弗兰克·辛纳屈的《美好将至》。亚当一边学迪恩·马丁跳舞,一边对我眨眨眼睛。我笑了,米莉走过来挽着我的胳膊,缓缓把我拉向他,我害羞地随着音乐起舞,他抱起我转了一圈,然后一边把我放下来,一边唱着歌里的词。当我重新站起身之后,他轻轻吻着我的唇,带着我在舞池旋转跳舞。我抬起头,看着梦幻的灯光组成的华盖就像星星一般闪耀,就在这一刻,我突然无比确信,只要我和亚当在一起,我就会看见西纳特拉歌中所唱的阳光之城,那里没有阴影,远离黑暗。
也远离基兰。
午夜时分,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我们的新生活也就要启程,亚当和我快乐地朝着站在路边的宾客们挥手,我把捧花对着人群扔过去,花被罗尼拿到,她尖叫了一声,好像是被火烧到似的。
“这是标志哦,罗尼!”我喊道,“你就是下一个!”
“除非是在诡异的平行时空里面,亲爱的!”她喊回来,“我已经坐过牢了!”我赶紧清空关于我爸爸的念头,看着她把捧花再扔出去。这次凯尔的女朋友露西拿到了花,她马上跳起来冲着凯尔挥舞了一下。
亚当和我笑着坐上车去,然后同时转头向窗外挥手,车子驶离霍尔汉姆宫,朝着安妮夫人大道开去。所有人都在欢呼,米莉,杰和凯尔还追着车跑起来,疯狂地对着我们挥手,直至慢慢消失在我们视野中。
“我们的未来现在就开始了……”亚当转头看着我,呢喃道。
我微笑,把头靠在他肩上。是的,真的开始了。
第11页 :Chapter 10
Chapter 10
当我一路狂奔在沙滩上的时候,我知道我不止是要逃离亚当、我们的婚礼和七年来为自己安排的安全平静的生活,还要逃离七年以前的生活。那时我父亲离开了我,我打开心扉陷入爱情,却铸成大错,可怕的、悲剧的、永远也不能自我原谅的大错。那错误使我后来一直麻木不仁。
今天走过婚礼殿堂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从八年前的那个夏天开始,我就一直在裹足不前,拒绝做决定,逃避梦想,努力使自己远离那个黑暗、危险的地带,那个需要亚当竭尽全力的帮助才浮到水面之上的地带。我想到他是多么善于带给我心灵的洗礼,他有绝佳的过目不忘的本领,每当我开始觉得绝望的时候,他会抱着我,细语,“你还记得……”,然后开始原景重现描述我们过去生活中某个瞬间,于是我就被传输到那个“幸福的地方”去。但是阴影——还有我的秘密——阴魂不散。即使强大如亚当,也没有办法阻止。
这时我看见婚车就在前面,我努力朝着灰姑娘的南瓜车跑去,这辆车其实应该早就回到宫殿的,但是谢天谢地,它还在那里,耐心地等着载我回家。
我跳上车,关上车门,竭尽全力要把全世界都关在门外。
“去哪儿呢,小姐?”司机说。
“回家,我想回家。”
问题在于,如果家不是和亚当的家,那到底哪里是家呢?
May 孤注
“亚当不是赌注,碧。”凯尔的笑容消失了,“你知道他是你生命中最稳定的东西。”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离开他?”
May
亲爱的碧儿,
我一直有种感觉,五月就像春天怀孕之后迟迟不肯生产的大肚子一样;花儿像是从橡皮筋裤带里漫出来的肚皮,沿着修剪好的花坛长得呼之欲出。浅蓝色铁线莲爬满了墙和篱笆。有时候你会很难专注于此时此地此身,但是在五月就不会。毕竟你已经度过了早春难测的天气,这代表,至少是理论上,前面都会是一片夏日的艳阳天了。尽量去拥抱这种清新的感受吧,不光是空气里,也在缤纷的色彩和你眼前绽放的生活里。有时我们很容易忘记,即便是生命力最顽强的多年生和爬藤植物也不可能常青。花期短暂、只在五月开放的笑靥花便是明证。
所以碧儿,别躺在以往的成就上指望天气永远都会那么好。耕耘土地,别让野草泛滥,给植物浇水施肥,让它们长得更好。五月有霜也不稀奇,所以盖好娇贵的植物以防气温骤降。永远要记得,阳光充足的美好天气会和你不期而遇。
爱你的,爸爸
第12页 :Chapter 11
Chapter 11
碧·毕晓普把感情状态一栏改为:很复杂
醒来之后发现全身上下都疼:头,喉咙,嗓子,皮肤和心,我坐起身,努力想睁开肿着的眼睛,想把厚厚的、结块的睫毛膏卸下来,这样我才能试着去看外面的阳光,新的一天,新的一个月,新的一生,没有亚当的存在。我回来了,回家了,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
哦,天哪。
哦,天哪,哦,天哪,哦,天哪。我想起来了:在海滩上从基兰身边跑开,跑到罗尼家,倒在她怀里,她半拖半抱地把我弄进厨房,然后和凯尔露西一起试图问出真相。我想起八年前那个决定命运的夜晚,他们把我一直在颤抖的躯壳从码头带回来的情境,那时我惊魂未定,不仅仅因为我所见,更因为我所为。
“他对你做了什么吗?“罗尼昨晚问,八年前那个夜晚她也是这么问的,是指基兰。她声音里的愤怒震惊了我,尽管她本能地对我生命中出现的男性怀有敌意,想保护好我,可却一直很喜欢亚当。有次她说,她全心全意地信任亚当。
“这对我来说很难得。“她补充道。
“亚当对你不忠吗?“她昨晚问,无法掩饰她的难以置信,”是因此你才离开他的吗?“我摇了摇头,只是哭。
“那是你对他不忠?“凯尔问,露西和罗尼都警告他别乱说话。
“干嘛?这个问题很公平啊。“他怀疑地看着我。我的视线躲开了,从我们俩在婚礼上看见基兰至今,谁都没有开口谈及他。
“不是,没什么,没有谁……我只是……只是不能。不可以……“我再度崩溃,他们再也没法问出什么来。然后我花了整整两个小时在床上,手捧着脸一直哭,期间他们给我喝了一点茶,然后忧愁地对彼此细语着什么。每过两分钟电话就会响一次,然后他们轮番上阵去应付,最后不得不把电话线拔掉。等冷静了一些之后,我翻出电话想看看信息,但是罗尼这儿信号太差,所以我又把它放到床头柜抽屉里。我意识到原来我并不想听到亚当的家人或者参加婚礼的宾客们的消息,我都不忍心去想他们对我会有怎样恶劣的评价。
我盯着抽屉,猛地拉开了,拿出电话,紧紧握住它,仿佛它是另一个生命的脉搏一样,我想从床上爬起来,我不想在这房间多呆一秒钟,这个舒适的、小小的童年阁楼房间应该是一个安慰,像一床温暖而安全的毯子一样,但是过了一年几乎没有爬下床的日子,这个房间就变成一个痛苦的标记,提醒着我自己一直想忘记的一段时光。当然了,房间本身透过绿色窗户可以看见楼下的大花园,我的床就在屋檐下,非常柔软舒适,阁楼倾斜的那面墙上以迎春花黄色做底,挂有莫奈的花园系列作品:睡莲和垂柳倒影,吉维尼花园。这些作品——比其他挂在卧室的艺术品都好——是罗尼当年的主意,大多数好点子都是罗尼的。我只要静静地看着它们,让视线渐渐变得模糊,不管流过多少泪,不管多么低落,多么绝望,多么负罪和受伤,多么迷惘,心碎,也不管多么悔恨到麻木,都能被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在那里我才可以安然入睡。直到我遇见亚当。
亚当。
我忍住喷涌的泪水,不敢看我的婚纱,找到罗尼帮我拿来的她的粉紫色真丝睡裤,裤子有点大,但我还是穿上调整了下腰带,手环抱着站起来。走过书架的时候,我手指划过书,还是那些童年时代的书,我的花园日记。在爸爸离开之后我写的,记录下每一个变化,每一次的生长和枯萎,每一根芽和野草,这样爸爸就能知道我是个多么好的学生。花园是爸爸和我联系的纽带,我想只要还有花园,我就不会失去他,至少不会完全失去他。这时我拿起一本日记,看着封面上的花草涂鸦,还用鲜艳的加粗字体涂了我的名字和年龄。我快速翻阅着日记,那时他已经走了两年,但很显然,我还是相信因为我在日记上处处都提到他,他就一定会再回来。
四年以后的那本写着“碧·阿特丽斯·毕晓普,13岁”的本子里,他出现的就很少了。里面只有一些表格和笔记,园艺杂志上剪下来的小知识,还有从我心爱的皇家园艺协会的书和百科全书里面抄下来的段落。我一直坚持写日记,直到我遇见基兰。后来就把日记本——还有从东安格利亚大学园艺设计辍学之前买的参考书,包括小花园、园景设计、园艺色彩设计、种植、屋顶花园设计、城市空间设计等——都扔在家里,搬去米莉那里住了。我不希望任何事物让我想起过去的生活。
这时候我觉得再多呆一会儿就会窒息,于是走出房间到楼下去。
当我出现在走廊的时候厨房里的噪音和谈话声戛然而止,罗尼、凯尔、露西和双胞像是瞬间被冰冻住似的。这还真是难得一见的场景,尤其对于尼可和尼芙这两个在睡梦中都不安分的小家伙来说。罗尼首先苏醒过来,她向我走来的时候,圆圆的、美丽的脸上的表情由震惊火速变成开心,她张开双臂,身上鲜艳的长衫就像蝴蝶一样展开来,拥抱我。
“碧,亲爱的!看见你起来我真是太高兴了!”她双手紧抱我,我闭上眼睛,闻见那股让人安心和熟悉的味道,广藿香和甜橙的味道。她的头发松松地编了鱼骨辫,像藤蔓一样从肩上垂下来,饱满的脸颊素面朝天却容光焕发,长衫下面穿了鲜艳的丝绸图案长裤和罗马凉鞋,耳际带着超大的、叮咚作响的耳环。“我们正在说,是吧,凯尔,说你绝对没有必要觉得羞愧或者尴尬,不要在你的房间里面蛰伏啊!”这句话是用高频率的、像唱歌一样的声音说出来的,她比谁都知道我有多善于隐藏自己。“你做的事情其实很勇敢,碧,非常勇敢。现在做这个决定比结婚六个月之后再来反悔要强。你可以把头抬得高高的,亲爱的。毕竟,如果说佛教了我什么的话,那就是存在的整个秘密就是无惧。佛语云——
“不要害怕你将变成什么,不要依赖任何人。只有在拒绝所有援助的时刻你才是自由的。”凯尔和露西异口同声地说,我没有开口。这是罗尼的座右铭,爸爸离开之后她念了好几个月。我的座右铭是:再也别提该死的佛经了。
“好吧,我现在肯定是自由了……”我抬眼看着屋顶,努力摒住泪水。
“哦,碧……”露西赶紧从桌边跑过来抱着我。
我挣脱她的怀抱,走开站到保温炉前面,我不配得到任何安慰。
“那,那你们有接到谁的电话吗?米莉有吗?”我问。我很想见她,但同时又很担心她会说什么。我知道她肯定不会是憋着不说的人,我想她没有在婚礼上见到基兰——如果她见到的话恐怕现在已经和我绝交了——但是她等亚当和我结婚等了好多年了。我无法忍受让她失望这个念头,即使我愿意相信她会支持我,也还是很清楚亚当也和她是很好的朋友。我无法依赖她的支持,再说,我也不配得到她的支持。
罗尼摇摇头,尽管我难以面对米莉,还是对她没有来找我,甚至连电话都没有打过感到很受伤。她明知道自己会是我在这种时候第一个会想到的人。“玛丽昂呢?”我问的声音尖得像老鼠叫,表达出无比的惊恐。凯尔耸耸肩,点点头。我叹了一口气,难以想象亚当的家人和朋友会怎么样评价我。昨天在睡梦中我很确定地听见了电话铃声,有一个自我想知道情况,但另一个又只想躺倒在床上,把鸭绒被紧紧裹在头上。也许罗尼的房子在这荒郊野岭也是一件好事,这里的Wifi和电话信号都很糟糕,所以我也没必要去面对那些消息。虽然如此,我还是再度拿起我的电话,我还是想知道大家都作何评论,又或者只是告诉他们我感觉多么难过。
但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这样做真的恰当吗?
我打开脸书,看见自己的主页写了“和亚当·哈得孙恋爱中”,在考虑是不是该改改了。我开始急躁地想在空气中敲出一句恰当的状态,却又自欺欺人地希望能凭空冒出一句神奇的、命定般的暗示。
碧·毕晓普犯了一个大错
我的拇指停在回车键上,但就在我打字的同时,我都很清楚这不是事实。我删了这条,重写。
碧·毕晓普非常伤心。
这确实是真的,但是我看着这句话的时候皱了一下眉。白纸黑字的这么写感觉太自我中心了。我又删了,咬着嘴巴内缘,来回咬,享受着尖锐的疼痛。然后闭了一会儿眼睛,继续思考之后又写了一句。
碧·毕晓普非常非常抱歉。
这句看起来差不多,因为我确实很抱歉,极其、极其地感到抱歉,这也算是一个不用见面就能向所有人道歉的好办法。很怯懦,或许,但是何苦去挑战已经形成了一辈子的个性呢?
我点了发送但是什么反馈都没有。我把手机举起来,还是收不到信号,于是默默咒骂了一下。后来干脆跪在窗台上把手机举到天花板,然后单脚站在门背后,趴在罗尼的威尔士梳妆台上,但是哪儿都没有信号。凯尔走进来,也在我旁边蹲下。
“嘿……”他说,慢慢地把手机拿过去,摸摸我的背,“你觉得这样做好吗?”他眉头紧锁,样子竟是如此疲惫。一头浓密的卷发一直让他看上去有种小孩般的天真无邪——不管在学校还是在家,这似乎总能让他逃避责任,于是让我非常抓狂——但是最近,他的责任都刻在了脸上,像是地图的标记一样。眉间的皱纹代表罗尼,他总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呆着;双眼旁的鱼尾纹代表尼芙和尼可,两年前她们的出生带来了笑容,也带来了焦虑;额头上的皱纹代表他的工作,诉说着他所接手的每一次急诊,诉说着他是如何以幽默、耐心、效率与热情接诊的。
“那我还能做什么呢,凯尔?”我绝望地问道,“我必须让所有人知道我有多抱歉。我必须为这个烂摊子道歉,我必须……我——我必须——”我又哭起来,凯尔揉揉我的肩膀。
“给你自己一点时间吧,姐。自己理清楚自己的思绪,最重要的是,让亚当理清他的思绪。”
我看看屏幕,未送达的消息嘲讽地闪烁着。我内心千回百转,尽管很想和外界联系表达歉意,却又知道凯尔是对的。
到底是为什么我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错的?
这时我听见门铃打破了这一刻的寂静,我惊恐地看着罗尼。
她走过来,理理我的头发,亲了一下我的额头:“让罗尼来处理吧。”
她走出厨房的同时我抓起手机冲到楼上,跑过漆成可怕的紫色的、挂着凯尔和我的照片墙的走廊。几十张照片装在各种各样的卡纸相框里面。每一张照片里,我们都是在户外,海滩,菠萝树林,花园,皮肤晒得像坚果的棕色,鼻子上满是雀斑,阳光透过镜头显现出一种温暖的、过滤过的色调,这是幸福的回忆才有的。好多照片里凯尔都站着,双手叉腰,有笑涡的下巴高高扬起,骄傲地穿着他的超人服装。我还记得爸爸离开之后的那个圣诞,凯尔才五岁,每个假期他都穿着超人的衣服,这变成了一个经久不衰的笑柄——当然如果你知道他这样做的原因就不会觉得那么好笑了。抛开服装不说,我觉得他确实从那时开始就一直在扮演超人的角色。
我在走廊尽头停下来,停在最近的家庭照前。露西、凯尔和小孩们的照片比亚当和我的多,主要是因为——凯尔和罗尼一直都在提醒我——我们基本不过来,没来过,家里。
我听见楼下有模糊的嘟囔声,但无从分辨是谁。我盯着一张亚当和我的合照,半年前拍的。我们坐在花园里,彼此靠着,我的手还搂着他的脖子,他的嘴唇停在我脸颊上,笑向镜头。当时我们刚订婚,他坚持开车到诺福克亲自把这个消息告诉罗尼和凯尔。我们是如此幸福,看起来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有谁能猜到仅仅六个月以后,在婚礼当天,这一切都会烟消云散呢。
大门被重重摔上,楼梯间响起了脚步声。我飞快跑到门背后,就在这时手机开始震动,一条又一条的信息和语音留言进来了。这儿肯定是一个奇怪的Wifi信号点。我盲目地盯着屏幕,信息还是一条接一条,然后,我完全无动于衷地把手机关了,瘫坐在地上。
第13页 :Chapter 12
Chapter 12
碧·哈得孙:出发去扫荡巴黎!和亚当·哈得孙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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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托,大哥,别那么慢吞吞的啦!”我抓着亚当的袖子,把他拉下圣潘克拉斯的月台,还有几分钟要上车了,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淡定和自制。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亚当失态,他平和地生活着,就像所有人所有事都会等着他一样。这一点,说实在的,还真是。
“走走走!”我抓着他的手,想跑下月台。但他只是被我拖着大步走,每跨出一步我都得走好多步,他苦笑着,眼睛盯着手机。
我更用力地拉他,但是他还是忙着用手机回复邮件。如果这是一封工作邮件的话我铁定要杀了他,就像阿加莎·克里斯蒂的谋杀小说里描写的那般。
“别着急,碧。还有很多时间呢。”于是我自然而然地放松下来慢慢走。如果他这样说的话,那肯定是真的。亚当从来不着急忙慌,他等着所有的事情按自己的方式发展,这并不是他的错。孩提时代开始他就衔着金汤匙,不谙失望的艺术。好庆幸当时他没有接受我的拒绝,昨晚我这样对他说。当时我们躺在彼此臂弯中,身体交缠,呼吸和心跳相闻。
“难道你就没有等得不耐烦吗?”我问,手指在他胸前划圈圈,惊叹于订婚戒指和结婚戒指戴在手上竟如此完美。
他扬了扬眉,凝视着我摇摇头,性感的、挑衅的笑容在他唇边蔓延开。“我不介意你什么时候会恢复理智,”他说,“我只是知道你肯定会的……最终。”
“哦,好傲慢的男人!一直都对自己那么确信,是吗?”我挑衅道。
“不,”他纠正我,给我一个意味深长的吻,“一直都对我们那么确信。”
亚当加快步子,我也跟着他,我意识到他是对的。
亚当和我注定要在一起,谁在意我爸没来观礼却杀出个基兰?亚当就是我的命运,从我们相遇的那一刻就是了。从那时开始我就丧失了对自己能作出正确决定的信心,这不是亚当的错,也不代表我们的关系有问题,而是埃利奥特死后发生的一切的后果。
谢天谢地,现在只有未来存在了,我和亚当的未来。
亚当把我带到头等舱车厢,把行李放到架子上,坐到我对面。这时我们面前出现了两杯香槟,他笑了。显然抬香槟来的服务员早就知道有一对新婚夫妇上车了,她恭喜过我们,把香槟放在桌上,我谢过她,想抬起杯子跟亚当祝酒,但是他完全沉浸在不断震动的手机上,疲惫地盯着手机屏幕。
“一秒钟,我回复一下这封邮件。有客户出了点问题,别人都处理不了。”他低下头,眉头紧锁。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还是惊叹于这个男人竟然已经是我丈夫了。这种感觉很奇特,我们已经认识七年了,但现在我看着他,居然感觉宛若初见。我以一个陌生人的眼光看着他,看着他光泽的黑发,严肃的灰色眼睛,雕刻一般的下巴,下面有一片阴影,好像告诉我说尽管在度假,他也不能放弃他的控制权。然后我低头翻出米莉帮我挑的衣服,奶油色连衣裙,包边长袖,裸色高跟鞋,海军蓝外套,幻想着自己的黑发吹得蓬松地扎在颈后,前面的头发柔软地包围衬托着我的脸的样子。我带着亚当送我的30岁生日礼物,一对钻石耳环,一手手腕上一只款式简约的金表,另一手一只金手镯。
我们上车的时候众人纷纷投来羡慕的眼光,我知道我们看起来很登对。我拉拉裙子,在外套上擦了擦手。
唯一的问题在于,我穿成这样的时候感觉不像我自己。
亚当的手机又开始响,他抱歉地对我笑笑。“爸爸?”他说,我听见一连串的命令烧过电话线,“对,但是我在度蜜月,记得吗?当然,我肯定要负责。当然,我知道自己当老板就没有所谓的假期。我肯定想承担责任……是的,我很感激自己的幸运……我只是……好,好的,我来处理……”
挂下电话的时候,亚当揉了揉脑门,我伸出手,他握住,“你还好吧?”
他点点头,“抱歉啊……”
“你应该对你爸爸强硬一点。”
“说着容易做着难。没人能拒绝乔治·哈得孙。”他弱弱地说。
“那昨天我们也说过,没有人能拒绝你,记得吗?”我说着,左手对他挥了挥。他眼睛弯成一个笑容,我知道他回过神来了。亚当抬起酒杯,在火车小小的桌面上向我倾过身来,手挽住我,我们杯子对着杯子,嘴唇对着嘴唇,眼睛看着眼睛。
“为我们的未来,哈得孙太太,”他低语,“谢谢你让我成为地球上最快乐的男人。”我们碰了一下杯,轻轻地吻了一下,然后我坐直身子,手指绕着亚当的手,紧紧地环着,生怕他会走了一样。我的订婚戒指与结婚戒指在透过窗射进来的阳光中闪闪发亮,列车开始加速,我们朝着巴黎进发。我禁不住想,如果生活就像硬币一样有两面的话,我差不多一定是正面朝上了。
第14页 :Chapter 13
Chapter 13
碧·毕晓普:凯尔·毕晓普正在威尔斯海滨努力逗我开心,(结果没成功)。
凯尔带我来到这个可爱的海滨小镇游乐场,这里离罗尼在霍尔特的房子不远,也是我们俩小时候最爱来的地方。我知道他为什么要带我来这,因为我又开始幻想如果还在用社交网络的话又会在脸书上写什么。我们小时候天天都来这里,长大一些之后,就经常去逛法国人的店还有鱼和土豆店,在海滩上一顿猛跑之后去玩抓娃娃机。罗尼在我们复习考试、压力山大的时候会鼓励我们去跑步,尤其是在我冲刺高考、凯尔中考的时候,那段时间我们特别焦虑,常常会陷入自我怀疑。肩并肩奔跑有点意思,通常什么也不用说,就能感觉到和弟弟心灵相通,这在平时是很难的。他通常都特别清晰、自省,但是跑步的时候,我察觉到他也需要解压,需要清醒的脑袋,需要花时间去思索生活的方向。
今天他的样子很疲倦,当然了,为他的猪头大姐操心,再加上其他的事情。但是我这个28岁的弟弟一直都能给人一种长者才能带来的安全感。看到他搬来一袋两毛的硬币咧嘴大笑的样子,我也笑了,很感激他如此努力地想让我开心起来。他抬着硬币走向娃娃机,朝着我挥挥手,好像我是他两岁的女儿一样,“过来啊老姐!”他一边说一边给我看那一袋铜币, “在生活中赌一把没事的!”
“就像我结婚的事吗?”
凯尔的笑容消失了。“亚当不是赌注,碧。你知道他是你生命中最稳定的东西。”他的手抚过前额,理了理卷发。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离开他?”他有些愤怒地说,“这根本就没道理啊!”他停顿了一下,低头看着那袋硬币,拿出一枚来弹了一下,“除非,当然了,因为基兰·布莱克……”他双手扣住那枚硬币,直勾勾地盯住我,“正面?反面?基兰?亚当?……是吗?”
“不是的,凯尔。你要相信我!我根本不知道他会回来,一点也不知道!”他还是盯着我,我发毛了,“好吧!我承认看见他我心里是有波澜,但是你也知道我很早前就有顾虑。我只是……只是……我不是结婚的材料。你必须明白,好吗?”我意有所指地看着凯尔,他和露西在一起差不多10年了,生了两个小孩但是都没有结婚。我们还一直开玩笑说老爸离开并没有让我们害怕承诺,只是恐婚罢了。现在看来这句话更对了。
“我想是的,”他让步道,“但是我没有把露西像个傻瓜一样扔在婚礼殿堂上啊。”
“那,或者你没有像我一样,大半辈子都活在老爸会出席自己婚礼的希望中!”
“哦,老姐,”凯尔抱着我,头靠在我的头上,“你什么时候才能接受他再也不会回来的事实?”
我咬咬下唇,扔了两枚硬币进去,看着钱币出现在架子上又掉下去。“你不觉得少了什么东西吗?少了很大一部分的自我,除非哪天你找到了,不然你的生活就不会完整?”
凯尔摇摇头:“不,我不觉得。我要的只是罗尼、你、露西和两个孩子。我为什么要多花哪怕一秒钟想着一个弃我们而去,再也没有回过头的陌生人?”
“明明是罗尼让他滚的!”
“但他这个脆弱可悲的男人就当真了,然后再也没有回来过!他从来没有为我们争取过,不是吗?”凯尔重重地把机器门摔上,吓了我一跳,“说真的,碧,昨天是为了这个吗?为了20年前离开的爸爸?”
我眼里满是泪水,但还是不断地问:“但是你真的没有想过万一有其父必有其子呢?”
“我他妈希望最好别这样!”凯尔激动地说。
凯尔和我一向对爸妈做的决定持不同意见。我一直——不是说责怪罗尼——而是想当然地接受了她所说的,她应该对爸爸的离开负全责。显然,爸爸很明白地说过他希望妈妈做一个贤妻良母,无法忍受妈妈的事业心和在家庭生活之外的追求。妈妈很快就意识到她和爸爸想要的东西完全不同,所以就让他走。
“或许我一直比你更像爸爸,或许我也注定要离开家的……”
“别慌——”凯尔想说什么,但是我自顾自地继续。
“……但是我是在有人真正受到伤害之前离开的。亚当会从昨天的事中恢复的,他会往前看的。”我闷闷地说,言语间都能感觉到尖锐的疼痛,“我敢肯定他今年内就能找到一个新的女朋友,但如果我们结婚生子了,那……历史就重演了,不是吗?我只是比爸爸更早一点接受了命运的安排罢了……”
“你不会离开你的家庭的,碧。”凯尔静静地说,“我了解你。”
“那你就该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应该一个人过,”我说,“我这样的人都应该。”
凯尔抓着我的手盯住我的眼睛:“你知道我怎么想吗?我觉得你比你自己认为的要好,我觉得你有能力爱和被爱,我觉得你可以在一段关系中感到安全而不是害怕。因为这就是昨天的事会发生的真正原因,你害怕历史会重演——不是你会离开,像你说的那样,而是亚当会离开你,就像基兰和爸爸一样……”他看见我的表情,停了一下话头,又继续,“我是对的,是吗?”他自言自语。“那就对了,哦,碧!亚当是一个好人,一个很好的人,他爱你,他能为你付出一切!你只需要迈出信任的一步就好了……为什么你不能呢,嗯?”
我没有回答,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凯尔看着我玩打狗熊,断断续续地为我打气。“这一下是为爸爸离开我们!这一下是为亚当的妈妈操控了你整场婚礼!”我打了好几下,“现在为罗尼每一次让你尴尬的事情打几下!”
我白了他一眼:“要这样的话我需要一个新的武器了!”
“现在怎么办呢?”他问道,我还在用小锤子敲狗熊的头,那样子肯定很疯狂但又很解气。我没跟凯尔说,但是我觉得我想象中被打头的人是自己。
“我不——知——道!”啪。
我真恨自己不知道,感觉自我批判就像迷雾笼罩大海一样迅速降临。
啪!!
这一下是打自己的。我他妈准头真好,就像那两枚硬币一样。
啪!我停下来,小锤在半空中,“回到那里去拿我的东西?”我说,以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坚定打着熊。然后我看见另一头熊,击出重重一记。“哈!打到你了!”
凯尔小心地看着我,“我可以让你睡我家沙发,但是首先,你吓到我了。实际上我开始觉得便宜亚当了……”我转过头去,作势要用锤子打他,他笑了,摆出休战的手势,“其次,那对双胞胎晚上还是不睡觉,所以我现在是自己睡在沙发上!睡了好几周了,其实!”我同情地看着他,想问问具体情况,但是手机在口袋震起来,我拿出来焦虑地看着屏幕。
“是米莉,”我说,“我最好接这个电话,不能永远躲着大家。”
然后把锤子递给凯尔,走出去站在冰淇淋柜台旁边,看着船停靠在港湾,桅杆像白色的针一样刺破天际,彩旗在旁边迎风招展。每一种感觉都被回忆侵袭,咸咸的空气混合着法国人店里的鱼和薯条的味道(讽刺的是,我才意识到,我现在应该人在法国度蜜月),还有冰淇淋和棉花糖那熟悉的甜蜜味道。我几乎可以看见基兰亮黄色的VW越野车缓缓开过来,我坐在副驾上,光着的、坚果棕色的脚放在仪表板上,基兰唱得快破音的时候笑得前仰后合。然后我转开视线看着盐沼和海滩后面的那些船,船上有彩色的小木屋,过去我和基兰一直幻想着能有一艘这样的船。感觉他破坏了我婚礼的同时也打开了我的心防,我无法忘记他,尽管过去七年和亚当在一起的时候都已经忘记了。
可是我真的做到了吗?我真的忘记了他,还是就是因为他,才迟迟无法决定嫁给亚当?
不得而知。
我有点不情愿地把电话放到耳边,努力鼓起勇气跟我最好的闺蜜说话。
“你好,米莉。”我说。
“终于啊!你在哪里?现在怎么样?什么时候回来?还好吗?等一下。”我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她用手挡住听筒,“没事,谢谢,罗尼,我不太喜欢喝玫瑰果茶……也不喜欢荨麻。”
声音又变得清晰了,“我在你妈妈这里……”她声音变低,“快点回来救我啊,她想跟我聊天。但是我必须留在这,不见到你我是不会走的,你知道我的顽固和坚定。”
“我知道。”
“你用的词真不一般,碧,”她轻快地说,“可惜没在昨天婚礼上说,是吧?”
“别说了,米莉,求你了,我——”
“我知道,我知道,很抱歉,”她打断了我,“我跟自己说过不要批判你,更不要吼你,只是想知道你好不好,还有,”她接着说,“我想我会一直等到你来,但是很有可能罗尼会把我击溃,她已经对着我念她的新书念了半小时了。”
“抱歉,”我同情地说,“但是我觉得我无法面对你们任何人,实在忍受不了我让大家失望的想法。”
“你没有让任何人失望,除了亚当。”米莉意有所指地说。
“他怎么样?”我怯怯地说。我不敢提他的名字,我不配。
“他心碎了,他说觉得自己被撕成两半,”她顿了顿,“那你怎么样?”
我想了想她的话:“一样。”
“那为什么?”她追问,“我的意思是,我真的不明白。你爱他,他爱你,为什么离开?”她说得好像我是一个决意从一单稳赚不赔的投资中撤资的人一样。我没有回答,“杰和我晚上大部分时间都陪着他,”她继续,“他一直在责怪自己。”
“那不是他的错!”我喊出来,“我告诉过他!“
“我们也告诉了啊。”她顿了顿,“显然我们已经跟他说了你是多么可怕和自私的人……”
“你们说的没错,我确实是。”
“哦,碧,”她叹了口气,“我开玩笑呢!但是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你有顾虑?你知道你在自怨自艾、犹豫不决的时候我都能帮你……这就是我的职责啊。”
这是真的,但是她的话刺痛了我。她的确经常在帮我,如果说帮就是逼我去做还不成熟的决定的话。
“我想过……在我站在婚礼殿堂的门前,但后来决定忽略自己的疑虑,做就做了……”
“那是对的决定啊!后来为什么改变了?”
基兰。
我没有说。
“说真的,碧,发生什么了?”米莉追问,“可能凯尔说错了,你也许是摔出脑震荡了!”
我没告诉她这是几年来我第一次真正想明白的时候,实际上我什么都没有说。我们之间只有静默,看不见但一直触碰得到的静默,就像我对面的帆船上缺了一块的帆布。我想要对她倾诉,但是我知道她会鄙视我。
“好吧,如果你不想说的话……”米莉有点愤怒地说,打破了沉默。
我抬起头,眨眨眼睛,突然开始下雨,雨落在脸上就像泪水一样。我走回游乐场,游戏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不是不想,只是……我,我不知道……”这是假话,我知道,我太他妈知道了。
在她再开口之前,我们之间只有长长的沉默,“听着,”她说,“只要你知道我一直在这里,你需要我的时候。”
“谢谢你,米莉。”
又是一段沉默,我觉得是她在给我最后的机会恢复理智。也许如果我们现在面对面在一起,或者喝了些酒,我就会倾吐。但是我现在没有勇气,我不能跟她说,真没办法。
“好吧,”最后她顺从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没准备好说,但是我也知道你不可能永远待在罗尼这里。你不可能回你和亚当的家,但如果需要的话我和杰这里永远向你敞开,我们这地方很大。你和我又回格林尼治,在同一个屋檐下。就像过去一样!”她故作轻松地说。
“谢谢你,米莉。”我回答说,被她的大度折服。
像过去一样。她的话在我们结束对谈之后很久都一直在我脑海中回响。
一小时之后,当我终于说服凯尔我可以一个人呆着之后,他才回去工作,而我走去海滩散步。我没办法回罗尼那里,因为怕再有人来找我。雨停了,我突然很想跑步,虽然我的衣着不适宜,但也无所谓了。我踩着沙,沿着自然保护区跑着,海风狠狠地吹着我脸,小腿肌肉酸疼,心跳个不停,但是我觉得迷雾就像此刻头顶上的乌云一样散开,前方的路突然变得无比清晰,这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
像过去一样。
到霍尔汉姆宫的时候我已经跑了几英里了。我在橡树边的车道上穿行,跑到湖边,然后站在路边插着腰喘气,看着眼前的风景。今天又有一场婚礼正在举行,一样的华盖,不一样的夫妇。他们轻松地在客人中间穿行应酬,过一会儿就停下来亲吻,或是讲悄悄话。就算分别在和其他人聊天,看着也貌离神合,动作高度一致,目光频频接触。样子如此幸福。
那本来可以是我,我想,感觉我仿佛在看着昨天重演似的。我本来也可以抬着酒杯,和我们的客人聊天,享受这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天的荣光。
但是现在,我似乎跨过了一条界线,没有站在引导我走向未来的那条路上,那么我……在哪里呢?我的新轨道,我的新人生将会把我带往何方?是不是在处理好过去之前就得永远选择暂停,没办法做出任何真正的决定,没有办法迈出往前走的步伐?或许昨天我确实从基兰身边逃离开了,但是我却觉得自己的生命从他离开的那天起就一直处于暂停状态,甚至在那之前就是……
这时我看到一位老人,有炭灰色头发,带着明朗的笑容西装革履地走向新人。他和新郎握手,亲吻了他的双颊,搂着新娘,骄傲使他的脸容光焕发。他肯定是新娘父亲吧。
我突然想到父亲最后一次拥抱我,一阵窒息。当时我在花园里,坐在柳树下。他抱了抱我,把脸贴在我的脸上,递给我一个本子。他亲吻了我的头好几次,然后静静地、很快地起身,转头走过草坪,走进木兰树的白色雾气之中,消失在侧门外,永远地改变了我的人生。
第15页 :Chapter 14
Chapter 14
碧·哈得孙刚被抱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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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说着亚当抱起我,挤开酒店房间门,进了屋。
“你应该把我抱进我们自己家的门槛,”我笑说,“而不是蜜月酒店的门槛。”
“哦,抱歉,我错了!”他作势要把我放下来,我尖叫着紧紧抓着他,他大步走进房间把我扔到床上。我笑着,他低下身来,我满足地闭上眼睛,感受着他的温度。
“我们做到了,哈得孙夫人。”他轻抚着我的头发,温柔地吻我的唇,脸颊和眼睛。
“还没呢。”我坏笑着,解开他皮带的扣子。
“你至少应该先给我喝点酒吃点东西吧!”他装作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我只想吃一种东西。”我解下他的皮带,脱下他的裤子,跨坐到他身上,感受着他在我腿间的坚硬。我脱下外套和裙子,靠下去用我的嘴唇轻轻扫过他的嘴唇,然后温柔地咬他的下嘴唇。他黑色胡茬扎着我的下巴,我开始吻他的脖子,向深处探索他,一边解开他的衬衫纽扣。我们的吻越来越深,越来越缠绵,最后都迷失在彼此热切的温度中。这真是全世界最棒的感觉。
“嗯,”亚当一边哼着一边把我压到身下,“如果这就是婚姻,我真的很高兴我预定了一辈子……”
“我也是,”我笑了,“我也是。”
我一只手撑起来,用鼻子去感受他的脖子,他的手臂懒懒地伸过头顶。
“喔。”我深呼吸,环顾整个房间。
亚当睁开了一只眼睛邪邪地笑了,脸上笑纹像是一个逗号一样,更突显了他的笑意,“很不错吧,哈!”
“我说的是房间!”他想抓住我,我笑着从床上跳起来,开始研究这个套房,一扇一扇地打开门一一了解。房间并不大,不是那种我本来期待的——土豪的、死贵的可以看见整个埃菲尔铁塔的套房。而是别致的精品酒店,饰以生动的彩虹般的色彩。“啊快看这美丽的墙纸!好像我们在花园里一样!”看见墙上开着粉色花朵的树,嫩绿色叶子衬着碧蓝的天空,我的喜悦就无法掩饰。
浴室很小但是完美地把浴缸、玫瑰粉和青柠绿的瓷砖搭配在一起。我看着网格窗帘,眺望窗外,看见鹅卵石铺就的蒙马特街,“太完美了!”我叹息道。浴室外,亚当又弯腰伸手到床头柜去拿他的手机,我叉着腰跺了一下脚,他完全没有注意到,于是我跳出房间,没收了他的手机。
他歉意地笑笑,轻轻地戳我,“你以为我选错了,是吧?你幻想着住那种香榭丽舍大街旁边的毫无特色的昂贵套房,那种大多数女人宁可抛头颅洒热血都要住的房间,对吧……”然后开始挠我痒痒。
“但我不是大多数女人。”我一边笑一边说,躲开他然后关了他的手机,放在我的床头柜上。
“对,你绝对不是,这才是我娶你的原因……”亚当一边说一边靠近我,他总是知道什么话该说,总是完全接受真实的我。
也许现在,如果我把碧·毕晓普和我的秘密抛诸脑后的话,我也能接受。
第二天一早丰盛的早餐之后,我们兴奋地去探索高大上的香榭丽舍。那里非常漂亮,我不止一次地希望我可以脱掉鞋子躺到草地上。
“我们快到了。”亚当说,我在他身后停下,享受这一秒钟静静地看着他研究地图的样子。他头歪到地图上,青黑色的头发落在前额,抬头看见我要拍照,就配合地笑了,那样子比平时面对压力时年轻很多很多。我看见他身后有一个标志,我们站在一条漂亮的、栽满枫树的街道转弯处,就是八区的富兰克林·德拉诺·罗斯福大道。亚当拍拍我的肩膀,让我转头去看巴黎大皇宫华丽的建筑全貌,呈现着学院派建筑风格的历史遗迹。
“里面就是科学博物馆,著名的探索皇宫。”他用完美的法式口音告知。
“太棒了,要进去吗?”我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心沉了一下,现在去看发霉的老博物馆未免太扫兴了。
“不去呀!”他笑了,“快,这边。”然后拉着我的手把我拖走了,这时我听见他口袋里的手机又响了,不过他拿出来直接按了关机。这温暖的举动让我兴高采烈。
“那是什么?”我问亚当,指着博物馆旁边的巨大雕像。他肯定知道,因为他总是知道。
“那是一个叫做阿尔弗雷德·德·缪塞的家伙的雕像。”亚当说。
“保佑你。”我说得好像他刚打了一个喷嚏似的,他笑了。
“为什么问,你觉得怎么样?”亚当问,我慌神了一下,我讨厌被问到关于任何东西的意见,我永远都不觉得自己知道答案,然而还是努力地抵抗自己想要大叫“我—不—知—道!”的本能。这就是我不喜欢博物馆的原因。这里,就像其他很多地方一样,需要人表现得对自己的观点非常自信,而我已经很久没有相信过自己的判断了。
“我不知道……”我顿了一下,整理过自己的思路,强迫自己主动表现得更像亚当一点,更像哈得孙一点。“我想,呃,我猜,我还挺喜欢他古怪的样子的,还有……”我停了一下,“安静的样子,好像他正在努力做什么决定。”我感觉自己说着说着越来越自信,若有所思地抬起头,“好像他同时在追忆往昔和展望未来。”突然我觉得自己很能理解这一尊显然很不出名的雕塑了, “他是一个梦想家。”我言之凿凿地总结。
“他肯定是。”亚当赞同说,我很得意。
“可能我很想念做文艺批评家的日子吧,那座雕像刚才好像跟我说话了,你知道吗?”亚当倾向我,扬了扬眉毛。
“好玩的是,他注定要在这里做关于他以前情人的白日梦了。”
“哦,”我应道,努力不让他看出我的脸红了。突然觉得自己也没那么喜欢它,“阿尔弗雷德·德·缪塞,你说的是?我看是阿尔弗雷德·德·木偶还差不多。你看啊,多蠢啊,居然为旧人如此费心!”亚当笑了,我牵起他的手,“那我们去哪儿呢?”我很快地换了话题。
亚当微笑着指着前面古旧而岌岌可危的石阶,我走上前,只见石阶弯弯曲曲,通向一个看不见的地方。
“那是哪儿啊?”我问,亚当牵着我的手,我们慢慢拾级而下。
他眨眨眼睛,“你马上就知道了……”
他在前面带路,石阶并不平整,他不时转头过来看我,我小心地紧跟其后。突然前面出现一座石门:那形状就像是被一个巨人用大手拍碎面前的墙,杀出一条血路似的。我们的前方不时闪现一道道绿色的影子,然后,就置身于一座迂回小路之后隐藏的美丽花园中,这里金色的阳光正好。亚当再开口说话的时候,脸上已是灿烂笑意。
“欢迎来到瑞士河谷花园,特意为你找的,巴黎市中心的秘密花园。”
我的心开始飞扬,他真的太了解我了。
“亚当,这太棒了!”我扑到他怀里,他把我举起来转了一圈。然后把我带到一个长椅边,开始准备野餐的东西,当他拿出香槟想打开的时候,我阻止了。我只想要畅饮这个完美的瞬间。
“嘘……”我说,“听。”我听见叶落声伴着鸟鸣,就像一双柔软的脚在舞台上跳舞,听见每一朵花在阳光下尽情盛开的声音,听见每一棵树在微风佛过树梢时呼吸的声音。
“好美啊。”我坐到长椅上,让眼前的景色把我包围。枫树和丁香的味道扑面而来,还有带着夏日特有的,地中海风情的柠檬树的味道。园中到处是常青树,那姿态就像优雅的绿裙女子在舞会上等待跳上一支舞。
我转头看亚当,他打开香槟木塞,把酒倒进杯子的时候我们不约而同地笑了。然后他又开始描述在裘园向我求婚的场景,我闭上眼睛,彷佛又回到那个美好的时刻,彷佛现在空中四溢的香气是属于英国之夏的——薰衣草、茉莉和玫瑰,而不属于巴黎之春。当他牵着我的手的瞬间,我不知今夕何夕。似幻似真只见他向我描绘着一个美好的未来,那个我从不相信自己配拥有的未来。我再次听见他说他会一直照顾我,让我幸福得无以复加。那语言温暖着我的心,就像那时的阳光照耀着我的脸一样,如此深信不疑。我相信我有一个作出正确选择的机会,尽管一直以来自己都活在恐惧之中,恐惧命中注定不配有个幸福的结局,我还是答应了。
我们四目交接的时候,一切回到现实之中,我再次跟自己说我的选择是正确的。我知道亚当爱我,他不会离开我。绝不会。我想把这个美丽的秘密花园的每一个细节都刻在脑海中。突然亚当开始吻我的脖子,当我转头回吻他嘴唇的时候,我感到自己终于放手过去,慢慢走向一个幸福、阳光灿烂、铺满鲜花的仙境——我未来的安全和信心,都在他的双手中。
第16页 :Chapter 15
Chapter 15
碧·毕晓普刚把感情状态改为“单身”。
金丝雀码头豪华的5号公寓感觉就像外太空,是一个巨大的、闪亮的太空舱式建筑,怎么看都没有家的感觉,更不用说会是我过去五年住的家了。我麻木地从公共入口走向电梯,盯着闪闪发亮的柜子和现代艺术画作。当我看到保安德米特里的时候心跳突然加快,而他看了我一眼之后完全没有认出来,又低头看着电脑屏幕,他没有认出我穿着脏兮兮的旧T恤和工装裤的样子,也可能是因为我新剪了短发。逃婚那天夜里我就在罗尼的浴室把头发剪了,当时罗尼站在我身后,我从镜子里看见她也在努力忍住泪水。当我遇到亚当的时候我就开始蓄长发,所以剪短头发的举动好似在伤口又撒了把盐。
“嘘,嘘,”罗尼平静地说,帮我把乱糟糟的卷发梳好,然后轻轻地用理发剪把发尾剪齐整,现在头发都柔顺地留到下巴的位置,“你太美了,头发都掩不住你的魅力。现在这样子更像你自己,更像我的女儿了……”
我确实觉得更像自己了。我不怀念满橱的套装,满架配色和谐的衬衫和裙子,高跟鞋,还有亚当自己喜欢所以买来送我的昂贵珠宝。低头看看空无一物的手指,好吧,这是谎话,我还是怀念订婚戒指的。我发觉自己一直在用右手拇指和食指在无名指那里绕圈,那样才能感觉到指间还有原来的那种压力。就连旁边的空气似乎都变轻变冷了,好像无名指被其他的手指们集体冷落流放到西伯利亚了一样。
这也是过去两周我自己的感受,除了罗尼,凯尔和米莉之外我几乎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话,在所有朋友都不再给我打电话、发信息甚至不给我脸书留言之后,米莉还坚守在我身边。
“你不能再让生活停滞了,应该弄清楚下一步怎么办。”米莉昨晚说,那正好是我逃婚两周纪念日。
“我知道,我了解。”我说着,空洞地盯着无聊的晚间娱乐节目,一边无聊地扯着睡裤上的线头,这时罗尼端了一碗汤和一份三明治到我床边。
“我意思是回公寓把你东西搬出来,然后搬来和我住。”
“但是我不行!”我抗议,激动得差点把汤洒了。
“你当然可以!”
“我无法面对亚当……”
“你不用面对他,他离开了一阵子了。你明天坐火车来,去收拾你的东西,我晚一点过去接你来我家住,欢迎你无限期地住下去。这不是请求,顺便告诉你,是命令。”
“但是——但是……我不能离开这里!要不——”
“我已经和罗尼商量好了,你必须回来工作,把生活重新过上轨道。不可能永远请病假吧……迟早被炒了!”
“我本来就是临时工,米莉!”我提醒她,“不会被炒的。再者说,尼可很通情理,他说我请假多久都没问题……”
“话是这样说,但他知道什么啊?你真正需要的是重新站稳脚跟,躲在罗尼那里是不可能的。你缺的就是一个让你开始行动的命令,作为你的闺蜜我现在就给你命令!”
这样说来我好像别无选择了,所以我现在正面对几周以来最最恐惧的时刻,回到以往的生活,以往的公寓。
电梯门打开,我在八楼下了,站在一个巨大的,有中央空调的灰色长廊里,这一层共有6户人家,每边3户。铁灰色的门框上有圆形的钢筋壁骨,现在我才发现竟像是监狱大门。我把钥匙插进去,怯怯地打开门。
在这个阳光明媚、充满夏日气息的午后,这间公寓竟然有种寒冷和陌生感。难以想象短短两周之前,我还在兴奋地为婚礼和蜜月整理行装,离开房间时还在期待自己以一个全新的身份再回来——妻子的身份。我看着房间简约的装修风格和昂贵的、功能齐备的家具——所有都是亚当在很久之前就挑好的,发现找不到任何一样属于我的东西,没有一根蜡烛,一个靠垫,甚至一本书。虽然到处都是亚当和我的合照,但是看起来都像是随相框附赠的模特照一样,摆出姿势,调亮笑容,告诉你你也可以过怎样一种美好的生活。
当我把帆布背包放在闪亮的、镀锡的衣橱上时,才明白这地方从来都没让我有过归属感。自打搬进来的那一秒钟,我就觉得自己只是租用了一段本不属于我的人生。这不是亚当的错,他尽力让我感到自己很受欢迎,还告诉我想做什么改动都没问题。但是一切都被他布置得如此完美,每一个角落和架子上都满满的,我实在下不了那个手。不止如此,我一直觉得那光可鉴人的、银色太空感的厨房反射着某人的影子:某个更漂亮、更成功、更自信的人。就像亚当的前任,伊丽莎·格雷那样的人。刚开始是她和亚当一起搬进来的。
我努力不让自己多心,但这间公寓确实到处写满了她的名字。格雷:50道强势的阴影。在客厅,厨房,浴室——甚至是卧室,用的都是各种各样时髦的法罗&鲍尔 的色彩。
环顾四周,我发现自己只改变了一个地方,以一种伊丽莎永远做不到的方式留下了我的痕迹。
我爬上设计师精心设计的悬空楼梯,打开一扇沉重的防火门,走到屋顶花园。
瞬间我感觉回到了家,我看着自己穿的以前搬去伦敦时留在罗尼家的舒适工装,这才发现自己遇到亚当的时候并没有抛弃旧我——至少没有完全抛弃,而是把她留在了这里,一直都在。
我慢慢转身,仔细品味这里每一寸美妙的空间,五年来爱心爱意设计、种植、培育和养护才变成一个天堂的地方。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决定都是我做的——心怀亚当和我两个人做的。硬木地板是我挑的,因为知道用久了之后它会呈现一种银灰色,看着自然而又和室内装修相得益彰。也考虑过假草皮,可又不希望弄出一个矫情、东拼西凑的花园,只想要一个有现代感的清爽空间,既融合我们俩的品位,也融合了城市和乡村特点的空间。现在穿行其间,我很庆幸自己明智地把这个巨大的空间分隔成四个小的、感觉更亲密的“房间”。前面是一个放着一把户外沙发椅的“休息室”;然后是一个“厨房”,里面有个石头堆砌的小花坛,种满了草本植物;后面是“卧室”和“花房”。我还记得当初是怎样用竹子和攀藤果木来做的内部隔断,巧妙地让每一个空间在夜晚都别有一番让人舒缓和放松的滋味。“花房”里种了爬藤玫瑰,藤架和黄桦树枝上都装满梦幻般的装饰灯,营造出秘密花园的氛围。而“卧室”中外围的钢筋边界旁放了一张现代主义吊床,整个空中花园的正中有一排柔和的、若隐若现的吊灯,隐隐指向这吊床。花园四周没有高大的植物和树木——只有一排薰衣草和紫锥花,带着让人平静、想安然入梦的香氛。我是希望我们俩能抬着一杯酒躺在那里,享受眺望整个城市的感觉。
我叹了一口气,既满足又难过,这是我留下自己的印记的地方:这儿是我的家。
更正:曾经是。
突然我非常渴望见到亚当,就算我离开了他也不代表不再爱他,我无时无刻不在爱他。
要走进防火门之前,我转身想对屋顶花园做最后的告别,一阵风吹过树林,我闻见五月特有的花儿的香气——早早开花的玫瑰和牡丹——拂过我的鼻尖,然后又瞬间消失了。我会想念这香气,但肯定会更想念和亚当共度的时光。我觉得风已经把旧的回忆吹走了,还有那旧日的生活。
我匆匆走下楼梯回到公寓,觉得越早收好东西离开这里越好,却情不自禁地开始寻找亚当到底去了哪儿的证据。我把背包从壁橱拿出来走进卧室,那儿还跟以前一样铺得整整齐齐,灰色的墙像是上过漆的混凝土一样闪闪发亮,步入式衣帽间的门关得紧紧的。梳妆台上,我的所有化妆品和香水都收到一个盒子里了,肯定是亚当收的,这让我觉得如鲠在喉。然后勉强打开衣帽间把自己的衣物塞进背包,几分钟以后,这里就再也没有我住过的痕迹了。
我走出房间,不想再多呆一秒钟。之前我检查过,枕头边没有留言,镜子上也没有易事贴,什么都没有。我甚至偷偷地打开他的床头柜,却发现他的护照不见了,我心里一沉。米莉跟我说过他需要出走一段时间,难以想象我那位坚强隐忍的亚当会跟别人承认这一点。
背着满满的背包,我走到客厅站在书桌旁,也许那儿会有一张写着酒店地址、电话、航班信息之类的纸条?但书桌还是一如既往的干净,电脑是关着的,所有东西都整整齐齐。他没有留下一丁点蛛丝马迹,而我无法指责他,毕竟是我有错在先。
我把家门上了保险,正要把钥匙投进邮箱的时候电话铃响了,随后切换到答录机,亚当的声音传了出来。我闭上眼睛聆听,一半是想好好留住他声音的记忆,一半是羞愧难当。
“你好,”声音深沉、悲伤但还是很洪亮,“这是亚当·哈得孙家,现在不在家……”
我睁开眼睛,以前答录机都是说“这是亚当和碧家,我们现在不在……”
看起来我已经被删除了,只要一个按钮我就被从他的生活中抹杀。
“……请留下你的姓名和电话,”亚当继续道,“我会尽快回电。”
“哔”的录音提示音结束的时候,我正要走,突然听到了那个刺耳的、清晰的声音。
“亚当,我是妈妈。亲爱的,”我把耳朵贴向门,“我打不通你的手机,为什么这周你没来工作?你爸爸气炸了!公司需要你尽快回来,乔治还威胁说如果你不赶紧出现的话,他会撤回原来要给你的总经理职位。我知道你为她难过,但是生意还是要做啊。希望你已经像原计划一样,在去纽约办公室的路上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会让伊丽莎知道,她会去机场接你、照顾好你。她已经跟我说她会尽全力了,她在过去几周一直是天赐的宝贝,我不知道你为什么——”
“哔”声又响起,把她的话打断了。我直起身子,想把刚才听到的话理顺了。
亚当是和伊丽莎一起去了纽约吗?我转身把脸靠在走廊的墙边,闭上眼睛。我知道这是我自作孽,尽管是我选择离开了亚当,尽力不想去关心他,但自己的心还是做不到,还是感到受伤了。
我跑到走廊尽头进了电梯,才到一楼就立马跑出电梯,跑过光可鉴人的地板,盯着手机,想看看亚当是不是在脸书写了诸如“和我本该求婚的那个女孩现在在纽约”此类的状态。我沉溺在自己想要赶紧跑出去的念头中,不在乎特米特里会不会看到自己彻底失态的样子。这时有人拍我肩膀一下,一抬头,松了一口气,是米莉。我顺从地让她带我走出公寓大楼。
“走吧,碧,回我那里去。”米莉搂着我,突然我感到时空逆转,仿佛又回到了七年前,她把我从罗尼家接出来的时候,那时的她说的是同一句话。我觉得自己穿越回去了,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
“可能这才是我应该要做的……”我自言自语。
“什么?”米莉担忧地看着我。很显然自言自语是另一次崩溃的迹象,这是米莉,凯尔和罗尼花了七年时间一直小心翼翼担忧的问题。
“回去!”我叫道,“我要去看看我的脸书时间轴,看看我做过的所有事情,去过的所有地方和选择过的所有道路。但是这次我要以完全不同的方式来做这些事!过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
“好—吧,那,怎么过呢?”米莉说得很慢很慢,好像在对一个神经病说话一样。
“我不要再依赖亚当了,我要去找一份合适的工作,找到我爸爸,然后找到……”我停下来,还是不敢跟米莉说基兰。她会气疯的。
“找到什么?”她紧逼着问,黑色的,弯弯的眉毛紧蹙。
“自我啊,当然是!”她探究地看着我,然后想再伸手搂着我,但是,我自信地、大步地走到她前面了。
现在我要自己做主、做自己的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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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6
碧·哈得孙不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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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是巴黎的最后一夜,我们在蒙马特中心找到个小酒馆庆祝蜜月结束。
“多美好的一周啊。”亚当心满意足地边说边吃着焗龙虾尾,然后靠到椅背上。他的脸被烛光照亮,黑色胡茬衬托着饱满的颊骨,眼珠是大雨洗刷过的巴黎街道的颜色。他看起来是如此幸福,好开心这是我的功劳。
我点点头,“好希望蜜月不会结束。”他倾向我,握着我的手。
“本来就不需要结束啊,你知道……”他笑着,嘴角坏坏地向上勾着。他穿着干净的白色衬衫,没有系最上面几颗扣子,头发充满艺术感地凌乱着,样子真是太性感了。巴黎很适合他,度假很适合他,他摸摸自己的下巴,婚戒闪闪发亮,看着我,我也看着我的丈夫。我了解和深爱的亚当,一如既往的帅气,沉着,坚强——但和往常不同的是,完全放松了。真希望我能使时间定格,让他永远保持这个状态。
“当然会结束,亚当。假期不会永远都过不完,不管我们再怎么舍不得。呃,”我叹了口气,“我真怕回去做临时工啊,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无法再忍受整天搬来搬去到处救火了……我想要更……”
“永久?”亚当笑了,“我就知道,婚姻已经改变了你!”
“我想说的是有成就感,有激励感,有挑战性……”
“那就换个工作,”他还是坏笑着,“辞职去做你真正想做的事情。”
“亚当,你知道我没什么技能和文凭。”
“你不是一直想做园艺设计师吗——你那么有天赋,”亚当说,往前倾了倾身子,眼里满是鼓励,“只要看看你把我们的屋顶花园变成什么样就知道了。大家都说那里美呆了,都说你可以成为一个专业人士呢。”
“哦,我不行。”我不好意思地说。
“为什么?”
“首先,我连文凭都没有。”
“那就回学校念书!你不用一辈子做临时工,碧,你知道每走一步我都会支持你的。”
他永远都能让事情变得那么简单。
“你看,”他握着我的手,“我知道没有念完书这件事真的影响了你的自信心,我知道你害怕……你知道……”他声音越来越小,他从来都不知道怎么样跟我谈我的“污点”。我看他挣扎地想找到合适的措辞,“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
“我的崩溃。”我肯定地称述。他转了一下酒杯,显然不喜欢我的选词。不管多么努力,亚当都不知道怎么去描述我“迷失”的那几年。他说一想到我那么不快乐,那么对压力、高考和大学学位无能为力,他就觉得很难过。这就是 他一直努力把我的生活变得轻松愉快,为我作出所有决定的原因。
“但是那不会再发生了,”他说,“你清楚不管自己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
“我知道,亚当。我只是不想现在来想这个问题,好吗?我不想考虑要回到伦敦,回去工作。我不想考虑要做出的那些重大决定。我不想考虑除了在这里、和你在一起之外的任何事情。”我闭上眼睛,满足地,深深地用鼻子做了一个瑜伽腹式呼吸,罗尼看见一定会觉得很赞。我睁开眼睛,看见亚当把什么东西从桌子下面拿出来,“是什么?”我问,他手里拿着一张纸。
“我们婚礼的照片,”他骄傲地说,“妈妈传真给我的。我想如果你爸爸看见的话一定会深受感动的。我还告诉一位报纸记者,如果有一个叫莱恩·毕晓普的人联系他们,就把咱俩的详细信息告诉他……”
我伸手过去握着他的手,“你真是太周到了,亚当,但是我已经想好了,婚礼就是他最后的机会。我现在对他已经丧失兴趣了,我只对未来感兴趣——我们的未来。”
亚当紧握着我的手,我对他笑了。
“好吧,那,只要你确定这一点,”他慢慢地说,“我只是不希望你总觉得生命中缺了什么。”他有些沮丧,下巴动了动,然后用手摸摸自己的头发。这是典型的亚当作风,努力要解决所有问题。我觉得他是因为自己从来不需要处理任何棘手的人生问题,所以才内疚地觉得有义务帮身边所有人解决他们的问题。有时候我甚至想,最开始我吸引他的地方是不是就在这里——他想治愈我这个人。
“因为是你在,婚礼才那么美好,你站在殿堂尽头,穿着西装帅得一塌糊涂,那么耐心地等着我……”
“非常非常有耐心。”亚当眨眨眼说。
“哪怕我走着走着还摔倒了!但这值得你等待,是吗?”
他凑过身来吻我,笑意还在唇边。
“敬我们的未来,哈得孙女士,”他说,“我知道未来会非常幸福的。”
“我也知道。”我说,生平第一次,我真的相信了。
第18页 :Chapter 17
Chapter 17
碧·毕晓普感觉时空倒转了……
我姑且把昏厥、眩晕都当做刺破黎明黑暗的第一缕耀眼阳光吧,推开卧室窗户——以前我和米莉住的时候我的卧室——我看着格林尼治公园,一直到米莉和杰关上大门去上班了。看着柔柔的花苞,新叶鲜亮的颜色,看着皇家天文台远远的在树顶山的样子,觉得连著名的谢菲尔德门24小时时钟都触目可及。可冥冥之中我有点相信天文台的时间球在逃婚的那一刻就掉下来了,那时起时针慢慢开始逆向转动,把我的生活也带回过去。
叹息着,我把电脑从地板上拿起来,跳回床上,点开脸书,在搜索框输入“亚当”。他的主页跳出来的时候我的心还是紧缩了一下,照片是五年前他以业务总监的身份加入哈得孙&格雷公司的活动照,穿着巧克力灰色西服,整洁的白色衬衫,上面两颗扣子没有扣,正正地看着镜头。我手杵着下巴,看着他精心打理过的黑发和剃得干干净净的脸,每一个细节看起来都是一个成功商人,512个脸书粉丝都知道这一点,也都爱他。但我知道这不是亚当,这身严肃的西装下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那个我过去七年来每天醒来第一个看见的人,温柔而充满爱心的人,让我欢笑不断的人,在我要求下甚至会表演裸体卡拉ok的人,喝红酒会过敏的人,会做特别美味的冻鱼条三明治的人;自从我们在一起之后,就一直把我当做生命至宝的人;一直让我觉得,就算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都可以带我到任何地方的人。
我打开寄件箱,突然有种想写信给亚当解释一下自己所作所为的冲动,至少应该比在教堂里那番解释要做的好一点,他值得我这样做。一想到自己伤害了他我就难过,我必须把事情说清楚好让他往前走。于是我开始打字,文字自由地流动出来,一如我的感情。
亲爱的亚当,
我不指望你回复我的消息——就算你马上删了它我都不会惊诧,只是希望你也许隐隐还是想收到这封信的吧。因为我希望你知道,再一次明了,我有多么抱歉。抱歉听起来好苍白啊,是吧?对不起,你可以在撞到别人时说对不起,没接到电话时说对不起——但是这句话怎么可能表达出我,摧毁了我们的关系和未来的心情呢?
从我们俩相遇的那一秒开始,你就让我快乐得超乎想象。但那就是问题所在,我一直不相信我配得上你。你是一个了不起的、充满爱心、纯良周到的人,如此沉着有力,你永远让我感到充满安全感,亚当,充满被爱感。我爱被你所爱的感觉——被你照顾的感觉。你让我觉得只要我们在一起,世界上别的事情都不重要,过去美好的七年,你从来不让我担心任何事。但是走上婚礼殿堂的时候,我突然觉醒,觉得不该成为一个对未来有清晰规划的人的负担,我们只有一次生命,亚当,一次作出正确选择的机会。可我已经隐瞒了你太久了,你让我的现在如此完美,于是我没有去面对过去——也没有弄清以后想做怎样的人。现在我知道我必须承担起责任,弄清我是谁,弄清我想做谁,然后才能把自己交付给另一个人。
我不能让你等着我,可希望你知道,因为被你爱过,我变成一个前所未有的更好、更坚强、更快乐的人。正因为这样,我心里有个角落将会永远属于你。
碧
按下“发送”键的时候我哭了。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我急切地盯着屏幕上面他的照片看了一会儿,心里一直打鼓。我希望他多上网,可他的档案和状态一直没变过:还写着“订婚”,外加一句“碧·毕晓普终于答应我了!”没有任何大男子主义的伪饰,也没有任何关于戴上戒指的粗俗玩笑。下面的评论都很开心,都是喜欢他的人们写的,爱屋及乌到以至于也喜欢了我们的人。
然后我开始点我的时间轴,一直往后拖,往后拖,往后拖,看着自己的生活在眼前闪过,直至起点。
2006年9月17日
我的第一条状态。之所以会清楚地记得是因为那是我搬来的第一周,米莉拍着胸脯说网络社交媒体一定是我们这代人有生之年最重大的变革。很显然,我花了好多年才决定把那句该死的话写上去。磨磨唧唧将近一个小时之后,我打了:
碧·毕晓普来了。
刚打出来,米莉就笑得花枝乱颤,说听起来好像我的大姨妈来了一样。我本想删除,但是不懂如何操作,而米莉不肯帮我——她说太搞笑了,不能删。
而我就是那个晚上遇到亚当的。
看着这第一条状态,想着遇到亚当、和他第一次约会的记忆,而眼下我又回到了这间公寓里,这一切不可避免的又纠缠在一起。
我开始逐条看状态更新,肯定有一些线索表明为什么亚当和我不是注定要在一起的。
我遇到他的那天早晨:
碧·毕晓普刚度过了史上最美好的一夜——和米莉·辛格
下面有三条评论:
米莉·辛格:我可没有觊觎你家那位哦,高大,黑发,帅气,聪明……呃。
碧·毕晓普:所以我们是闺蜜啊——对男人的品位永远都截然不同!帅气,古灵精怪的酷对你很有吸引力。说到这一点,你什么时候再见杰啊?
米莉·辛格:现在!;-)
现在再想起来,我还是觉得那天晚上我会出门也算个奇迹了。本来我是不想的,但米莉不顾抗议死活拽我到了格林尼治酒馆。那个酒吧就在格林尼治公园对面,有一个小小的可爱的室外区域,墙面一色白色底板画着艳丽的郁金香。
“那儿又不远,碧。你还是要出去社交啊,你已经23岁了,不可能永远躲着全世界啊,太不健康了……”
她答应说不会让我一个人呆着,但刚到就甩下我去吧台买酒了。我自己一个人坐着,用尽全力抵抗恐惧感,可还是感觉被拖进一个黑暗的隧道中。我深呼吸,努力告诉自己没事的,我可以,我只是在酒吧,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恐惧和恶心的感觉还是不由自主地冒出来,我不配跑出来,我告诉我自己,在那之后,我就不配。我有什么权利现在来开始新的生活呢?
尽管我思绪飘忽不定可还是立刻就注意到了亚当——很难不注意到。那个美好的九月夜晚啊,他短袖白色衬衫,更衬托出一头黑发。其时他正整理遮住眼睛的碎发,而我忍不住盯着他黝黑健壮的手臂看了一下,却瞬间被他的手表上反射的月光刺到眼睛。他抬头看着我,眼里是银色的笑意,甜蜜炫目的笑意,那样的笑容,揭示了隐藏在他豪迈俊美外表之下的什么,彷佛诉说着他灵魂的种种。我立马避开视线,心跳加速,装作忙着在包里找东西。再抬起头的时候他已经站在桌边,我完全无法呼吸,更不用说讲话了。
“嘿。”他简单地说。
我没有回答。
“我能帮你买个——”
“没兴趣。”我粗暴地回答,终于发出了声音。
他似乎吓了一跳,然后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一点都不觉得抱歉的笑容,之后开始大笑,不知怎的,我也开始跟着笑。可又立马紧紧地抱着双臂,转头看别的地方。
正在这时米莉从吧台走回来,轻松地和一个矮个儿的男伴谈笑风生,那人一头乱乱的姜黄色头发,带着深色的有框眼镜,穿着连帽衫和牛仔裤,这身打扮和她的设计师品牌正装和齐整的黑发看起来,有种奇怪的融合感,好像他们是老夫老妻一样。
“碧!听听,这位先生刚救了我……”她咕哝着,旁边的男士马上就脸红了,“……让我幸免于一场尴尬致死的搭讪……哦,你好啊!”看见亚当在的时候她显然吓了一跳,可她看看我,又看看他,然后毫不掩饰地对着我竖起大拇指,还靠过来小声说:“碧·毕晓普来了!”然后把我介绍给她的男伴。
“碧,这是杰,杰,这是碧。我能问问您是哪位吗?”她转向亚当问道。
“这我来回答,”杰说,手插到口袋里笑着:“这位是亚当,我讨厌的潇洒多金的兄弟,不管做什么都盖过我的风头,我唯恐避之不及但是又离不开的人,因为他帅得发指的脸蛋有种解除诅咒的魔力。”米莉和我交换了一下目光,笑了,杰继续自嘲,“自从我开始和他玩以后,还真有女孩子愿意和我说话了!当然可能只是为了接近他,但是我再也不能让他离开我的视线了,这一招挺聪明,哈?”
“我可是没见到他就跟你说话了。”米莉说。
亚当坐到我身边的椅子上,用胳膊肘碰了我一下。米莉和杰陷入了一场亲密无间的谈话,完全忽略了我们的存在,那样子就像他们俩穿越到平行时空,宇宙万物都已经不复存在了似的。米莉在大城市工作,长得又那么漂亮,所以她在男人面前从来不羞涩,可我以前也从没见过她在其他人面前那么放松,那么毫无戒备。
“呃,好像有点尴尬呢。”亚当说,他的腿扫到我的时候我像触电一样赶忙缩回来。
“嗯。”我抿了一口红酒,然后转身背对着他,又开始装作从包里找东西。
“我能帮帮忙吗?”亚当说,我疑惑地看着他,“我意思是,帮你找东西。”他笑着解释,我还记得就这一瞬间,我好像看见了自己的未来。完全不同的未来,比我幻想中美好太多的未来。
因为那一刻,我陷入一种强烈到不能自己的感觉,尽管我再恐惧,再对自己发誓说我不能再爱上任何人,不能再听从自己的内心,不能再让自己受到伤害,也不能再让自己去冒险、去决定,却明明看到另有一条更好、更安全、更幸福的蹊径跃然眼前。只需要有跨过那条线的勇气,跳出那一步的勇气……
“没关系,”我不好意思地笑着,“我已经找到了。”我拿出一支笔,可醉翁之意却不在笔。
然后他开始跟我聊天,轻松地,轻柔地,我爱上了听他说话。他诚实、有趣,没有努力去讨好我,而只是正好让我去了解到一个真实的他。慢慢的,一步一步的,我发现自己也对他敞开了胸怀,当然没有提到我崩溃的事——还有和基兰的事——我怕彻底吓到他——只是说了在过去几年,我一直认定的人生方向突然发生了转折,于是我才来到了伦敦,一个我从没想过会定居的地方。
“我欣赏你那么勇敢,”我说完的时候他感慨道,“我从来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到哪里去。考什么样的试,去哪所大学,自己是谁——甚至要和什么样的人约会——在我自己得出一个成型的想法之前,我生命中的一切都被事无巨细地规划好了。”他有些低落,陷入了沉思。
“嗯,我个人倒是希望自己的生活能像你这样确定,”我说,“我喜欢清清楚楚地知道下一步究竟会发生什么。”
我们凝视彼此,我突然感觉和他一起抓住了同一颗彗星的尾巴,一生只会看见一次的那种星星。然后,似乎猛醒这一瞬间的重大意义,我们都低下头开始喝酒,又抬头看着还在热烈交谈中的米莉和杰,他们俩像是一对结在树枝上的椰子一样相互紧靠。我们转向彼此,异口同声地说酒吧快打烊了。就那么一瞬间的工夫再转过头去,米莉和杰已经唇吻相接,半靠在椅子上了。
我倒没觉得惊讶,只要米莉知道自己要什么就总是主动出击。大学,男人,工作,财产。她总是只需要一秒钟就能作出重大的决定——但在那一秒钟里面,她都已经从每一种可能性做过评估,考虑过最佳投资方案。这就是为什么她那么胜任工作的原因。而我总是犹豫不决,除非我能百分之百确定。
亚当和我有点尴尬地道别了,他问我能不能再见到我,我模棱两可地回答“可能吧。”因为我连这一点都无法抉择。尽管我喜欢和他聊天,我在过去那几个小时里比以往几个月都更加自在,尽管我直觉地喜欢他,被他所吸引——这种感觉比以往任何人给我的都要强烈——我还是被什么牵绊着。我无法遏制地害怕,如果我迈出那一步,后面等待着我的会是什么。
肚子咕咕作响,我不情愿地把自己从电脑前拉起来,走下楼,光脚走在地板上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时钟滴答。我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里面有整整齐齐一排香槟酒瓶——但并没有任何可以真正果腹的东西。看来什么都没有改变,就跟以前我们住在一起的时候一样。米莉工作忙得不可开交无暇购物,而我始终不是一个真正的吃货。于是我拿出一堆怪异的零食组合:一罐鳄梨酱,几颗橄榄还有蓝纹奶酪。然后在吊柜里找到一袋饼干,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刀和一个盘子,把这些东西一起拿上楼。
我又坐到床上,用饼干蘸鳄梨酱,一边吃一边看下一条状态。是我们初次约会之后一周,亚当带我去格林尼治公园的玫瑰园野餐。
碧·毕晓普刚经历了史上最棒的约会。
我闭上眼睛,放任自己沉溺在玩飞盘的记忆中。亚当在炫技,我十分确定他是为了让我看见他黝黑的、紧致的腹肌才故意跳得那么高。而我自己出神地在想我之所以会放弃除了跑步以外的所有运动的原因。然后把飞盘扔到旁边一棵树上去。
“我来拿。”他说,可我把他推开。
“不行!”我说,“那是我扔的,我能自己爬上去拿。”
“好吧,如果你那么坚持的话。”亚当扬扬眉毛,用手搭了一个台子让我站上去,笑意从他嘴角蔓延开来。
“马上就拿到了!”我一边爬上树一边说。“还有……一点……远。”
“慢慢来,”亚当从下面叫道,“这里风景独好!”
我摇摇晃晃地向下看了一眼, 这才发现米莉让我穿的那条薄薄的裙子泄露了好多春色。
“不要脸!”我叫道。他说:“就知道你要这么说!”我笑了,用一只手把裙子拉好,裹着大腿,一只手伸去够飞盘,就在这时突然站不稳掉了下去。他把我牢牢接住,当他低下头的时候,我呼吸完全不受控了。
“我真不会扔飞盘。”我嘟哝道。
“可能吧,可你超会接啊。”
他把我放下来,靠在树干上,缓慢到令人心痛地靠近我,温柔地吻了我。犹记得旁边的树枝几乎扫在地上,为我们创造了一个小小的空间,夏日的阳光斜斜地从树枝的缝隙中射进来,就是在树荫里也能感觉到外面的热力四射。这就是铸就幸福的一个吻,事情的改变真是奇妙啊。我赶快翻到了下一条状态更新。
碧•毕晓普有同居男友啦!
画面快进到我同意和亚当同居的那个时刻,那是我们开始约会两年之后了。几个月以来亚当都很狂热,每天发一些这个城市里位置绝佳的漂亮公寓的图片给我,说要买下我们梦想的公寓,不管在哪里。还不断地对我洗脑,转发那些房产广告里面渲染同居多么美妙的图片给我:情侣们光着脚缩在沙发上大笑着的样子;还会发一些打油诗或者YouTube歌曲的链接过来,我看得忍俊不禁:滚石乐队的《你必须搬家》,披头士的《她的一举一动》——然后,某个夜晚,我同意了,那时他专门学唱丽莎·斯坦斯菲尔德的《住在一起》,那天喝得微醺地在电话里唱了这首歌,只用“哦、耶”,还有搞笑的、尖声的“甜蜜的和谐”做歌词唱完整首歌。女孩子怎么会拒绝这样的表示呢?最后他不愿再浪费时间去买新房,而我也不想让他一个人出所有首付和贷款来买所房子让我住。不知怎地我觉得搬到他的旧公寓、付一点房租让我感觉不那么像一个被包养的女人,也不那么像一种严肃的承诺。因为和他的公寓有所关联的只有我自己而已——而我可以随时搬出来。
我又继续看那些状态,一切都是那么幸福,充满爱和欢乐。很难想到和亚当在一起有任何不快的记忆。但是继续往下,当看到关系变得越来越认真之后,我有一种被淹没窒息的感觉。我知道他想结婚,但我却唯恐避之不及,因为不知道该怎样回应他的求婚。几年以来我一直回避作出重大决定,要么让罗尼,凯尔或者米莉帮我做。但是这个决定却必须我单独来作出,事实上我没有能力完成。我对婚姻的观点变得复杂了很多,因为父亲的离开——也因为自己的行为——我无法想象答应亚当求婚,可又担心如果拒绝了他就会被抛弃。所以我只能小心翼翼地避开承诺这一类的话题,开一些拙劣的、尖刻的玩笑,嘲笑结婚狂朋友们,老是滔滔不绝地征引关于离婚率的恐怖数据,总之就是极尽所能表明我永远都没有结婚的愿望,希望能让亚当打消求婚的念头。毕竟求婚这件事对男人来说本就很难,何况若有99%的可能性知道自己会悲剧无疑呢?没人会疯得再去尝试了,对吧?
错。
亚当第一次求婚是在我们同居半年时,在我倾注了无数时间去创建的、我的家外之家的屋顶花园上。他单膝跪地,温柔地问我能不能做他的妻子。我大笑,吻了他然后说,我们现在已经很幸福了,为什么要破坏呢?我还举了罗尼和爸爸的例子,亚当的朋友的例子,他们好像婚后性情大变,互相埋怨,为小事争吵。我希望我们不会这样,我说。
我没有告诉他我拒绝的真正原因,我无法承担那样的责任,迈出一大步去信仰一种关系,我不敢用现在已经拥有的东西去做赌注,赌一种欠考虑的、因为肾上腺素飙升而做的决定。最最重要的是,我不能在他没有完全了解我的情况下答应他。
这时候我沉溺在那个让我悲痛的秘密中,连米莉进来都没听见。
“哦,碧!”米莉说。我还来不及藏好笔记本,她就把手放到我肩上,“别这样了。”她提早下班了,我内疚地看着自己还穿在身上的睡裤。唉,我答应过她今天会穿戴整齐的,时间怎么就过去了?
我已经在这坐了6小时了?这怎么可能。我看看表,下午7:30分,而我上次下楼是去找午饭吃的。
我瞥见电脑屏幕,手慌脚乱地把亚当的主页关了。
“你记得我说的吗?”她怒道。
我难过地点点头。“给你一周的时间整理心情,”她说着,把我带回十天前的情境,“我可以给你一周时间,大哭、疯狂刷新脸书、查看手机信息、痛打自己,因为你在婚姻开始之前就把它扼杀了,仅仅出于你对幸福的恐惧……”我抖了一下,这句话很伤人。“一周,”她继续尖锐地说,猛地掀开大门,“条件就是你要爬起来,把自己捯饬好,回到他妈的正常生活。”说着拉我走到空阔的地下室储物间,打开冰箱拿出瓶红酒,然后取出两个杯子,打开酒瓶,每杯倒了好多,递给我一杯——先把我的帆布背包接过去,就好像我是一个刚从幼儿园放学的小孩——然后让我坐在餐台吧椅上,自己坐到旁边一个凳子上,“然后,你就得回去工作,出门去,喝酒去,度假去,和陌生人上床去——当然得在他们家——如果我不知道的话就不存在跟亚当撒谎了。你必须把自己扶上正轨,碧。想想你未来要做什么,别再纠结过去的事情。在你自己或者亚当的脸书上是不可能找到任何答案的,”她意味深长地说,“我知道你看过他的了,我查了你的上网记录。”
“你这是偷窥!”
“不,”她摇头说,“这是关心。”
“哦,碧,你这是疯了吧,”眼下米莉恼火地说,“你已经造成了这一切,就不能再去纠结当初的事了。”我心情低落地盯着屏幕,这时一个红色的标志从我的邮箱跳出来。米莉看我哆嗦着点开了它。
“是亚当写的!”她不敢相信,“但他发誓说他绝不会联系你,除非……”
“……我先联系他?”我低声说,打开了邮件,“我是主动联系他了,之前。”我飞快扫着他的邮件,心几乎要跳出来,眼前的黑字就像蚂蚁在爬一样,我努力地把它们连贯成句。
亲爱的碧儿,
谢谢你联系我。我明白你为什么离开,如果这样说有用的话,我希望你知道最后那几周我明白了,其实你是给予了我莫大的荣幸。我也需要理清很多我们在一起时我无法自己理清的事。是你给了我一个重新评价自己生活和思考到底想要什么的助推力。你以为我那么善于作出决定?那么善于控制局面?那为什么,我会觉得我生活中的一切都是被父母所决定好的?是的,一切,除了你之外(可我甚至连和你的关系都处理不好)。我还是相信我们之间……拥有很特别的纽带,但我渐渐开始觉得这可能就是所谓对的人、错的时间吧。也许等我们都更成熟、理智和确定的时候,我们的人生道路会注定再次相交;当然也有可能不会。但是请答应我一件事,碧,不要再为发生的事情责怪自己,不要为未来担忧,也不要过分关注过去。你的决定并没有改变整个世界,只是改变了你的小宇宙而已。我希望你现在可以闪耀如星,其实你本来就是。
永远爱你的,
亚当
“哦,”米莉擦了擦眼泪,“你没事吧?”
我又回到床上,眺望着八角塔上的红色时间球,它就像一颗行星,所有的时间都绕着它在转。这是世界上最早的计时工具之一,1833年伦敦人就在泰晤士河的船上开始使用,至今仍运作正常。每天12:55的时候这颗球就会升起到一半的高度,12:58升到顶,13:00整的时候就落下去,向所有能看见它的人宣告时间。
我点点头,好奇怪我居然没事。亚当没事,他的信甚至让我更加确信我作出了正确的选择——对我们俩来说都是。当然这并不代表我们不痛苦,只是现在我们终于可以往前走了。
“这封信不会让你想直接给他打电话,告诉他你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吗?”她有点绝望地说,“就说你考量过自己的资产,要回到并购的轨道上来,让他回到你的生命里来,回到你的怀抱里来……”米莉感情激烈的时候总是会用贸易术语。
我笑了,抓住她的手说:“我和你不同,米莉。你一直都知道人生的方向,我知道亚当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事物,但是我已经作了正确的选择,我配不上他。”
“哦,碧,不是这样的!”米莉痛心疾首地说,“真希望我能让你看清你自己有多优秀!但有一件事倒是真的,”她说,“继续关在这间屋子里面,或者继续狂刷脸书都不能让你看清这一点……”她说着,又把笔记本合上了,然后在上面放了什么东西。
“这是啥?”我皱着眉问。
“我好不容易弄了一张切尔西花展的票,这周末,记得吗?”我点点头,昨晚在电视上看见了一些介绍,但是我现在很难集中注意力。“去吧,碧,自己独处一下,呼吸一点新鲜空气。”米莉鼓励我说,拍拍我的手背,“花园总是能让你快乐。”
我又点点头,她是对的,确实是这样。只是我现在不确信花园是否还有这样的魔力了,“我需要找个住处,而不是去看什么花展……”
“你知道你可以一直住在我这,只要你愿意。”
“哦,米莉,我不可能一有什么事就跑到你这里来。”
“你可以啊,这就是闺蜜的作用。”米莉强调说,挽住我的手。
我靠着她的肩膀,看向窗外。真不知道如果没有她,我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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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8
碧·哈得孙:你们要怎么称呼一个刚度完蜜月的临时工呢?一个固定工?我—结—婚—了!——呜哇!(我是不是已经说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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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河边我一边更新状态一边走着,从地铁站走向老鹰猎头公司。明媚的五月阳光让这段路无比快乐,全然不是之前设想的那种走向灭亡之路的感觉。金丝雀码头看起来美丽极了——也许不是诺福克那样撼动灵魂的美,却自有一种独特的威严感。
现在,除了这里我却再也不惦记别处。我的未来——碧·哈得孙太太的新生命——的美好图景正在面前展开。
好期待见到在公司的朋友们啊。尽管我没有在这里全职工作,只是短暂地做不同的临时职位,填补他人生病、休假的缺,就像我这周的任务一样,但同事们都让我感觉自己也是小组的真正成员。所以那些有纪念意义的事情都是在公司期间发生的,比如,终于给谈恋爱这件事画上句号,结婚了,成为人妻了。这样就不能再编织不切实际的会有更好伴侣出现的梦想了,所以我决定接受尼可一直想让我干的人事工作,以后就能去帮助其他临时工找到合适的岗位,帮助他们作出关于自己职业生涯的决定。奇怪的是突然这一切都变得不那么荒唐了。
这时手机响了,我低头看了一下,以为会是脸书应用的提示,结果却是亚当发来的短信,看得我满脸笑意:
今天好运!我爱你,亚当。
我很爱他这样甜蜜而周到的举动,尽管他不是很希望我和公司长期签约。事实上,昨晚他还努力想说服我再考虑尝试一下花园设计,他说他知道,不管我多么积极正向,或者多喜欢公司的同事,在公司工作我都不那么快乐。
“这份工作不是你真想要的,只是个偷懒的决定罢了。”昨天下午他这样说道,当时我正拿出一套“找到工作”的服装来看,那是我自己,而不是米莉,选的。我光脚踮着脚尖,拿着一件衬衫和订制的短裤站在镜子前比划,衣服表达的是“优雅,严肃而确信。”他是对的,根本就不是我的样子。
“万一这就是我现在想要变成的样子呢。“我真惊讶这一次他竟然不支持我,“我已经都考虑好了,亚当,我讨厌被困住裹足不前的状态。现在只希望能继续生活,最快的方式就是去一家了解我的公司。尽管这可能是个偷懒的决定,但不见得就是错误的决定啊。我喜欢老鹰公司的人,在那里呆着很舒服,办公室和工作本身我都了若指掌,再说还能马上就升职加薪。再者,如果,你知道……我需要请假的话,也有各种福利啊。“我以自己想来可爱而神秘的表情扬扬眉毛。我们之前谈过在蜜月就怀个宝宝,”我几个月之内就能当经理了,亚当!开始一种全新的生活——我要让你和你的父母骄傲……“
“我已经很为你骄傲了,碧儿!“亚当说。
我把头发高高盘成一个优雅的发髻,左顾右盼地从每一个角度打量自己的脸,“但我现在是哈得孙家的一员了啊,这代表我必须更有野心,更有动力,更有决心地爬上职业生涯的顶峰。“
“你意思是做人事就能实现?“亚当怀疑地说。
我点点头,兴奋地笑了。然后放下头发,套上一双人字拖走上屋顶花园,接着在那里泡上两个小时移栽我的甜豆。
等走到就在河边的老鹰猎头公司大楼时,我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再害怕作出决定了,这个困扰我很久的问题已然解决了。亚当,这份工作——它们都是我的选择。八年来头一次,我觉得自己有了掌控力。我掌控着自己的生活,而不是一直漫无目的地等待事情自己发生。
我深呼吸一口平息心跳,低头看看,订婚戒指和结婚戒指都踏踏实实地待在手指上,大拇指习惯性在戒指上绕了两圈,然后我带着个大大的笑容走进办公室。
“她—来—了!碧—回—来—了,大家!“格伦达看见我走进办公区域,兴奋地说唱着。大家都走过来围住我,”婚姻生活怎么样啊,亲爱的?“她骄傲地对我笑着伸开双臂,好像我就是她女儿一样。
“非常好,谢谢你,格。“我目光略过她的肩看到我养在窗台上的花,然后她给我一个热情的、大大的拥抱。我很快乐,真喜欢在这里的安全感。
这时,詹姆斯·帕维斯——高级顾问之一,走过来对我致意。我松开与格伦达的怀抱和他握手。
“太恭喜你了,毕晓普小姐!“他拍拍我的肩膀说,好像我刚赢了马球比赛一样。
“谢谢你,杰夫斯,“我笑了,”但现在是哈得孙夫人了哦!“
“喔,老大,”他鼻子哼了一下,“我还以为您给我使了个眼色不想让人知道呢!”詹姆斯·帕维斯——我们叫他杰夫斯——只不过三十七八岁,但是感觉简直是二十七八的样子。
蒂姆站在自己的桌前,举哑铃盯着自己的二头肌,一见我来就放下哑铃,兴奋地模仿我婚礼那天晕倒的样子,然后又从地上爬起来,笑得前仰后合。蒂姆是办公室活宝,一个28岁的顽童,自尊心不比他的二头肌更强。他差不多一年前才来公司做高级人事顾问。据我所知,他的生活以如下顺序排列:健身、节食、女人、工作。但在这个很装的表面之下,他一直努力地要在世界上留下自己的脚印。他投资失利,一无所有,没有信用额度,只能搬回家和父母同住,从零开始自己的职业生涯。老鹰是他第13次面试,那时他已经失去找到工作的希望了。幸运的是,尼可,我的老朋友和老板,看出他近乎绝望的处境,同时出于对他的经验和非常适合做人才招聘个性的看重,录用了他。尼可是对的,我们虽然经常打击蒂姆,但却非常敬重他从零开始的勇气,他自己也说自己比以往都要快乐。眼下我发现他正臭美地盯着自己在电脑屏幕的影子猛看,还是一副天生丽质难自弃的小样儿。
“啊,谢啦,蒂姆,”我说,“这倒提醒了我,传说你不能做真正的俯卧撑,只能跪在地上做那种娘娘腔的,这是真的吗?”我朝格伦达眨眨眼交换一下眼色,蒂姆立马蹲下去开始猛做俯卧撑,还是双拳着地支撑的那种,一边做一边唱皇后乐团的《现在不要阻止我》。终于能让他安静一会儿了。
“哦,碧儿!”格伦达笑说,柔软圆润的手捏了一下我的脸颊,淡褐色眼睛里有喜悦的光彩。“婚礼真是太美妙了——你这个新娘光彩出众,新郎也是帅气逼人。他是天生的运动员,是吧?”她故意大声地说,瞄了蒂姆一眼,“我意思是,”格伦达抬高嗓音,“我打赌亚当就不必为了保持身材如此费心,说的没错吧?”蒂姆正在办公桌前做完单侧的俯卧撑,一只手伸向天花板。他飞身一跃跳起来的时候我们哄堂大笑。
“啥?啥?”他警觉地问,理顺一缕涂满发胶的头发,“我也不需要啊!我天生身材就好,只是工作间隙给自己鼓鼓劲罢了!”
我一边笑一边四处找尼可,然后看见他从办公室走出来,手深深地插在口袋里面,像个小男孩一样。他朝我点头笑笑,厚厚的棕色头发直站着,领带歪歪斜斜的。我向他挥挥手,他示意我去他办公室,我努力专业地蹬着高跟鞋在地上大步走向前。
“这么说你回来啦!我知道你不可能一直请假!”尼可笑着示意我坐到桌子另一边,然后打开他的高级咖啡机。
“当经理的好处之一。”六个月前这台咖啡机送来的时候他跟我说的。
他把一粒棕色胶囊塞进机器,然后把一只棕色卡布奇诺杯放在出口处。公司的所有东西都是棕色的——除了我种的盆栽之外。尼可总说我为公司带来了色彩。这种死气沉沉的装修风格让这里工作的每个人都不满,当格伦达再次在最近的员工会议上问为什么不能重新装修的时候,尼可不耐烦地说,“棕色是我们老鹰猎物的颜色,与其唧唧歪歪,不如利用它激发你飞得更高的灵感吧!”我窃笑,他警告的冲我扬扬眉,眨眨眼睛。我们关系之所以那么好是因为我们同一天进的公司,当时他还是一个年轻的、潦倒的前电影专业学生,不得不找份临时工作才能撑到放假。他不顾一切地想写剧本,每分每秒都在记录自己的点子,不然就是一看再看最爱的科幻电影,或者去上写作课。我们下班以后会一起去喝酒,他告诉我说现在存钱就是为了25岁搬到洛杉矶。但是,短短两年之后,公司就给他一个正式职位和可观的基本工资。这样的收入加上他的积蓄就能买房了。他当时很纠结,可总不能永远和父母住在一起吧,除非自立,不然总觉得自己活在过去,裹足不前,这样的话既交不到女朋友也不会被别人认真以待。于是他接受了这份工作,买了公寓,又被升职。几年过去了,他说对金钱和安全感的渴求盖过了想要追求梦想的热望,所以就留在这里了。我也在这里:我是唯一一个在这里呆的时间够久,所以才看见他升职(尽管不太情愿)到公司经理的人——于是也就成了唯一一个知道他的梦想曾经一度多么伟大的人。我当初认识的那个尼可根本没有任何想要往上爬的野心,我们友情的基础是两人都选择了一条阻力最小的路,都满足于从众的生活道路,当时我们都一样,至少坚持了一段时间。然而不知曾几何时,我们就都跨过了原先预设的界线,突然就都有了各自的责任,我是对另一半,尼可是对一个团队。我们都选择了以前信誓旦旦不会选的生活,稳定的生活。
“老实说,碧儿。叫你临时工真是大材小用,”他现在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下定决心换成正式工作。你不可能老在不稳定中生活……只要想想,你可以和我一样!”他说,讽刺地笑着伸了个懒腰。
“我知道尼可,这就是我今天过来的原因。”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我喝了一小口还很烫的咖啡,快速把杯子放下,双腿交叠,手放在光着的膝盖上,“度蜜月的时候我考虑了很多关于我未来的事,我决定接受你给我的正式工作职位。”我开始搜索大脑,努力想记起之前准备好的一番陈词,“我认识到老鹰是让我感到自由的地方,自由地做自己,自由地飞向职业生涯高峰,自由地……”
“干嘛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他打断我说,“鸟粪蒙了心啦?”说着把脚抬到桌面上,背靠着椅子。“你说的姿态倒是很高,但我们其实是一样的人,你不必用这种冠冕堂皇的励志辞来羞辱我吧。只要告诉我说你已经放弃等待更好的机会就勉强接受现实就够了。这样其实我就不会觉得那么孤独、那么彻头彻尾的失败了。再说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给你传出去的。”他把脚放下来看着我,“我还不是要装成一副志得意满的经理样儿。”
“这样的话你还是把别在耳朵后面的铅笔拿下来吧。”我忍住笑说。
尼可夸张地把笔拿下来看了看,然后放到桌子上的马克杯旁边,那杯子上写着:“我可能不是最棒的,但却是最大的。”
“欢迎来到妥协的世界,碧!希望你和我一样干得无比纠结!”
我握住他的手,笑笑,装作没有听到自己的心沉沉落到地上的声音。
然后我坐回自己的办公桌前,点开脸书,从包里拿出一个牛角面包,一边更新状态一边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碧 哈德孙是正式工了。
回来之后我有了一丝温暖的安全感。没错,河边的办公室很潮湿,没有双层玻璃也很阴冷——真是令人兴奋的组合——好吧,窗外的“风景”是雨水浸泡的小巷,但是有了我的盆栽和这些可爱的员工,这份工作就是我的职业生涯中感觉最舒服自在的了。我打开Hotmail,收到罗尼的来信。
亲爱的碧!
希望你已经从成为“人妻”的惊人之举中缓过来了。我都难以下手打出这两个字,更不用说细思了!我意思是,我的女儿,是一个妻子了!等你和亚当周末得空的时候我很想见见你们,凯尔和我非常想你们,什么时候来都好。大门永远向你敞开,尽管屋子里经常满满的都是人。
我爱你。
罗
我突然感到一阵内疚,不算婚礼的话我和亚当已经好几周没有回去看看了,应该是几个月了,该死的记忆突然指出。我强忍住喉咙哽咽的感觉,像往常一样卡在我的两段人生中备受折磨。问题是当我回家(不管我走了多远,长到多大,那里永远是家)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能听见什么:不光是罗尼杂乱的屋子地板吱吱作响的声音,还有我的过去。每一个角落,每一条裂缝,每一个转角,每一幅画,还有美丽的花园里的每一根草,都想把我拖到另一个时空。
我晃晃脑袋,已经走出来了,我对自己说,已经在过一种全新的人生了。婚姻,事业,难说很快就会有宝宝!我停了一下,看见主页上突然冒出来的脸书提示符。
大概是米莉想知道我回来的第一天过得怎么样吧,或者亚当……
但是我点开邮件快速扫了一遍屏幕之后,下巴都被惊掉了。
亲爱的碧,
希望你别介意我给你写信,我必须跟你联系。上次见到你之后我就没有办法让自己不去想你……老实说的话,其实从来没有不想念你的时候。
我想贸然在你婚礼出现肯定让你很震惊,可我真没法继续逃避了。我知道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但是那之前我还是没有准备好见你,因为我想再见面肯定会让大家又想起那个夏天,还有埃利奥特。我想我其实是担心已经太迟了吧,但来到诺福克,正好听说你婚礼的事,感觉就好像……命定一样。我必须见到你,碧。你看起来如此美丽,当然,幸福得不可思议。
我很开心,真的。
婚礼之后我去海滩了,鬼使神差一样,你明白吧?想回到过去一下。我希望你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碧儿,真心的。
基兰
我愣愣地盯着邮件,感觉办公室的四面墙朝我挤来,要窒息了。
再看屏幕时,发现有个添加好友请求,打开看见基兰的照片,那张我曾经挚爱的脸,然后一切变成一个巨大的悲剧。照片上他在酒吧,穿着一套制服,慵懒地笑着,像往常一样身边都挤满了朋友。了解这对双胞兄弟的人都说基兰和埃利奥特不会去派对,派对自己会来找他们。他们俩都有一种超凡的魅力和自信,部分源于他们互相照应,部分是因为他们完全不在意别人的想法。埃利奥特尤其如此,他似乎根本不在乎任何事,他比基兰更尖锐,为自己竖起一面无法穿透的墙壁,那种苦涩感有时候会让他显得凉薄。他也可以很善变,尤其对我,其实我一直知道他对基兰和我火速开展认真恋情是持保留态度的。但他又那么搞笑,从生命到灵魂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随时随地让人捧腹大笑的人。基兰比他要好一些,他先出生两分钟,这120秒钟似乎赋予了他一种埃利奥特所缺乏的成熟、稳定和责任感。但基兰也挺能闹腾,从我遇见他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给我这种感觉。
但是现在再也不是了,我愤怒地想。为什么正当我好不容易把自己扶上正轨往前走的时候,他要来把我拉回过去呢?我已经往前走了,我紧紧地抓住桌子,坚定地告诉自己。
关上脸书,我尽责地拿起电话,想开始干点工作。
第20页 :Chapter 19
Chapter 19
碧•毕晓普在努力自立
四顾周围,突然感觉自己被淹没在熙熙攘攘兴高采烈看展览的人群中,我努力克制住要冲回米莉家,用羽绒被裹住自己的冲动。我可以的,我告诉自己。自从搬到伦敦后我每年都来切尔西花展,就算放弃了做园艺设计师的梦想,也不妨碍来欣赏这些获奖的作品,凝聚了设计师天才视角、精准设计与满腔热血的作品。也就是每年这个时节,我会特别想念爸爸,我知道他明白这一点。如果他没走的话,参观花展肯定是不容错过的年度父女之行盛会,这样倾心交流的时刻是任何人都不可能夺去的。
我拍拍口袋,拿出爸爸留给我的日记本。回到米莉家的第一天晚上我在卧室门头小隔间里找出那个行李箱,记得之前我就把日记本放在这箱子里,因为搬去和亚当住的时候故意想少带点东西,从头开始,不为过去牵绊。这次再打开这个箱子,感觉像是打开了满满一盒回忆。在那些格子衬衫和破洞牛仔裤下面,还有童年卧室里挂着的莫奈的花园系列挂画下面,是爸爸的日记本。
这是唯一没料到会在箱子里找到的东西,也是唯一以为已经永远找不着的东西。我本来不想放进去的,可它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似的还是跟来了,尽管因为小时候读了太多遍,其实我已经对它了然于心。这个本子就代表爸爸应该给我而从来没有给的一切:每一张生日卡和圣诞卡,每一句中考高考后的喝彩,需要支持和教诲时坚强的肩膀,无人倾诉时的秘密知己和顾问。这日记本陪我走过一切的一切,包括我没有勇气告诉罗尼、凯尔和米莉的事。
它变成了另一个版本的爸爸,一个除非蓦然回首,不然不会开口说话的爸爸,却用自己独特的方式教会我所有关于花园和生活的一切的爸爸。不管什么时候打开它,我就会立刻和他肩并肩坐在一起。它让我一直坚信有朝一日爸爸会回来,却也让我一直因为罗尼让爸爸离开而耿耿于怀,更是我和爸爸有种凯尔无法理解的灵犀的原因。当时这本日记就是我的一切,所以当时找不到它的瞬间,我甚至觉得自己再次失去了爸爸。
那是我七岁生日的第二天,也是许久以来最开心的时刻。我收到一辆新的自行车,一本辨别植物的书,然后我们全家去霍尔汉姆海滩走了一大圈。像往常一样,我和爸爸跟在暴走的罗尼和凯尔的后面一边漫步,一边不时停下对照着新书研究路边的植物。我尽情享受着那个时刻,因为爸爸最近不大在家。尽管主业是艺术史讲师,他还是经常出去采风、去听别的课或者用独处的空间绘画、搞科研。但那一年他几乎没有教过我什么,即便人在家的时间更多,陪伴我们的时间却更少了。很难解释,我只是觉得他没有存在感,好像总是漂在另一个世界一样。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要让爸爸全神贯注地陪着我,只可能是在花园里。但现在他绝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花园下面的活动室,每次我进去他都会遮住自己正在写的东西不让我看。我跟罗尼说的时候,她总是让我打消顾虑:“他只是要一些工作的空间罢了,亲爱的。”然后会带我们玩一轮闹腾腾的猫捉老鼠。可等我躺在他们床下的一个秘密据点的时候,我明白事情变得很严重了。爸爸从来不需要跟我有空间,他说和我待在一起的时候是最最开心的,我让他想到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事物。就在那时我看见床头板后面藏了个小行李箱,我慢慢把它拖出来打开拉链,心跳得奇快,生怕被人发现。打开盖子一看,里面装得满满的:睡衣、袜子、裤子,爸爸的洗漱包和一个干干净净的装了家庭照片的钱包。
凯尔兴奋的尖叫声吓了我一跳,他很气自己被找到了。然后我听见他和罗尼匆匆跑向卧室的声音,于是赶紧把箱子拉链拉上放回床下,然后自己躲到窗帘后,故意把手伸到外面,这样他们就不再找了,游戏结束了。凯尔跑去扮超人玩,罗尼一边看书,一边帮我沏生日茶,而我则决定要做张卡片给爸爸。
喝完茶,爸爸带我去花园,说是要给我一个特别的礼物。他说那是一个秘密,一件很特别的东西,只给我的。他不希望凯尔感觉被孤立了,可他知道只有我会喜欢这种礼物。我打开一看,里面就是那本美丽的,只有手掌大小的本子,软软的蓝色小羊皮封面,烫金的字写着“碧儿的园艺和生活指南”。本子有漆金的边缘,跟羽毛一样轻,扉页上写了一些字,还用钢笔画了一幅我们的马蹄形花园的速写。就是在那里,花园尽头的柳树下,通向小树林的那道门旁边,当时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我,跪在地上,在一堆园艺工具中间,迷失了。
“碧儿就是我!”我喊道,他点点头,亲亲我的前额,要我答应他等他走了以后自己一个人来读,我以为是等他离开花园以后。然而几天以后我才发现,原来他是一去不返了。
眼下,我把日记翻开重新读了一遍他的告别信,然后把本子又装进口袋。我一直相信日记是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我他会很快就回来,而现在,再读日记之后,又感到了一种跟他心有灵犀的感觉,有种要找回以前的自己、认识现在的爸爸的冲动。
我必须找到他。那天晚上我坐在马桶上想到,慢慢读着日记,感觉失落和渴望都重新回来了。我的婚礼就是我给他的最后期限——也是给我自己的,如果他不来,我跟自己说,我就会放弃。我在想,我落跑的原因会不会是我宁愿放弃自己的幸福,也万万不能放弃爸爸?是不是在内心深处,我认为他比我还应该得到这次机会?
检完票走过皇家医院的大门时,我清楚地觉得自己正走在爸爸的阴影中,每一步都把我带得离他更近一些。
我花了几个小时,开心地看着展览上不同的作品,很多都让我驻足沉思,沉浸在未来的想法中,那水中的树,奇特的草地,低成本的小小园艺空间。
其中有个很特别的作品给我很大的启发,它的名字叫做“时间”。花园被分作四个部分:“白天”,“夜晚”,“过去”和“未来”,中间是一排混合矾根有光泽的青铜色叶子,代表子午线。“夜晚”由挂在天空的毛茉莉和一池塘睡莲构成:就像漫天星光倒映在水中;“白天”是一片耀眼的阳光,美丽的橘色、黄色和白色的野花构成;子午线的另一边,“过去”是一片正统、经典的、维多利亚式的花园,花都被种在复古花器,如维多利亚式的澡盆中;“未来”则是一个都市办公楼上的阳台,代表一个音乐吧兼花草茶吧。花园正中间连接四个部分的,是一个稍高的巨大圆形花坛,就像是种满上百朵艳红波斯菊的绿洲一样——那是我的生辰花,上面吊着一个风向标,跟皇家天文台的时间球一样。这个作品匠心独具而美丽动人,我盯着看了好久才舍得移开目光去看设计师简介的牌子:格林尼治·JF设计公司的詹姆斯· 费希尔。真想赶紧上网搜搜其人其作,不知怎地,我感觉和他有一种强烈的共鸣。
之后我恋恋不舍地去看别的作品,感觉越来越开心和兴奋,终于觉得比这几周来任何时候都更加确定自己人生的方向了。
第21页 :Chapter 20
Chapter 20
第二天早晨我又早早地醒了,刚发现的新方向给我打了鸡血。
“看起来你很开心啊,昨天过的不错,是吧?”米莉早餐时轻松地说。我知道她故意表现得有些漫不经心,因为她很清楚如果她样子很严肃的话,我很可能什么也不说。
我咬了口吐司,一边思考一边嚼着。“还真是,实际上去那儿帮我作出了一个关于人生方向的重大决定。”
“哦?”米莉心不在焉地回答,她盯着手机一边读邮件一边扫新闻头条,她一向都是这么上进得令人发指。她说这一部分是她的做医生父母的影响,一部分是她印度血统的传统,另外是她很清楚成功是唯一一个让她离开诺福克的方式——我认识她的第一天她就想离开了。她说在待在那儿始终觉得自己是一个外来者,不属于她的世界。
“我今天就去公司跟尼可说辞职,”我看着米莉,但她没有抬起头来,“我要辞掉这份工作。”还是没啥反应,她的沉默让我紧张起来,“我知道这样做可能不太明智,米莉。”在她还没开口之前我赶忙说,“但我并不是一个大傻瓜……这是,这好像是我唯一的选择了,你明白吗?我意思是,你也跟我说过,如果我再不弄明白什么能让自己快乐的话,就会毫无缘由地放弃自己的才能!但我继续做那份临时工作的话我肯定不会快乐。”
她张张嘴想说话,但是我急切地不容她插嘴。
“我已经想过你会跟我说啥了,米莉,真的。但是你要相信我,我不是轻易做的这个决定。我知道现在这样不好,我没有住处,刚结束了一段长达七年的感情,但是我想现在再不做就没机会了——”
“碧,够了!”米莉抬起手,“能让我说说我真实的想法吗?拜托?”
我闭上眼睛,等着被骂。
“送你三个字:好—主—意!”
“真的?”我惊呆了,“难道你不觉得我没有责任感,完全……难道这不是一个荒唐的决定吗?”我敢打赌米莉会这样说。
“是的,确实!”她搂着我的肩膀,头靠着我的头,“但是如果你那么迫切地想要寻求改变,这就是唯一的选择,你早就该这么做了。可能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亚当并不是你生活中的问题所在——问题在于你缺乏一份事业,缺乏自我价值的实现。”她靠向我,像妈妈一样在我脸上亲了一下,然后拿走一片吐司,跨上背包走了。
在老鹰公司的门合上之前,我又看了一眼这栋没什么特色的大楼,这就是我过去七年来所谓的“职业”所在。我和尼可、格伦达成了一辈子的好朋友,还有吉夫斯和蒂姆,这并不是一份多么好的工作,但是很安稳很舒服。
看见老同事们看着窗外目送我离开,我发现自己快哭了,只好赶紧转身去,用手指揩了一下眼睛,一边顺着河边走,一边为自己鼓劲,包包背在肩上,头昂得高高的。
然后我拿出手机,迅速更新状态,想到生活就要开始一个新的方向还有点小激动呢。很奇怪,我的感觉居然不是害怕,而是兴奋不已,像是预知到自己终于做好准备了一样。
碧•毕晓普终于作出决定了!!!
我继续走着,米莉就在几英里之外的南岸码头。我走过大桥,路过锃亮的金丝雀码头和西印度码头,路过水上中国餐馆和米尔沃尔队足球俱乐部,然后走过泰晤士河下倾斜的、镶着白色瓷砖的隧道去格林尼治。我走过市场——工作日的下午,安安静静的——走到格林尼治公园的小山丘上。路上,凯尔打来电话说看见我的新状态非常替我开心,我们聊了十多分钟探讨我可以做什么,他提了好多荒谬的建议,从首相到空中交通管制员,“你能想象吗?”他逗我,“左边——不对,是右边吗?我不知道!哦,碧,你能开心就好了,”他说,“我们一直很担心你会不会,呃,你懂的——”
“我真没事,凯尔。”我打断他的话头。我们有个默契,从不提及我的病。凯尔见过我最糟的状态,有时我真希望能穿越回去改变那个时候的自己。“我已经变了,真的,我开始过新的生活,自己都觉得很兴奋!”
挂了电话正好走到米莉的公司。我打开门走进大厅,走到可以看见格林尼治公园的落地窗边。眺望窗外,是一片无穷无尽的绿色,古甜栗树和幽曲小径错落其间。远处,灰色的城市倨傲而立,甚至可以望见皇家天文台的时间球和罗盘的黑色指针。我搬过来的第一天起就深深被这罗盘吸引着,觉得它在好像指引着我帮我做出选择,告诉我应该何去何从。现在,我望着它,似乎听见它说:“至今为止,做得不错!”
June 重生
“你不需要变成一个园艺师,碧儿,你天生就是。”
这就是我本来的样子,越早接受这个事实越好。
但我却把它牢牢封锁在记忆中,从未开启。
June
亲爱的碧儿,
现在应该告别让人开怀(但阴晴莫测)的春天,迎来灿烂的夏日了,我想因为有前几个月辛勤的劳动,你精心照料的花园会格外欣欣向荣吧。这个月你得找时间停下脚步,闻一闻玫瑰美妙的香气(当然还有飞燕草,鸢尾,金银花和堇菜!)不过也要注意,只有拔掉顽固的野草才能让美丽的新枝茁壮成长。
话虽如此,还是有很多事情要你去做的,当然在这样明媚的天气里劳作应该更多会觉得是一种幸福而非负担了。继续给新长出来的植物浇水、除草,花坛里要是出现空隙就再种上植物,枯萎的花朵要清理,记住藤蔓要牢牢地固定在支架上,不能放任其乱长,否则就会长得乱七八糟。
照着我说的做,这样你的花园就能长成一个完美的梦中仙境了。
爱你的,爸爸
第22页 :Chapter 21
Chapter 21这个漫长的夏天,碧·毕晓普在四处寻找公寓、思考职业规划并探索灵魂深处……
这是我辞职第一周的周五下午,阳光明媚。看着勿忘我那样浓蓝色的天,满足地呼吸着新鲜空气,还因为不需要再整天困在办公室里,我整个人觉得完全恢复了生命力。一无所有的感觉竟然如此自由自在,真不可思议。我失去了未婚夫、失去了工作和家,但总觉得自己得到了别的什么东西。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过完全不同的生活的机会。我知道能有这样一个机会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而且我还有家人和朋友的支持,我是何德何能那么幸运。
大部分时间我都没心没肺地在米莉的花园里捣鼓,她也承认她是完全忽略了这个花园的存在的,“你知道我只熟悉金融方面的问题!”我质疑的时候她这样说,说话间都舍不得从她的投资情况报告里抬起头来,“不过你可以随便爱怎么打理就怎么打理。”
我花了五天,高高兴兴地打理玫瑰,摆弄好原来垂死挣扎的铁线莲,犁地,慢慢地弄得有点起色,甚至还种上了一些九月就能开花的比较矮小的植物,到时候花园就能有绚烂的第二次花潮——金黄的向日葵、粉紫色鱼尾菊,甚至种上了一些波斯菊。希望我搬走的时候能看着它们开花,这样就好像把我自己的一小部分留在米莉家一样。过着如此悠闲的生活,我禁不住开始设想下一步自己会去哪里,我知道我不可能永远住在这的,这对米莉和杰都不公平。可很诡异的是,我没有办法想象出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家,于是我开始幻想回到诺福克去,我开始回忆基兰离开前的日子,自己在诺福克度过了人生最快乐的时光。我当时发誓永远不会离开那里,说我的心早就已经属于那片开阔壮丽的天空,美丽的村落和令人惊叹的海岸,更不用说罗尼的花园。那儿让我感到最贴近自我——还有爸爸。
我突然急切地想回家去,虽然我说服自己说这不是因为我想见基兰,可却无数次上网看他的脸书档案和那封信。罗尼大打亲子关系牌似乎也成了我的一个借口。
“你为什么不能偶尔回家一趟呢?”她每次打电话都这么说,也就是每天都要问一遍。“现在你再待在伦敦也没啥理由了不是吗,亲爱的?”我可不想脱口而出回答“我待在这里才能保持理智”而冲撞了她。
“那就赶紧跳上火车回来陪我吧!”她昨晚这么说,“我们可以去海边散步,你可以跑步,冥想,还可以帮我把我最近写的手稿打印出来!”这倒让我有所顾虑,上次帮她做这件事的时候,她写的《四五十岁:寻找女性自由的艺术》,我被这部书里面大量性爱场面的描写雷得惊天动地,现在貌似都没有缓过来。
“哦,拜托,亲爱的,你来的话我会非常非常开心的!”
“让我考虑一下,罗尼。”我最终回答。很奇怪,通常我都会找到借口避之不及,但现在却发现自己居然发自内心地想回家。是不是我又想逃避了——这次是逃开我在伦敦的问题?还是说我想奔向某事,某人……
我放下手中的工具站起来,伸伸手拉伸背部,决定出去走一走。我要活动一下腿,走出去,看看人,不然的话今天又是只跟花花草草打交道了,这样的状态恰恰不能证明我没有处在另一次崩溃的边缘。我知道每个人都觉得我会崩溃的。米莉今早问我说是不是打算永远躲在这里,“我不是躲啊!”我想让她放心,她的反应竟然是扬扬浓黑的眉毛。她很清楚我在事情不顺利的时候就想冬眠起来,“我只是在……养精蓄锐,这次不像以前了——我保证!”于是她抱抱我,拥抱的时间长了一些。“我没事的,真的,不要担心!”
“嘿,”她有点生气地说,“我永远都不会不担心你,我是你闺蜜啊,记得吗?我比你还了解你自己。”
走到格林尼治教堂街的时候太阳正当空,我穿过拱门走进熙熙攘攘的市场,那儿店铺都装饰得很漂亮,然后走向地铁站。卡蒂萨克号的桅杆在阳光下就像信号塔一样闪闪发亮,我突然有种和这艘古老的船心意相通的感觉,她的粗绳、编得像复杂的蜘蛛网一样的细绳,一只猫窝在三根尖尖的、像要刺破钴蓝天际的桅杆底下,快到正午的太阳照在钻石型的玻璃上,照得整艘船就像一件珍贵的珠宝那样闪耀。我慢慢走在岸边,觉得此时此刻渐渐模糊,船变形成一艘货船,庄严地在大海的微风中开启她到上海的处女航。这时基兰闯入脑海,不知道是因为他在脸书照片上穿的海军制服,还是因为我下意识地知道他是一艘已经渐行渐远的船,不该再想他?我(再次)把他赶出脑海然后走回教堂街,心不在焉也没看路,突然一辆公交车驶向我,司机烦躁地对着我猛按喇叭,我赶紧跳回人行道上,瞬间看见车身上招贴画定格在眼前,心还狂跳不止。
那是一幅巨大的格林尼治大学的广告,写着“今天就加入我们!”背景是几个学生大笑的样子。我一直目送到公交转弯再也看不见为止,感觉双腿已经不听使唤,甚至坐到路边长椅上的时候还在不由自主地抖,这时我听见罗尼在耳边说:“只要耐心足够,正确的道路总会在你眼前,亲爱的。”
我想起多年前填过的大学报考表,本来格林尼治大学就才是我的第一志愿,但在最后一刻我改主意填了东英格利亚大学,还是害怕离家太远。米莉劝我说别傻了,让我搬去和她,可我坚决拒绝了。她当时和我一样惊讶于我自己的反应,她说我犯了个错。她是对的。
但现在我突然灵光一闪,激动万分:如果我能回学校重新再来呢?把之前放弃的园艺设计学位读完,但是这次是在格林尼治,也许一开始就该选的这所学校?不过若真如此当初也不会遇到基兰,不会度过那样疯狂的一个夏天,那也就能顺利完成学业,亚当的话,有可能还是会碰到吧。可能,只是可能,我最终会嫁给他,因为那样也不会有过往的羁绊了,不会有个基兰杀出来破坏那一切。我开始想,也许我和亚当是没什么问题,我们相遇前的事情才是问题所在。
终于站起身来时腿还微微发抖,我还在对园艺设计课程念念不忘。我做过的作业都好好地放在家里的资料袋中,可以让罗尼寄给我附到申请书里。现在是六月,或许我还来得及申请大三的课程!找份工作过度一下,协助园艺设计师或者做一些相关工作。毕竟尽管没有学位,但我一直都在坚持学习,这方面的每一本书、每一个电视节目我都看过,每一场展览都去参观,本身也一直都在做园艺。春天到来的时候,因为基兰的离开而几个月都没出过房间门的我,开始打理罗尼荒芜的、无人照料的花园。慢慢地、持续地除草,整理乱成一团麻的蔓藤,清理花坛,重新播种,直到花园又焕发生机。我给它带来了生命,它也让我燃起了希望。那之后,我第一次搬到米莉家就改造了她的花园,当然还有亚当家的屋顶花园。
做一个园艺设计师是我打从心底相信唯一能让我快乐的事情。之前我只是不再相信自己还配谈论快乐罢了。
我想起刚刚对园艺有兴趣的时候爸爸说的话,那时我只有四岁左右,他在小菜园种草莓和土豆的时候我当小帮手。
你不需要变成一个园艺师,碧儿,你天生就是。
这就是我本来的样子,越早接受这个事实越好。
心里仿佛有什么在萌动,是久已忘怀的确定感。抬起头,我发现自己正好站在教堂街的一家花店门口。小小的、维多利亚式的红砖墙建筑,而不像很多其他商店一样上过漆。我很惊讶以前居然都没发现这里。不过店门口有漂亮的蓝色雨篷,老式的铅窗,窗前用鱼线吊着一个个小小的玻璃花盆,每个花盆里面都有一朵兰花,花瓣正好齐平于人的视线,看起来就像一排小星星。店铺门外有几张铁艺桌子,放着一盆盆漂亮的天斗、丁香。小小的木头梯子上挂满了盛放的绣球花,艳丽的粉牡丹和精致的玫瑰,还有一些装满了小灌木和其他开花植物的复古风木质花娄。雨篷上粉红色的字写着“波斯菊花店”,旁边画了几颗银色的星星。我貌似在哪里见过这个牌子,想了一会儿——在我的婚礼上!米莉买的捧花和襟花就装在画着同样标志的花娄里面——但我以前肯定没来过,一定是最近才开的。
我打开门环顾这家漂亮的小店,里面也是红砖墙,天花板上挂着毛茉莉,射灯如梦幻般闪耀,点缀着这个空间。我被深深吸引着,就像一直被花园吸引一样。
“需要我帮忙吗?”一个女孩从柜台后走出来,带着绿色手套,抬着一瓶牡丹花。她简直就是“绽放”这个词的化身:红扑扑的脸蛋就像一朵玫瑰,眼睛是飞燕草蓝,睫毛是浓密的黑,头发是淡淡的水仙黄,梳了个松松的丸子头,丸子几乎跟她手里的牡丹那么大,额发像柳絮一样散在脸四周。她也是高高瘦瘦的提醒,但从柜台后面走出来之后,我才发现她怀孕了。她低头看看肚子又看着我,嘴角弯起一个可怜的笑。
“我知道看起来就像塞了个足球在这里,但我敢保证里面是个活生生的婴儿。你都不知道多少人跟我说既然怀孕了怎么胸部看起来不像!”她沮丧地低头看看,“迄今为止,没戏,只是乳头变大了。”她歇了口气,晃晃脑袋, “我分享得太多了,是吧?”
我笑了,点点头,皱了一下鼻子。
“抱歉,”她说,“怀孕快把我搞疯了。接下来我大概要开始跟你说痔疮了!”我尴尬地咳了一声看向别处,真是疯掉了。
“不管怎样,”她说,一点都不觉得尴尬,“我能帮你吗?我叫萨尔,顺便告诉你。”她微笑着指指胸牌。
“碧,”我说,“碧•毕晓普,很高兴认识你。”
我很开心地到处张望,小店气味芬芳得像绵长的夏日,放眼望去都是绿色。弥漫在空气中的是绣球花、牡丹的独特气息,还有甜豆、玫瑰和薰衣草醉人的香氛。
我这才意识到进来的时候根本没想买什么,但既然来了,我想买束花给米莉感谢她为我付出的一切。
“我想要一束花,麻烦了。”
“我猜也是,”她笑了,“是给朋友还是男朋友?”
“我闺蜜,”我说,“最近她对我实在太好了,我在找工作,所以在她家暂住。”
“价格区间呢?”
“你说我工作?”我有点吃惊,这问题对于一个陌生人来说有点太私密了,但她又问得那么坦荡荡。
“不是,花!”萨尔摇摇头笑了。
“哦,不好意思,当然!嗯,别太贵,我刚失业呢……不知道,30镑怎么样?”
“好,这样我们应该可以做出一束很好的花呢,”她说着,兴奋地拍了一下手然后放在肚子上,“如果是给朋友的话,你可以用上几束——”
“其实我已经知道要用什么了!”我打断了她,“能不能用一些剑兰,紫色鸢尾,还有……哦!这种帝王花?”萨尔抽出花枝开始插花,我在一旁提要求,“如果能修剪一下的话,就可以加一些绿色植物,帝王花旁边也可以加一些看起来比较柔软的花,那样就太棒了!”我指着一篮长茎花,“这种小百合最好了!”
“哇,你还真知道该用什么!”萨尔羡慕似的说着,把花从篮子中抽出来。
我笑了,知道她在讽刺我,“相信我,你是第一个这么说我的人。”
“你说你刚辞职了对吧?”她问道,转头看着我,“那你之前做什么的?”
“哦,我只是个临时工。”我有点尴尬地说。
“那你辞职是因为……?”
“我想干一点我喜欢的事情,”我以前所未有的自信说:“我想回大学学习园艺,”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有点羞涩,惊叹于大声说出口居然让这件事感觉更加真实了。“几年前我开始修园艺学位,但是在大四之前就退学了……”我越说越小声,不想解释原因。
“难怪你懂的比一般顾客要多!”萨尔大声说着,弹了个响指,指指我。
我谦逊地耸耸肩,“我懂的也不是那么多了,只是比较了解我的好朋友罢了。我觉得选花就要选最能代表那个人的花,你不觉得吗?”她赞同地点点头。“剑兰最能代表力量、信念这些品质,而这正好就是米莉其人。帝王花呢,”我滔滔不绝,“因为它代表勇气可嘉和足智多谋。小百合则象征友情。”
萨尔盯着我看了一眼,然后皱皱眉,把手放到肚子上探究地看着我:“你是传说中的神秘顾客吗?”
我笑着摇摇头。
她走进柜台后面拿出剪刀开始插花,期间还是念念不忘怀疑地打量着我。
“那你是本地人吗?我以前都没见过你……”
“不,呃,是呢,不过也不完全是,”我结巴道,“我意思是,以前我住在格林尼治,几年前……然后,呃,我最近搬回来了,我也不知道会在这呆多久……可能一直待下去,也可能不会。”
“现在也不用确定嘛,”她笑了,娴熟地剔除杂叶,然后停了一下,看着花束。“我想加一些桉树枝好让花束更饱满一点。”她抬头看看我笑着,“对你就不额外收费了。”她抓了一大把添到花束底部,“30镑,麻烦了。”她说着把花递给我。
“真是太漂亮了——谢谢你!”我说着接过花,把现金递给她,感到一种难以言表的罪恶感,没有收入又失去了亚当,居然还花钱。
“那就再见咯。”我说,很奇怪地有点依依不舍。
“等一下,碧!”她叫道。
我转身,“什么?”
“你想喝杯茶吗?”她问,声音里有一丝恳切,“真是安逸的一天,然后,呃,恐怕我要说的话会让你觉得有点唐突,如果你想马上逃离我这个祥林嫂一样的孕妇花店老板的话我完全理解,但是我有个小小的职位给你,如果你有兴趣……”
第23页 :Chapter 22
Chapter 22
我走——不,是跳着——到米莉家,感觉生活刚给我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就像手里的花束那样让人惊喜的美好。
“我怀孕期间需要有人不时过来帮忙,休产假的时候就全职来做花店管理的职位。”萨尔说。其时我们在花店后小小的院子里喝茶聊天,我简直不敢相信她的话,她不仅要自己生下这个小孩——因为孩子的父亲不想让她生下,他们已经分手了——还自己做生意。我彻彻底底被她折服,“我只是在想,嗯,你在等待录取的时候会不会想做这份工作呢?我很着急要雇个人,但没人有这样的才能。现在你正好走进来了,可能这样说真的很疯狂,可我觉得这就是命运啊!”
听起来确实很疯狂,但事实正是如此,于是我也就相信了。我走上山坡,沉醉在蜜桃和柠檬般美好的傍晚阳光下,微笑地看着格林尼治公园围墙中露出的粉白色花潮,感觉手里和心里都是一片花海。我试图跟萨尔解释说自己并不够格,因为我没有园艺方面的任何证书,也没受过训练,但她笑了。
“碧,之前这5分钟你已经证明自己懂的比大多数来这里工作几个月的人都要多了!再说,我们也不需要资格证——我以前也做了太多让自己绝望的死胡同工作,然后才在一年前盘下了这家经营不善的小店。刚开始爸爸帮我出了一些租金,然后就是全靠自己一个人把它打理好的。”她扬扬下巴,“我的老师貌似都不觉得我会是潜力股,但学习不好不代表经商也不行,所以我相信自己的直觉,就这样证明他们都是错的。我人缘一直都很好,干这行最重要的就是聆听,和别人有共鸣。”
我摇摇头,笑了,想到我接受这个工作的时候她给我了一个大大的拥抱。我有工作啦!不是一份普通的工作,而是真正会喜欢的工作呢!真的等不及要告诉米莉!
现在也是时候自己独住了,花店工作收入不会高,但总能找到一份晚上在酒吧或者别的什么地方的工作。认识萨尔让我意识到,我必须独立起来,罗尼在我这个年纪就自己带着两个小孩,萨尔也毫不畏惧地展开自己单身妈妈的征程,我三十岁了——已经活在畏惧中太久太久了。
那天下午萨尔和我就开始谈论彼此和园艺的不解之缘——她不时要进去招呼客人,其间我还跟她说了我逃婚的事,甚至还把基兰的事也告诉了她。不知何故,提到他的名字,说到他这个人,总有种让我精神一振的感觉。
“妈的,”她说,“这也太他妈浪漫了吧!我是说,你失散已久的恋人回来想跟你破镜重圆,而且是在你婚礼当天!”她抽抽鼻子,看着她的肚子:“我前男友做过最浪漫的事情是主动提出要戴一下避孕套,而他连这件事都做不好!”然后她笑了,两个笑窝提醒我她是如此年轻。
“那你还爱他吗?”她问道,啜了一口茶。
我顿了顿,摇了摇头。
“啊!你还得考虑一下,那就代表你可能还爱他,天哪,想想看,过了那么多年,如果真的破镜重圆!他帅不?”
我笑了,点点头。
“现在还帅?”
我不好意思地咬着嘴唇,然后又点点头。
“没有人到中年的样子,小胡子、白头发,或者更可怕的,谢顶?”
我又笑了,“没有,他看着确实老了,但是却跟他很搭……”
“天哪,你一直在想他,对吧?”
我又笑了,被她少女般的八卦情怀逗乐了,“只是一点点啦……”我承认说,摆弄着我的拇指和食指。
然后萨尔为我畅想出一个全新的未来,基兰·布莱克太太的未来。又跟我说孩子的爸爸,那个“全然无用的前男友”(原话)。“他根本就没成熟到可以当爸爸,所以谢天谢地他滚一边去了。我会保证这个孩子什么都不缺,再说了,”她说,“还有爸爸帮我呢,他就会是孩子最好的男性榜样,比那个人不知强多少倍。他自己把我带大,所以他知道是什么情况。”
打开米莉家门的时候我还在想着遇到萨尔的事,还有这个机会将会给我的生活带来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看着她给我的备用钥匙,把钥匙拔出来的时候我突然做了一个决定。
今晚就要把这束花给米莉,好好感谢她和杰这几周对我的照顾和包容,然后宣布我要搬出去的消息。我不想因为他们那么善良就赖着不走,就像萨尔一样,我必须相信我的直觉——相信命运会很快帮我找到答案。
第24页 :Chapter 23
Chapter 23
“嗯,我有事想跟你说……”晚饭的时候我开口道。
“哦,有意思,我们也有事要说。”米莉丢了一个眼神给杰,杰马上把他的椅子挪开,抬着还有好多菜的盘子到水池边去。
“我要……呃……”他支支吾吾,看着有点紧张,正在这时他手机响了,“我要去看看信息!”他松了口气,赶紧走出房间。
亚当,我猜。
“能让我先说吗?”米莉和我异口同声。然后都有点尴尬地笑了,避免目光接触。
“我先说吧,几年来我都很想告诉你啊,”米莉恳求道,一贯沉着冷静的她看起来有点激动,“我……呃,我们,就是我和杰……”
我笑了,我敢肯定她要说的是他们要生个宝宝,我真为她高兴,非常的。我最近刚有一种她可能怀孕了的感觉,之前她和杰一直在讨论要怀宝宝,而米莉这个女人的行动一向都是非常迅速的。
“真为你开心,米莉。”我高兴地说,但她疑惑地看着我。
“都没跟你说是啥事呢!”她说,“其实是,呃,我们……要搬到纽约去了!”
“什—么?”我盯着她,完完全全被这个消息震惊到了。
米莉一向精心规划自己的生活,她不喜欢惊喜,也从来没有制造过惊喜。她总是完美地设计生活,27结婚,31头胎,33二胎,50退休。而现在,我感到了一场地震。米莉走了我怎么办?虽然想要独立,可我还是需要她,尤其现在没有了亚当的时候。没有了我的两个主心骨,我该怎么办?
“不是永久性的,一两年的样子。”
“但,但是我以为你就是在这里安家了啊,你说过你想开始准备要宝宝了不是吗?”
“呃,我才知道,有时计划赶不上变化。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如人所预想的那么顺利,生活轨迹总在人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发生改变。”她不敢看我:“听着,碧,事实是因为亚当离开了,所以乔治让杰来做集团经理,主要负责收购一家纽约的公司,这样哈得孙&格雷就能在美国扩张了。这对杰来说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我也很想现在就支持他……毕竟有朝一日可能要靠他来养家糊口。”
“那也不一定非得去纽约啊,对吗?我是说,你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啊!”我激动地说,“你在这里的一切怎么办,你的家庭,朋友……”我声音慢慢变小,没有说出真正想说的那句:我怎么办?“万一……万一你不喜欢纽约呢?你的生活从来就没有过意外的改变,这对你来说是很好的事啊。”
她抬头看着我,“是吗?”她笑了,“有时候我觉得是不是因为自己太忙于计划生活,所以都没有空来好好享受它了。纽约是这世界上最让人兴奋的城市啊!”米莉站起来,走到我身边抱着我,我把头靠在她肩上,努力克制住想哭的冲动。
“那都是夸张的说法,万一你找不到别的工作,过得特别不满意,惨兮兮的呢?”我努力想抓住最后的稻草,而她也心知肚明。
“真是正能量小姐啊!”她逗我,“我已经跟公司合伙人说了,他们同意调我去纽约办公室管那边的业务,现在只要等着签证就行了。这是一场冒险,碧儿,有时候改变是好事,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她冲我挤挤眼睛,“不会是永远的,我保证。再说,你自己说的你想要独立呀。”
“没错,”又是这句话,“我会,我会想你啊。”
“对不起,碧,我知道这时机不好,我也很难过……”
“嘿,别担心我,”我声音有点颤抖了,于是赶忙站起来收拾餐具,怕她看出我想哭,“我能照顾好自己的。”不必说我都知道她不相信这话,连我自己都怀疑,“再说如果仔细想想,”我走到水池边,“你要离开也是我间接造成的啊,如果我嫁给亚当,他就会接手那份工作,杰就不用去了!”
她走过来,从我手上接过盘子,颇有意味地看着我。
“你知道我怎么想的吗,碧?我觉得有时候事情会发展得完全失控……你无能为力,不管你之前做过什么努力,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
真希望我能相信这句话是真的。
“我找到一份工作了!”我想转移话题,轻松一下气氛,“所以我决定搬出去住了。”
“啊,别呀,”她摇摇头,“我都不忍心看着你搬走。”
“你不需要看着啊,记得吗?”我指出,“你要到纽约了。”我忍住哽咽,上次米莉离开我去大学的时候我已经崩溃了,万一这次又这样怎么办?
“就是啊,我们要去纽约了,你就帮我看门吧!”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抬起梳着齐刘海的头看着我,样子有几分像埃及艳后。“老实说,碧,这样的话真是帮了我们大忙了,我们不想租给陌生人住,也不想给某个中介来管理。再说我和杰有可能回来开会,所以要留个住处。你住在这里的话就算是帮了我们了,我之前一直在计划重新装修,弄得鲜亮一点然后以后好卖了再买个大点的地方……那我想让你免费住在这里帮我们看家行吗?你可以帮我买点画来装饰一下,然后继续打理花园吧?现在这花园已经很漂亮了,以后肯定是一个卖点啊,我会很感激的。”
米莉眼神有些慌乱,就这一会儿,我知道她不想让我看出她是在帮我,我觉得自己应该坚持原则拒绝她。我意思是,我应该尝试自己独立,可我也明白米莉说的这些事,正是一个让我的新生活变得如我所愿的机会。这样的机会我以前从来不敢奢望。
我确实想同意,这就代表我可以留在格林尼治,到花店工作然后存钱上大学。我觉得自己又有了一次新的机会,有多少人能有这样的重生机会呢?埃利奥特就从来没有——拜我所赐。
“谢谢你。”我抱着米莉,强忍住泪水。
她也紧紧地抱着我,“我说过,那是你在帮我们呢。但我会想你的碧儿,你都不知道会有多想。”
“我也是米莉,”我说,“我也是。”
July 发酵
我凝视着亚当,感觉自己已然下定了决心,而且充满自信。
“你真觉得我做得到吗?”
他点点头。“我觉得你注定要去做。”
July
亲爱的碧儿,
我写这封信的时候,花园里充满明快的色彩和美妙的气息。有心形叶片和天蓝色花瓣的花儿这个清晨全然绽放,我们一起种在小菜园的向日葵慢慢呈现出金灿灿的光芒,真的就像太阳一样。还有你最喜欢的,怒放的金银花和甜蜜的茉莉花,在屋子的一头开成了一片花海。自从你妈妈告诉你仙女们喜欢来吸金银花蜜以后,你每天放学回来都要采几朵花,放在花园尽头小石桌上过家家的茶具里,然后坐在那儿,坐在毛地黄、夹竹桃和蜀葵中,晒得黑黑的、伸着擦破了的腿,皱着长雀斑的小鼻子,专注地等着这些神奇的精灵现身。
不过就算这个月你的思绪会被仙女的事缠绕,也别忘了活在当下。忙了一天之后你应该坐到外面去享受花园的平和宁静,那样你就能感受到新的生活在眼前绽放。但是也要留神夏天的暴雨,如果下雨了(一定会下雨的)也别害怕,走出去在雨里跳舞吧。
爱你的,爸爸
第25页 :Chapter 24
Chapter 24
碧·哈得孙出发去婆婆家参加蜜月后午餐会(没错,这是正式名称)
“亚当?”我站在玄关处叫道,焦虑地从镜子里检查仪表,从柜子上拿起钥匙,“你好了吗?我不想迟到啊。”
“一分钟!”他在卧室喊道。
“好吧,但是不能更久啦!”我说。
我努力控制自己的不耐烦,因为还在蜜月期,我下定决心想要向所有人、包括我自己证明我们的婚姻将会非常幸福。迄今为止这段关系都堪称完美,亚当给了我很多惊喜:没有超时工作,送我最喜欢的花——当然是波斯菊——带我去野餐。我也做了几次真正的晚餐,在我们的梦幻屋顶花园用餐,薰衣草、马玉兰和金银花的香气使食欲更增。然后我们躺在吊床上,喝酒谈笑,头顶是漫天星光和辉煌的城市夜景。我知道结婚不应该代表有什么变化,但实际却不尽然。婚前我们只是被放在同一个花瓶中的两朵花,现在变成两棵深埋于大地的树,时日一久已经根节交错。
所以,尽管亚当因为没有受到任何工作电话的骚扰(这是周日)而没有及时起床,十分钟前才开始梳洗,我也没有抱怨。我知道几分钟后他就会衣着光鲜帅气地出现,而我已经花了整整两个小时,才达到还看得过去的标准。但是现在我又烦躁得又想洗个澡去,一想到要去他爸妈家我就压力超标,可这也不是他的错。
我无限惆怅地看着窗外,真希望这样一个美好的夏日能在户外度过。其实干什么都比开一个小时车,仅仅为了去伯克郡他父母的别墅参加什么“午餐会”强。没错,我们从巴黎回来已经两个月了,但乔治和玛丽昂总是不厌其烦地说他们只有今天得空。他们总是那么忙,忙得没空见见他们的独子,反正我是这么觉得的。今天唯一的亮点就是,米莉和杰作为伴娘伴郎也会来,我倒希望这是为了我们,可其实心知肚明,乔治预谋着如果亚当和杰都在的话,他就能默默地把家庭聚会变成一个非正式工作会议了。
我又着急地看看表,想要不要再叫亚当。不是要唠唠叨叨,而是弱弱地提醒一下,我们必须,你知道,走了,就现在。玛丽昂对于外表和着装异常挑剔,更不要说礼貌和态度了。她骄傲地对着每个肯听她说话的人宣告,自己从来没有在打扮的问题上失手过,没有迟到过,也没有失于周到过。她就是一个倒计时器,把人分成两类:要么是火速行动者——像亚当前女友,伊丽莎,要么是坐等馅饼者,就像我。之前我没觉得这有什么,可那会儿她只是我男朋友的妈妈,要命的是现在变成了婆婆,将会在我人生中扮演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所以必须找到一个和她好好相处的方式。
而现在正是个良好的开端,我找到了一份正当职业,很清楚在她面前的言行禁忌。现在开始我就要变成格调和优雅的化身,保持自我又是升级版本,一个更加沉着、成熟、行动力强的碧。更像哈得孙家族的一员,冷静、淡定、从容还有……守时。
“亚——当!!!”我爬上楼,“快点——要迟到了!”我清清喉咙,“好了吗?”
这不是唠叨,不是。
“好啦好啦!”他笑着走出卧室,一贯的聪敏冷峻,拿上钥匙和钱包亲了亲我,接着又转过头看着我。
“哇,你看起来……不一样了,”他说,扬扬浓黑的眉毛,嘴角有一丝笑意。
“是不是有点过啊?”我偏着头,紧张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碎花铅笔裙,白色灯笼袖真丝衬衫,很有存在感的项链和高跟鞋。长发盘成发髻——挎着玛丽昂送给我的丑得不忍直视的小媳妇型包包,这几年她送了我好些个,都是这一型。
“不,挺好的!”亚当说,吻着我的脖子,“只是不太……像你。你知道我更喜欢你穿牛仔T恤的。”他想解开我的衬衫,我把那只咸猪手挪开。
“我这是为了玛丽昂穿的,不是你。”我把头发解开,努力忽略亚当的示好,我要证明我也可以做一个完美的妻子。”
“我敢肯定她对完美妻子的定义和我完全不同,”亚当喃喃道,手臂环着我的腰,开始抚摸我。
“控制一下,”我故意严肃地说,避开他的嘴唇然后挣脱他的怀抱,“不然玛丽昂要找我茬了。”
“能不能别提我妈,你都说我们最近见面的时间不多……”亚当喘息道,“我们现在就来做点啥呗……”他把我的包拿开放到地板上,把我带到楼上去。
两小时后,带着比我理想中更乱的发型,我们开车驶过电动门和长得不可理喻的车道,然后停在亚当父母的豪宅门口。
米莉和杰的经典款绿色敞篷MINI在那儿了,还有其他几辆车,但这并不代表有很多客人——乔治买经典款车就跟其他人买件衣服似的。
这时大门打开了,玛丽昂穿件裹身裙走出来,那裙子仿佛带有一种我的衣着所缺乏的休闲又优雅的气质。
“总算来了!”她夸张地说着搂住亚当,而我正汗流浃背地把带来的兰花从后座拿出来,笑着递上去。玛丽昂斜着眼睛看着我。
“天哪,天哪,你穿的那么隆重,就是为了一个简单的周日午餐,你难道不觉得有点,热吗?”还不等我回答,她轻飘飘地转向亚当,尖细的眉毛扬了扬,“你没跟她说我告诉你的话吧?那只是咱俩的秘密呀……”
“嗯,啊。”他有点不高兴,抱歉地看看我,然后被生拉活扯拽进去,只好转头看看我,我对他点点头,他比了一个“吻你”的姿势就转头去了客厅,乔治正在那里看板球赛。亚当总是很希望尽可能地和他爸爸待在一起,以儿子的身份而不是雇员,但是这样的场景并不常见。
我像个尽责的媳妇一样对玛丽昂微笑着,希望她来拥抱我一下,或者至少作出个欢迎的姿态,但是没有,她只是站在路边上下打量着我,好像还没决定能不能让我进门。
“一棵兰花啊,”终于她开口了,从我手中接过花,“真好,是塔斯克买的?”
塔斯克?她肯定知道我不会从超市买花吧?我努力保持着脸上的笑意,然后尾随她走进镶瓷砖的宽阔的走廊,只听见高跟鞋踢踢踏踏的声音。尽管已经来过很多次,我还是不断打量着这个地方,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这儿满墙满楼梯间都挂着乔治参加体育赛事的海报、获得的业界奖状和荣誉,还有他和玛丽昂参加的重要社会活动的照片,我又看到那张女皇给他授予骑士爵位的照片和英国商界大使的照片。每次我都会觉得很震惊,这儿居然没有一张亚当的独照,我想起罗尼那儿的情境,每间屋子、每一处走廊都挂满了我和凯尔的照片,跟墙纸似的,甚至还有几张爸爸的照片——她不希望我们觉得她不想让我们怀念爸爸、谈论爸爸,也不希望我们忘记爸爸长什么样。但是这里看起来却像是乔治办公室的延伸,我想到亚当——我是说我们——的公寓,简洁明快的功能性家具,没什么照片,“工作角”占据了客厅一大半,苹果显示器几乎和墙上的纯平电视机一样大小,书架上全是品牌、商业方面的书——没有文学和小说。有时我觉得他和乔治完全不一样,可是……
我走进客厅,迎面看见一堆男人盯着等离子电视,米莉舒适地靠在贵妃榻上,穿着一条宽松的、短短的海军风连衣裙和一双沙滩凉鞋,不知怎么,看上去就是比我更休闲却又更精致。
“碧!”她叫道,跑来给我一个拥抱,“你终于来了!”然后小声说:“谢天谢地!”
“确实,终于!”玛丽昂笑着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抬着皮姆酒的佣人。
“你看起来美呆了!”米莉说,乔治转过头来冲我眨眨眼算是打招呼,他可以说是一个帅气的男人,从亚当身上能看到他的影子。但是经年累月的工作、优渥的生活、最高级的餐厅用餐、广告业界无穷无尽的喝酒应酬确实对他造成了很大影响,他的脸色发红、肿胀,身材也走样了,可他好像浑然不觉。
“你好,哈得孙先生。”我说。
“好啊,鬼灵精?你穿的还是那么亮瞎人眼啊。”乔治搂着亚当的脖子,“我希望你让她感到满意了,嗯?”
“如果你是说爱、敬重和顺从的话,他肯定做到了!”我笑说,乔治有时候挺吓人的,还好我应付得来。不管怎么说,我抬起一杯皮姆酒喝了一半,感觉需要它才能安然挺过这顿午餐。
感觉已经枯坐到天荒地老之后甜品碟才被收走,我把手放在桌面,靠到椅背上扫了一眼这间餐厅,物品堆山填海、光线昏暗、还有木质墙裙……真心希望这样一个美好的夏日是在户外用餐啊!
我拉了一下越来越紧的裙腰,很希望穿的是和米莉那一身一样的宽松款,她看起来真美,一如既往,但今天更加漂亮。棕色的眼睛在浓密的睫毛下闪耀如星辰,深榄色皮肤也光彩照人。
“哎,真是太好了。”乔治给席间每个人重新倒满酒,笑意盈盈。见我看着他就对我眨眨眼,像个电影明星而不像公公。他把我的酒倒得几乎漫出来,他就是这样,一顿饭只有在五六瓶他心爱的窖藏红酒下肚之后才算圆满。
米莉在他想继续倒酒的时候用手挡住杯子,搞得酒洒在桌布上。他咒骂了一声,靠过去擦拭那滩红色的污渍。我完全无法装作没看见他乘机瞟了一眼米莉的衣领口,真是无可救药。
“那么,”玛丽昂殷勤地说,戴满钻石的手在胸前合了一下,“实际上今天把大家都叫来是有原因的。”
“为了庆祝我们幸福的婚姻?”亚当说着和我碰了一下杯,米莉,杰和乔治都加入。
“哦,没错,”玛丽昂挤了一个笑脸,“肯定有这个原因,亲爱的,但是乔治也有其他事情,对吧……”她望向正在大口喝酒的乔治。
他看看大家,站起来用手帕擦擦嘴。亚当靠着椅背并好双腿,样子看起来很好奇又很兴奋。我突然紧张起来。
“你们都知道哈得孙&格雷公司正准备向美国扩张,我最近在纽约收购了一家叫做弗莱德·曼的中型企业……”乔治开始了,尽管他喝了那么多还是能迅速切换到工作模式:脸颊的潮红褪去,雾蒙蒙的灰色眼珠也突然变得犀利起来。就是在这样的瞬间我能从他身上看见亚当的影子,这两个男人在做商业决定的时候都是强势而坚定的神枪手。
除了我以外的每个人都在点头,而我完全不知所云。亚当也许在我们出发度蜜月之前提过什么美国收购的事,可我完全沉醉在婚礼和巴黎蜜月的事情中没有注意。我突然感到一阵难受,感觉乔治要宣布的事情将会彻底改变我和亚当未来生活轨迹。
“所以,”他继续,“你们应该也知道弗赖德曼在纽约广告界是一家大公司,我们哈得孙&格雷难以望其项背,可我决定改变这样的现状。收购这家公司的时候我们就在了解如何扩大在那边市场的业务,让他们的一些高管加入我们的董事会,然后派我们最优秀的管理者去确保哈得孙、格雷&弗赖德曼——这是我们今后的名字——在美国大展宏图,所以……”他在桌上用指关节击了一声,我看见亚当如坐针毡地跳了一下,“我要指派几位高管去领导公司揭开历史性的篇章。”
乔治看着急切地倾身聆听的亚当,仁慈地笑笑:“但是谁能带领我们呢?我问过自己。谁像我一样了解公司,有根植于心的直觉知道公司想要什么,甚至在我之前就能预言得出?有谁在哈得孙硬盘中不眠不休地工作到这次收购成功为止?有谁不惜牺牲自己的个人生活甚至灵魂,也要将公司带到一个新的平台呢……”
他顿了顿,我紧张得无法呼吸,瞬间开始幻各种可能性:亚当被升职或者他没被升职,真难想象哪种情况会更糟糕。
“亚当,我儿,我让你做集团经理,在这个过度时期兼管伦敦和纽约的业务!”乔治宣布,“你会更繁忙、出差更多、承担更大的责任,同时也会被嘉奖的。”亚当的开心溢于言表。当然了,这次的认可和升职,这样的合作关系和被人尊重是他一直以来艰辛工作的目标所在。
“哇,爸,我都不知道该说啥……”亚当站起来想拥抱乔治,可他却转身去倒酒了。亚当有一丝失落,手臂在乔治的椅子上方不确定地顿了一下,然后木讷地在我身边坐下。等乔治回过身来他又想去抱他,“我是说,我真的非常开心您觉得我适合这个岗位……我很想向您证明我配得上——”
乔治打断了他,抬起杯子转向桌子那头的杰,看得出他很享受在席间把人当做木偶的感觉。
“至于你嘛,姜黄色头发的小朋友……”
米莉暗暗咬紧牙关,朝我翻了个白眼,我知道她很想对乔治大骂一通。她从来不觉得亚当的爸爸有幽默感,他就是那种她在日常工作中碰到的最痛恨的人。尽管她可以容忍自己被别人解雇或者鄙视,对杰她却不能忍。他比她敏感,尽管他工作成就非凡,在经济不景气的时候以自己创建性的眼光赢得了诸多生意,甚至造就了业界美谈,可在面对乔治的老派的、盛气凌人的管理风格的时候他还是很挣扎。有时我觉得米莉待人之道正如她处理对冲基金一样,她发现潜力股,想出使我们免于风险的策略,让我们在不利的环境中也能欣欣向荣。像杰和我一样的人都需要像米莉帮助前行。
“……那么,”乔治接着说,“我让你当新任执行创意总监,给你大幅加薪,把你部门的雇员预算提高到两倍!”
杰和米莉难以置信地面面相觑,乔治冲他们笑说,“去雇最顶尖的创意团队,让伦敦办公室的水平保持在最高点。明年我要看见放奖杯的架子被压垮的盛况!”
杰清清嗓子咳了几声,米莉用手肘碰他一下低语了什么,于是他没有发言,她开口了。
“其实呢乔治,我们也有一些事要宣布,”米莉干脆地说,“下个月开始我就要到纽约去,去多久还未定,但肯定需要举家搬迁了。”我听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不可置信地看着米莉。我最好的朋友就以这种方式让我知道她要搬到另一个城市,不,另一个国家吗?她望向我,用深情但是锐利的眼神努力对我解释,说她很抱歉没有提前告诉我这么重大的一个决定。
“去多久未定?我不懂了,这对你,或者我的生意有啥影响?”乔治直接问杰,彻底忽略了米莉。
“呃,先生。”杰紧张地把酒杯抬起来。
“因为我们结婚了,”米莉说着把酒杯放在桌子上。深呼吸了一下,看看我,然后接着说:“所以如果我要搬过去的话,杰也要去。”
乔治拿起自己的酒杯瞪着她:“拒绝他们,”他最后耸耸肩,又倒了些酒,“他们很快就能找到别人的。”米莉盯着桌布上的那滩污渍,因为此刻是在他人屋檐下,所以她一直隐忍,如果要是在某个饭店的话,真不敢想象她会说出什么来。“你真要让你老婆那点破事影响你职业生涯的发展吗,杰?”乔治不屑地笑了。
米莉明显怒了,但是她居然把手放在杰的手上,笑着说:
“我是一家最大的国际资产管理公司的合伙人,你先搞搞清楚,不是别人。再说了乔治,”她说,“我的‘破事’给我家贡献的钱比杰的薪水高两倍——即便加上你刚才说的大幅加薪。”
如果不是我因为他们要搬走的事情郁闷不已,肯定现在已经为她欢呼了。
乔治双眼圆睁,然后抱着双臂,好像蛮欣赏地打量着米莉。
“看起来我们得周一继续谈谈了,杰,”他示意亚当站起来,“走,我们去图书馆喝点白兰地,儿子。”亚当把椅子推开,抱歉地看着杰,然后跟着乔治走了。乔治走出房间的时候气急败坏地摔了一下手。
第26页 :Chapter 25
Chapter 25
周一上午,在经历了地狱折磨般的周日午餐会之后我打开脸书想让自己缓缓神,其实这会儿我已经花了半小时泡茶外带给这张全新的正式职工办公桌上的植物浇水。可此刻我的心神还在努力接受米莉要搬家的事情,昨天从亚当父母家离开之后她告诉我她有可能去纽约两年,杰也说如果哈得孙&格雷公司不能给他一个在纽约的职位的话,他就只能辞职了。
“我想支持米莉,这一点很重要。”杰和米莉交换了一个眼神,我觉得他们只是不想在亚当面前说乔治的不是。
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对这个消息感到如此震惊,好像我又被抛弃了一次似的。太荒谬了。我不再是22岁、随时可能崩溃的那个自己了,也不需要米莉的保护,我能自己作出正确的决定,选择嫁给亚当就是明证。我是一个成熟女性——一个妻子——拥有自己的生活,现在也是时候别那么依赖她了,可就是无法摆脱这让人不安的感觉,米莉一直以来都是我生活的主心骨,我很害怕离开她一切就会分崩离析,就像上次一样。为什么米莉要这么彻底地改变自己的生活轨迹,为什么不能就保持原样呢?
“碧!”尼可穿过办公室走向我的桌子,亲切地叫道。
我微微吓了一跳,赶紧把脸书页面关上。尼可在成为我的老板之前或许是我的朋友,但现在我希望他能看重我的专业态度。
“你好尼可!”我很快转过棕色的办公椅,以一种自以为悠闲但又掌控一切的商业姿态坐好,“有事告知吗?”
尼可可能觉得好笑,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可我并未分毫减少自己的严肃。我必须证明自己的专业性,所以我经常面带笑容,在有事交办的时候说诸如“当然,交给我吧”,工作会议的时候叫嚣诸如“这是我的目标!”、“我会在下班前给你!”还有“团队协作造就超水平工作!”此类的陈词滥调,以前我听到别人说这些话的时候总是有种忍不住起鸡皮疙瘩的冲动,而现在却感觉不得不向所有人——包括我自己——证明我可以建立一个正当的职业生涯。我可以完成目标,配置资源,四处出差。事实也确实如此:过去两个月我已经给客户公司筛选出足够的候选人——这让蒂姆很是心慌。尼可不停地告诉我我的工作做得多棒,适应得多好,对公司多有价值。
我拉了一下系得过紧的衣领,突然觉得有点窒息,但还是对尼可保持微笑,接过他递来的一张纸。
“你能抓紧看看这个吗,碧。”他说着,有点不好意思地坐在我办公桌边上。
我粗略地扫了一眼那张纸。
“这是一个新客户,要招聘一位助理帮他做公司项目,严格地说这倒不是我们的领域,比我们平时做的都需要创造力,显然有人给他推荐了我们。不管怎么说,我觉得你来做最合适不过了,考虑到你的背景……”他笑着把手插进口袋,等我读简介:
FJ园艺设计
职位:公司董事和首席设计师詹姆斯·费希尔的临时助理。
任期:6个月。时间:9月1日始。
岗位职责:专门负责位于金丝雀码头的一个大型园艺设计项目,岗位职责较多样,包括一般的办公室管理、为首席设计师提供设计创意灵感、查找资料,还有相关动手工作。
要求:有创新性,自学过——最好是有园艺设计相关背景(非硬性要求),必须有对园艺工作的热忱。
“你没事吧,哈得孙?”尼可问。我知道自己静默了很久,可那是我梦想的工作啊!我一边看一边努力压抑痛苦的失望和悔恨:要是我没有选择手上这份工作就好了。“碧?”他又说,我抬头看着他,“我把这个工作交给你是因为这是你的专长。”我又燃起了希望,或许他知道这是我梦想的工作,因此会把机会给我。“我是说,你有园艺设计的背景,还有过去做临时工的经验,所以你肯定能找到一个很适合这个岗位的人!”
“太好了!”我硬挤了一句话。
“詹姆斯要求开个会深入讨论,初选一下应聘者。你能打个电话去安排一天吗?本周内。”说着尼可走了,我把这张纸用手盖在桌上,然后闭上眼睛,这样就不用去考虑悔不当初的问题了。
蒂姆抬起头来,“你没事吧,碧?”他冲我微笑。
“恩,没事,谢了!”我敷衍说,但忍不住又开始读岗位介绍,同时在心里踢了自己一百次。如果人生中时机比什么都重要的话,我已经错失时机了。感觉自己刚刚拿到一把金钥匙——却马上又就被勒令交出来。
Chapter 26
我坐在FJ园艺设计公司位于格林尼治的办公室的等候区,为了表现专业水准我早早地就到了,可同时又要努力掩饰自己的不自在。自从尼可把这个案子交来之后,我就搜遍了这家公司的网站、浏览了她们所有设计作品还有关于詹姆斯·费希尔 的报道。他蝉联两届切尔西花展冠军,当在报道中看到他今年的作品照片时我才发现那就是我看花展时最喜欢的作品。这对我来说简直就像是要和摇滚巨星见面一样,我在心里默默为自己打气。
保持专业水平,哈得孙!要给他留下好的印象才能拿到这份工作——不对,是赚到这笔佣金。
我本希望费希尔先生进门的时候正好看到我在看笔记,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越来越神不守舍。外面温度能有30度,而这里空调全开无比凉爽,可我还是觉得闷得慌,衬衫纽扣太紧,裙子太窄,墙都太压抑。我思绪开始飘忽,飘到另一个时空——诺福克,头顶是白云朵朵的天空,薰衣草和金银花、茉莉的香气扑鼻而来,爬满藤蔓的树篱在乡村小路边,流星花和蒲公英从野草丛中窜出来,雨后的油菜田闪耀着水珠,慢慢绽放的玫瑰,田边浅红的蓍属植物和罗尼花园最深处长着的精致的紫色绣球花。这整片广袤无垠的世界都是我思考和创作的地方,我可以做完整的自己,无忧无虑也没有城市生活的紧张压力。我和罗尼、凯尔一起走在无边无际的海边,走在罂粟和蒺藜丛中,赤着脚感受杂草和石楠的触感,享受皮肤上太阳的温度。他们又嘲笑我每看见一朵花都要停下来研究一番的书呆劲,我却完全沉醉在这快乐的天堂……
“碧·哈得孙?”一个男声想来气,我吓了一跳,竟然把桌上刚才前台给我倒的那杯水打翻了。
“靠!”我说着赶紧去擦地毯上的水渍。然后抬头看着他,脸都红了:“不好意思,我没看见你走进来。”
“感觉你已经神游九天之外了。”他笑了,我放松了一点点,这才注意到他友善而坦率的脸孔,精心修剪过的短短的深色头发已有点点斑白,坚果棕色的皮肤证明户外活动的频度。他穿着牛仔裤,里面塞一件格子衬衫,微微有点油肚——看起来这身衣服穿得并不很舒服。他理理领子,手指上一枚金色婚戒,脖子上一条皮绳挂着个银色字母D。然后他伸出手,我有点紧张地握了一下。
“我是詹姆斯·费希尔,很高兴认识你,碧了,”他指指外面的露台,“听着,你不介意我们出去喝杯咖啡吧?我不能忍受这样的天气还待在室内。”
“这个主意棒极了,”我笑了,“我——我自己也不太喜欢待在室内。”
“这种天气我简直不能忍受待在城市里。”他说着大步走向门口。
“太让人窒息了,不是吗?”我继续话题,一边和他沿着河岸走向鲁赫咖啡。
“还真是!我还担心自己是一个古板的户外爱好者,”他说,“不能忍受太久待在室内,我觉得能把生命都耗尽。这一点肯定把我的员工——还有我的另一半逼疯了。真是每隔十分钟就得走出办公室去透透气。”他转过头眨眨眼,“还好我是老板,所以也没人能在我面前抱怨。我的合伙人是个作家,所以他也能理解我创作动力的源泉。”
我笑笑算是回答,感觉自己跟他亲近了不少,只见他又拉拉衣领。
“或许我不该说,但刚才我在神游自己的家乡,诺福克。”排队买咖啡的时候我不好意思地招了。
“我喜欢诺福克!”詹姆斯叫道,“实际上我这几年都想在那找个地方度周末。我一直认为世界上没有比那里更美的地方了,那日落,简直了!”
“我也喜欢,”我说,“还有我母亲院子里的花。”
“看来你也是园艺发烧友。”詹姆斯笑道。
“哦,可能,下辈子吧。”我说,突然清醒地想到自己在哪里,应该做些什么。
“那啥,我知道你想找个助理,”我说着,然后在室外找了一个桌子坐下,把笔记摊开在面前。“我想你需要一个有出色组织管理技能的人,精通办公室软件,能处理好时间管理的问题,当然还要有良好的沟通能力……”我停顿了一下,很自信自己说的就是他想要的。
“是——是啊,确实都是我要求的,毕竟是个助理岗位。但我想雇佣的人一定要有激情,热情,要是一个疯狂的园艺爱好者,这样才能在办公室创造正能量,我想找的其实是直觉。”他谈了一会儿公司状况,表现出对这个新项目无比的动力和激情,以至于我再一次暗自希望能够改写人生,自己来争取这个岗位。
他解释说一家总部在Soho的媒体设计公司邀请他投标,为他们位于金丝雀码头加拿大广场附近的新办公楼设计一座2000英尺、360度全景观的屋顶花园,目标是明年三月左右完工。
“最棒的公司就能中标。成了的话这单生意还能延伸到他们纽约的办公室,那样我公司就能走向国际了!我现在还没有条件聘一个正式员工,但如果中标的话……那就不同了。”
我微笑地听着詹姆斯的叙述,他没有说那个公司具体的名字。
“如果让你知道的话我只能杀你灭口了,要么只能雇你了,”他眨眨眼,“在投标之前我不能说破啊。”
简直就是我平行世界中的完美生活的写照,只能在万花筒里看见的生活。
“那你在老鹰猎头干了多久了?”詹姆斯问。
“哦,正式的吗?三个月。”我回答,从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此类问题。
“非正式呢?”他接着问。
我脸红了,“七年。在做招聘顾问之前我一直都是临时工。”
“不喜欢定性的那一型,哈?”他笑了,“我在你那么大的时候完全和你一样。在不同工作之间换来换去,努力去适应大家认为我应该干的工作……”
我小有点惊慌,怕他留下了错误的——或者其实应该说正确的——印象。“我喜欢这份工作,费希尔先生,”我撒谎了,“并且干得很有激情。实际上,我觉得我是这个案子最合适的人选了——本来老鹰也是最棒的——我们能为您找到完美的助理。”然后我停下来,是不是说得太急迫了,有点在恳求的意思?哦天哪,别把这事搞砸了啊。我之前太过轻敌,和他套近乎套过头了。如果有什么差池尼可一定会宰了我,这个夏天对猎头行业来说异常艰辛,在九月之前我们一个单子都没有接到,而今年总公司定的任务指标又特别高。
我又做一番努力,试图赢回一点可信度,“事实上,除了给您带来候选人名单之外,我还发了一封邮件给格林尼治大学园艺设计课的老师,请他给我一份应届毕业生的名单,可能马上他就会给我推荐几个人过来。这门课程非常有分量,我知道,因为……呃,我就是知道。”我握着咖啡杯,发现自己把自己都讲糊涂了。我到底想表达什么?难道想说我是因为自己想去念书才知道的?闭嘴吧哈得孙!你只是来帮人物色人选的,不是自己应聘!
“那是,”詹姆斯笑了,“我自己也念过这门课,实际上我现在还是客座讲师呢。”
“哦,当——当然,那就对了,我记得在您参加切尔西花展的作品介绍里面读到过。”
“你也去了?”詹姆斯扬扬眉毛,喝了一小口咖啡。
“今年没去,”我难过地说,“我刚度蜜月回来没时间过去,但我上网看了。”我没忍住又开始滔滔不绝,“我喜欢您创作现代花园的方式,从过去和未来汲取灵感,作品真是集智慧和美丽于一体。”
“看我说你是园艺狂热份子没错吧!”詹姆斯笑了。
我放空了一会儿,不知道是该继续倾诉我对园艺的热情还是下定决心做好现在的工作,觉得倍感折磨。
Chapter 27
“你没事吧,小宝?”格伦达突然站在我办公桌前问,而我则盯着为詹姆斯整理的那些简历。我答应过今天要给他一份初选名单,但这一下午都在磨磨蹭蹭,甚至在心里默默写了一封邮件标题就叫:“回复:助理职务——选我!我!我!”我闭上眼睛点了一下发送,感觉就像胸口被刺了一刀,然后拿起包包开始收拾东西。
“我没事,格。”看到她担忧的样子,我堆起一个大大的笑脸,“你今天真美。”确实也是,她穿了一条长长的,粉色和绿色碎花的连衣裙,配同色羊毛衫和项链。还记得刚见她的时候她净穿大地色的古板套装,说是为了照顾好几个儿子还有老公,已经忙得没办法考虑自己了。
“我要出去,”她害羞地说,“去约会。”
“格!太棒了!”
“我自己也很震惊,”她笑了,“但不能在家坐等奇迹发生啊,必须走出去抓住机会,对吧?尽管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小宝,可还没死呢!”
我有几分羡慕地看着她,自从和她相守25年的丈夫去世之后,格伦达的生活就发生了天大的变化,那时她才出来找工作,她生完孩子之后的第一份工作。她说工作才带给她全新的生活。尼可一直都很擅长于雇那些在他人看来不对路的人,哪个正常的经理会雇一个快50岁、没有任何工作经验的女人,然后看着她成长为公司最佳顾问呢?蒂姆也没料到自己被那家金融机构炒了之后能找到另一份工作:“没人会雇我这样的人,”他说,“但是尼可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尽管面试的时候我表现得像个呆瓜……”而另一个同事吉夫斯——有着动人的嗓音但也没有任何学历——也觉得永远不会有人雇他。还有我,没学历、没决断力、有抑郁病史,唉,总的说来也是不适于被录用的人。我们都是一群古怪的人,可尼可显然选对了。我们公司在老鹰6家分公司里一直高居佣金和任务完成量榜首。
“看你魂不守舍的,”格伦达说着把手放在我肩膀上,我叹了口气点点头。“快,跟格伦达阿姨说说。”
“哦,你知道啊,是因为我最好的朋友要到纽约去了,所以很难过——这周末就是她的告别派对了。”我说,某种程度这也是真的吧。我也为此难过的呢。
“哦,真可惜,小宝,但你可以去看她啊,对吧?”格伦达温柔地说。她的语气从来都能让我感到安慰,她一开口,我就联想到微风中摇摆的水仙花,风铃一样。“还有脸书可以用啊!”
“可这和人就在身边不一样啊,对吧?”话才出口我赶紧用手捂住了嘴巴。格伦达的两个儿子都不在国内——一个在澳大利亚一个在加拿大——她一直拒绝他们邀请她出国的要求,说她太习惯这里的生活了,还说要用买机票这件事给自己动力去赚更多的钱,于是尼可总在夏天给她放长假。“哦对不起,格,我真是太愚笨了……”
“不不,没事儿,小宝。我们都得去适应那段距离,”她靠向我,眨眨眼,“没人希望自己的妈妈住在自家台阶上。”
我笑了,想到罗尼,真是的,如果她住得太近我肯定疯了。但是现在有时候我又觉得远得过分了。
“你很想他们吧,格伦达?”我问,她探究地看着我,在办公桌对面坐下。她说丈夫去世后她就明白,自己一定要做点别的事,只是为自己而活的事了。
“你为什么问呢?是呢,肯定的,小宝,无时无刻!但是我的孩子们已经长大啦,有了自己的生活——我也需要时间,已经为别人而活太久了。”
“你后悔吗,那么?”
格伦达看着窗外,沉思良久,“你知道吗,小宝,不,是我自己想做全职妈妈,想要全心全意为孩子和婚姻付出的。尤恩和我在一起的时光非常美好,孩子们也都健康快乐,现在职业也很成功。尽管尤恩走了,我的生活没有结束,我发现人可以在一生当中有很多段生活,很多机会重新开始。”我看着她,努力吸收这种积极的生活观。
“我只是觉得每当自己作出一个决定的时候,就不可能选择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了,你懂吗?你要从一个地方搬走,那就搬离了你的过去。你选择一份工作,就失去了选另外一份的机会——”我发现自己居然把隐秘的想法都讲出来了,于是立马打住,“我和我的胡思乱想!抱歉,格,别管我。”
她扶着我的手:“你知道吗,小宝,如果这对你有帮助的话,我不认为你做出的决定一定会关上一扇通往不同未来的大门,其实所有的路都会指引着我们走到同一个地方……”
我真的很想相信她,真的。但爸爸的离开、和基兰共度的夏天都告诉我一个决定就能改变人的一生。我亲了一下她的脸颊,谢过她,就背起包包匆匆走出玻璃门,突然思绪万千。
Chapter 28
我躺在吊床上边喝小酒边欣赏城市璀璨的夜景,被薰衣草的芳香和夜晚空气淡淡的余温所包围。我这是跑到屋顶花园来整理思绪的,这儿一直都能给我安慰,帮我把事情看清楚。过了一会儿我坐起来看看表,亚当去哪儿了?刚过7点他说要回一趟办公室,现在都9点多了。我很了解广告这一行,迟迟没回来肯定是生意出什么事儿了,自从他当上集团经理之后一直就有很多事儿。看来我的担忧并不是空穴来风,升职的确意味着我们相处的时间变少,我甚至都不记得他有过10点之前回来的情况,周末也总有开不完的会或者纽约视频会议,偶尔才能在写提案间隙散散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我也努力让自己忙活起来——但是我的工作基本就是周一到周五,而米莉又恰恰忙于搬家的事。突然我发现自己休息日一直都是绕着亚当打转,并没有什么自己的业余爱好。当然可以回诺福克去,但是想到单独回去我就很焦虑,像要去一个可怕的地方似的。我需要亚当,这种需要已经超过了正常的程度。
胡思乱想间我听到他回来了。他亲亲我裸露的肩膀,给我带来一阵熟悉的悸动,之前短暂的不安全然消逝。他用手指划过我加薪之后新买的昂贵的裙子,我下班回家之后换上它,是为了提醒自己我是谁,我选择了怎样一种生活。
“你还好吧?”亚当问,我们依偎在客厅的沙发上,晚饭和两瓶红酒下肚之后我们就从花园下来了,点着蜡烛,放着轻音乐,打开灰色的窗帘。窗外整个城市仿佛都有生命似的律动着,而在这里所有的事情都……不平淡,可有序、安全。我就是喜欢这样,我告诉自己说,点点头,感觉到满意、满足而平静。
“你今天过得好吗?”他问,“我竟然都没问问你的情况,真是太糟了。”我们过去一个多小时都在谈他工作上的烦恼,他说自己因为父亲施加的压力深感疲倦,然后说周日出发去纽约,至少待一周。“和米莉、杰他们一天?”我问着,感觉心在下沉。他点点头。
“纯属巧合,不过貌似还是同一个航班……”我强迫自己不要难过,不要觉得被遗弃了,这不是那种我被自己所爱的人——再一次——扔在脑后的情况。亚当会住在公司租的公寓里,他说后几个月会有堆积如山的工作,但他会尽力多陪在我身边。
“我知道这不太理想,”他歉疚地说:“本来结婚第一年我们应该尽量多待在一起,但这种情况并不会一直继续的。再说你想想啊,加薪意味着我们很快可以买一栋别墅,甚至可以开始考虑怀宝宝了……”
“那你的工作怎么样,”他说,“有没有什么好玩的生意?”
“那不是那样,”我抬头看着他,“老样子啦。”
“你不是和那个谁开了会吗,就是那个……什么名字……园艺设计的家伙?”
我点点头,连个笑脸都挤不出来。“詹姆斯·费希尔 。是的,我给他发了一份候选人名单,他这周末会看的,所以,你看——呀!下周又有钱进账了!”我抬起酒杯慢慢喝了一口。而亚当有点讶异地看着我。“怎么了?”我略有防备地问道。
“哦,我只是在想,你会不会想自己去应聘这个岗位?”他说。
“不。”我干脆地回答。
“一点都不想?”亚当歪着脑袋似笑非笑,“难道你心里没有一小部分在想:我应该跟尼可商量一下自己上?”
我又抬起酒杯,努力压抑住怒火,“没有啦,实际上我想的只是:如果不是已经决定留在老鹰公司,做一份正当的职业的话,我可能会自己上……”然后我喝了一大口酒,挑衅地看着他,“但既然我已经决定了,所以……”
“但尼可是你朋友,他会理解这是你无法放弃的一件事啊!”
我解释说,“我已经决定了,亚当,反悔的话就像是……像是……说咱们的婚姻宣誓不作数一样,你知道吗,就像说:啊抱歉,亚当,还你戒指,我觉得我会有更好的归宿呢!”
他坚决地摇摇头,“不是这样的,碧。这是抓住机会的问题,这样的机会不会每天都出现——而且它的出现也是有原因的。”他紧紧握了一下我的手,“只有好人才会遇上。”
我神往地看着他,真心想相信他说的话,可是……
“如果他还没有决定人选的话,你就跟尼可谈谈去,再安排一次会议,告诉他你有多么适合这份工作,不要逃避这次机会。”
我凝视着亚当,感觉自己不单已然下定了决心,而且充满了自信。亚当一直都有这种魔力,他对我的信心让我也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你真觉得我做得到吗?”
他点点头,“我觉得你注定要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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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妈的,”她说,“这也太他妈浪漫了吧!我是说,你失散已久的恋人回来想跟你破镜重圆,而且是在你婚礼当天!”她抽抽鼻子,看着她的肚子:“我前男友做过最浪漫的事情是主动提出要戴一下避孕套,而他连这件事都做不好!”然后她笑了,两个笑窝提醒我她是如此年轻。“那你还爱他吗?”
摆的水仙花,风铃一样。“还有脸书可以用啊!”“可这和人就在身边不一样啊,对吧?”话才出口我赶紧用手捂住了嘴巴。格伦达的两个儿子都不在国内——一个在澳大利亚一个在加拿大——她一直拒绝他们邀请她出国的要求,说她太习惯这里的生活了,还说要用
快地颤抖了一下。这次我没有站起来,而是把他拖到我身边坐下。我们静静地坐着,看着一群布伦特大雁飞过天际。这个时候我才放任自己沉溺在我们相遇的那个宁静的夏天的回忆中。他